普者黑，從一縷霧開始起身

懸掛在山間的霧是普者黑開始嶄新一天的序言，還是記錄美好一天的開篇？不管是啥，都不用去究竟，我只知道，普者黑就從這縷晨霧中起身。

一

為趕去參加荷花生日祭祀宴，天剛蒙蒙亮我們就出了城。多雨的年份，今天倒格外晴朗，晴朗得有些意外。到達排龍，只見一縷清澈的霧系在山間，似夢似幻，縹縹渺渺，把田野間的荷塘、花海襯托得格外清秀、艷麗。

“踏踏踏”，一輛小馬車打破了清晨的寂靜，師傅“駕”的一聲叱喝，站在荷葉上的露珠顫了一下，“滴答”掉到地上，迅速鉆進泥土深處。霧倒不曾被嚇到，依然穩穩的系在山腰。

在田園荷花居客棧與縣外的作家們匯合后，乘上小馬車一起向仙人洞出發。大道旁的濕地里，一群鷺鷥在覓食，絲毫不受車輛及行人的影響，專注、自在、從容而安適。

到達仙人洞的時候，游客還不算多，湖面很安靜，沒有船只，沒有風，要不是水草的倒伏，定要說成這是一個不會流動的湖。湖水的流速，在傾斜的水草間清晰可測。

荷花生日祭祀宴在一個不算太高的山腳舉行，得乘船過去。我們乘坐的是竹筏船，馬達的聲響接近寂靜，可還是攪醒了沉睡一夜的湖面，圈圈漣紋以竹筏為中心，向遠處的湖面擴散。幾只竹筏攪動的漣漪，相撞在湖面，沒有“啪、啪、啪”的脆響，只有輕輕地相擁，隨即又鋪展成平靜的湖面，有種船過水靜的意境。

竹筏沒有直驅祭祀地點，而是緊緊貼著左側的湖岸繞行。開竹筏的是個小伙子，膚色、話音有著仙人洞撒尼人的明顯痕跡，與他閑話間果然證實了我的猜想。盡管湖面偶爾才會長有一片荷，可小伙子還是不停地調整著竹筏的方向，為的是避開那些暗藏湖水深處的漁網、蝦籠。

在這清幽的早晨，一位同筏者忍不住，伸手想去撥弄靜謐的湖水，指尖剛碰到水面，就被小伙子制止了。原來在祭祀的規矩里，水路繞行時，萬萬不可驚擾水中生靈。竹筏平穩前行著，要不是大小不一的山體穿梭而過，會生出一種我們靜止湖面的錯覺。

本以為，此刻乘竹筏，除了感受湖面的靜謐，就是山的清幽，不曾想即將穿過兩座小山時的遇見，改變了我們平靜的心緒。兩座小山不大，應該說不算山，那只是多年前水未淹沒的一片高地。沒有石頭，人頭高的草叢里長了五六棵粗細不一的桉樹。盡管分布不均，但除了一兩棵發有綠葉外，其余的桉樹只能算作是站立著的枯樹，也不知最后一片葉是被哪一年的冬風給順走的，順得如此決絕，如此徹底，以致今年如此充沛的雨水也未長出一片新葉。

高舉著枯枝的桉樹，以湛藍的天空為背景，在這蔥郁的夏季，在這片湖面站出了胡楊的氣質。讓本該棲息樹叢中的國家二級保護動物鷺鷥也生出些許的眷戀，安靜地站在光禿禿的枝干上。如果僅一兩只，那只能算是暫時的歇腳之地，可幾十只的數量，就像經過一春一夏孕育出的累累碩果，使早已失去生機的桉樹充滿著無窮的活力。

在普者黑我看到過這樣的畫面，近百只鷺鷥乘著夕陽歸來，路經雙甲山時，齊刷刷落到四面環水的小山上，沒有叫聲沒有多余的吵鬧，山上密密的樹林也只輕輕地搖晃了幾下就回歸了寂靜，剩下又紅又大的太陽慵懶地掛在西邊久久不肯落下。鷺鷥隱沒的速度，猶如一陣急雨，剛落下來就遁入大地消失不見，讓我懷疑自己剛才的所見只是神情上的稍微恍惚。

眼前的鷺鷥雖說不多，但它們靜謐的站姿，為我們贏得了足夠的時間，給我們提供了一次近距離接觸鷺鷥的機會，相機、手機，為此忙碌著。

第一只竹筏從兩座小山間穿過，鷺鷥沒動；第二只竹筏穿過，鷺鷥依然不為所動；就在我們的竹筏即將到達時，脖頸上挎著相機的張德華實在沒忍住，放聲吆喝起來，我們清楚他是想留下幾十只鷺鷥同時起飛的壯觀景象。不曾想他的吆喝只驚起了兩三只。這兩三只鷺鷥也只謹慎地在樹頂盤旋一兩圈后又落回樹枝上。

在落下的瞬間，透過長焦我發現，鷺鷥雪白的羽毛，在晨光中泛出珍珠般的光澤，清晰可見的羽翼紋理，仿佛在碧空留下的細膩筆觸。盡管機警，可羽翼還是舒展如云，收翅時那份流暢的線條感，更顯靈動。

張德華不甘心，再次發出粗獷的吆喝，可任他如何吼叫，連剛起飛的那兩三只鷺鷥也不再給予理會。

對突兀的闖入者，鷺鷥能如此淡定我還是第一次見，它們是因為站得高感到無比安全，還是迷戀幾十米外穿著一身黑袍的畢摩？我不得而知，只清楚幾十只鷺鷥就這樣站著，宛如這幾棵桉樹長出的精魂。

二

對于荷花生日祭祀宴，總有著因旅游所需，而進行的文化創作，或人為鋪陳，造就出的景觀或打卡地的嫌疑，可多方查證后羞愧于自己的這份猜忌。

原來早在南宋時期，皇家和貴族早有賞荷習俗，并定于農歷六月二十四日為觀蓮節。這一天，皇家和貴族會進行祭祀活動，形成盛大的廟會，吸引大量平民參與。隨著時間推移，這一習俗逐漸流傳開來，成為了今天傳統的荷花節。節日期間人們不用勞作，盡情的賞荷、開心的游玩，漸漸地便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文化現象。

據《清嘉錄》記載，到了清代，在吳越一帶，遍地都是湖塘溪浦，荷花滿目皆是。荷花節這天，男男女女傾城而出，人山人海，蔚為壯觀。

查證不止于此，我還聽到一個民間傳言。據說荷花節合并了二郎神的生日，并附會了唐朝才女晁采和丈夫的恩愛傳說。其實，不管是記載還是傳說，不管是官方還是民間，荷花生日祭祀宴早已是農歷六月二十四日不可或缺的儀式，只是各地稱呼有所不同罷了。

對于祭祀，十鄉有十俗，唯有不變那就是參與者的一份虔誠。

三條竹筏漸次挨近祭祀臺，儀式還未開始，畢摩正在為祭祀做著精心的準備。不用研究他虔敬的動作，僅畢摩這個稱呼，聽起來就自帶一份神圣。

走下竹筏，邁上祭祀臺，剛才遇到鷺鷥時的興奮、新奇瞬間被收斂，每個人都是一副肅穆相。特別是在接過工作人員遞到手里的荷花時，心底的那份莊重又多了幾分。

在老師們的探詢中我才知道，眼前這個為荷花生日宴主持祭祀的畢摩叫錢世興，是從仙人洞村請來的大師。我是個彝族后代，對畢摩除了崇敬，剩下的還是崇敬。在我們彝家人心中，畢摩是有遠見，傳授知識，對世間一切無所不能的長者。聽說這個畢摩就是因精通彝文經典，專門替人禮贊、祈禱、祭祀，熟悉各種禮儀，才專門請來主持今天的祭祀。

他古銅色的臉龐布滿皺紋，跟龍山巖石層被歲月鑿出的印記如出一轍。盡管多皺，卻自帶一份蒼勁神情，外加他頭上戴著的黑色嵌白邊的包頭，以及垂至肩頭的穗子，有著一種高不可及的神圣。他的眼睛不大，眼神卻猶如深潭，看向哪里都帶著一份深邃的光，特別是他披著的那件黑袍，仿佛盛著我們彝家世代流傳的密語。

當水從金蟬的嘴里（形似蟬頭的石縫）“嘩嘩”流淌而下，霧從每一個石頭和樹木間縹渺而出，祭祀臺上的那朵荷，隨著畢摩手中搖響的法器一開一合，整個祭祀不知不覺又多出些許奧秘。

畢摩誦經時，我感覺聲音很緲遠，如霧、如銀、如絲、如水，似乎發自萬物有靈的高山深谷，抑或江河湖海，透著少有的威嚴與神秘。我感覺這是一種天籟之音，是心靈的發聲，是想象力、創造力的聲響。

“叮當叮當”的法器聲，伴隨著畢摩的誦經聲，我的心透亮、澄澈起來，似乎一切荒蕪、一切雜念、一切喧囂都在這祈福聲中消失殆盡，整個人就如湖里綻放的荷，清新、脫俗，還帶著絲絲清雅的芬芳。

在這份肅穆里，心靈的沉淀、洗滌也許不只我一人的感受，凡是參加祭祀的老師們，經過畢摩的那份專注與虔誠的洗禮，變得輕松、活潑，有著被春雨沐浴后的鮮亮。他們爭相著與畢摩合影，是想將這份古老的智慧與神秘氣息定格？還是想將那份藏在傳統服飾中的民族根脈，在這張合影里多份溫度與念想？

在荷文化中，高潔、清廉、吉祥、無私、堅韌，成了荷的代名詞。拋灑荷花花瓣是荷花生日宴祭祀不可或缺的一個環節，為的就是要把參祭者心中所有的祈愿，隨著一片片火紅的花瓣，完成期望與現實的轉化。

水在我們彝家人心中，有著滋養、包容與生生不息的寓意和象征，將自己手中的荷花瓣一片片摘下，又一片片撒向湖水中，為的就是讓自己對家人的牽掛，對生活的祈愿，如這湖水般清澈、深厚與綿長。

一片花瓣一個祈愿，一片花瓣一個祝福。就在湖面鋪滿著鮮艷的荷花瓣時，一只竹筏朝著祭祀臺駛來，同時過來的還有一個彈著弦子的彝家阿黑、一個用彝語高歌的阿妹。對我們彝家人，我不敢驕傲卻可以自豪地說，只要會說話就能唱歌，只要會走路就能跳舞。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隨便拉一個出來，就是一個不錯的舞者或歌者。不然竹筏上的彝家阿妹，也不可能唱出如此婉轉、動聽的歌聲，阿黑的弦子也不會彈得如此清脆、響亮。

三

荷花生日祭祀宴結束，趕到花臉節開幕現場（浪漫廣場），雖說沒能走過彝家人夾道歡迎的紅地毯，沒有聽到彝家人真摯的歡迎曲，沒能喝到彝家那杯濃烈香醇的迎客酒，但我們真切感受到了一份空前的熱鬧與喧囂。

沉寂了多年的廣場（景區實行交通管制后，這里生出少有的落寂），在此刻擁有著上萬顆沸騰的心。

剛下觀光車，激昂的音樂早已僨張著我們的血液，顧不上集隊老師們就匆匆融入攢動的人群，似乎落后一步就會少了一份熱鬧的感覺。這應該是好奇心使然，不然五六十人的隊伍也不會在如此激越的音樂聲里瞬間消散，消散得那樣快，那樣徹底，就像某個農人拋撒出去的蕎麥種子，不經意地一抬手就隱藏到偌大會場的角角落落。待我轉頭時，才發現只剩李智紅老師我們倆。

幾個未撤離的老師參與了狂歡，他們“抹黑”著他人，也被他人“抹黑”著。但他們沒有絲毫的驚慌，因為他們都知道此“抹黑”并非彼“抹黑”。在花臉節上，能夠抹你，那是瞧得上你，不是讓你丟臉或丑化，而是要給你送祝福。祝福的多少在于被抹的程度，抹得越黑，收到的祝福也就越多。聽王云煥老師他們的親歷，有的嫌抹得不夠黑，等不到他人動手，就自己給自己抹，整個現場，無論男女老幼，真找不出一張干凈的臉。

許是余興未了，又或是對“花臉”祝福的渴盼與眷戀，到了晚上，住在客棧的老師們，無論上午是否參與抹花臉，全都聚到了院子，燒起一堆篝火，唱一陣，跳一陣，最后把每一個參與者抹得只剩下兩個轉動的眼球。要是不吱聲，真很難認出誰是誰。

四

游覽溶洞是下午的事，日程安排是一點半開始，可吃過午飯后，門口的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要想在此刻用四五輛馬車把我們載到仙人洞，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此多的車，如此多的人，他們是想趕去賞荷？還是投身到清涼的湖水中來一次酣暢的水仗？抑或將自己的臉送到浪漫廣場，接受一年一度才有的祝福？我不知道，也不想過多的猜測。

此刻，最愜意的事莫過于拾個凳子，坐到客棧院子的樹蔭下，聽著蟬的歡暢，接受著風的撫摸，品嘗著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桃子，看著從客棧前路過的來來往往的車輛，也算是一種別致的體驗。

時間一延再延，近四點的時候，聽著外面的喧囂，休息不到三小時的老師們開始躁動起來，自告奮勇坐不了車就步行前往。說的也是，在這樣的熱鬧時刻，再淡定的心也無法淡定。

穿梭在車流人聲中，盡管陽光還保持著熱情，老師們卻輕身如燕，不覺自詡隨身攜帶的“十一路公交”在此刻比四輪驅動還管用。

為了緩解溶洞的擁堵，我們沒有直接進洞，乘著竹筏游覽了一番山水才被送到洞口。才抬眼，就碰觸到溶洞右側石頭上那三個筆力遒勁的大字——仙人洞。

進溶洞以為要直接步行，哪知還是被請上了柳葉小舟。溶洞的水路不算寬敞，最寬處可達三米，窄的地方也僅容得下一條小船通過，且還得提防撞到頭頂的鐘乳石。

五十來米的水路，還未愜意透徹就得下船上岸。下得船來，才轉頭就發現右側巖石凸凹不平，細看之下才弄清是堆疊著的一臺臺巖漿。在燈光的斜照下，如一臺臺棱角分明的梯田，又像一層層閑置許久的蜂窩。如此精細的巖石之作，就像能工巧匠的得意之作，我不得不慨嘆大自然的神奇。

越往里走，那份驚嘆越多。一根根石筍或長或短、或粗或細、或圓或扁，有的站立洞內，有的吊掛洞頂，有的筆直從旁生長。

站在洞內的石筍形態各異。像群聚的壽星，像噴薄而出的雪峰，像飛越的龍，像修筑在八達嶺上的長城……其實，像什么那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一種智慧。看著這些參差不齊的石筍，我感覺它們不再是一根根簡單的石筍，而是充滿生機，有著獨立性格的一個個帶著神秘色彩的故事，或傳說。瞧瞧，生長謙和的石筍，悄悄躲于一角；生長霸氣的石筍，直直立于洞的正中，想過去還得為它側身，或是彎下直了一輩子的脊梁。

吊掛洞頂的石筍，有的單獨生長，有的群體而生；有的生長千年，有的像夏季的菌子剛剛冒頭，有的極像凝聚著千言萬語的小水珠。垂掛較長的石筍像一把把鋒利的劍戟，有著直插洞底的鋒芒；長短齊聚的石筍，在抬頭仰望間，感覺看到的根本就不是石筍群，而是一朵綻放在洞頂的千瓣蓮；形態沒有明顯化的石筍，在冷色調的光暈中，極像某個印象派畫家的力作，將夢境與現實交織的質感，鋪陳出一份難于解釋的神秘。

順著洞壁沉淀的石幔，像被凝固的瀑布，又似仙人遺落的綾羅，在幽暗里泛著溫潤的光澤。石幔有的像花瓣棱角，有的薄如蟬翼，似乎稍一碰觸就會化作流螢消散。往下些，巖層的褶皺讓石幔生出自然的弧度，有的如垂簾疊疊，層紋間藏著深淺不一的乳白與鵝黃，是一滴滴巖漿之水經年累月勾勒的筆觸。

看著這些石幔，我知道時間已不再是它們的修辭。那些順著巖壁肌理斜斜垂下，邊緣帶著細碎流蘇狀的石筍，如被剪刀精心裁過的裙裾，用指尖輕輕碰觸，圓潤中透著黏液的微澀。透過這份濕潤，我仿佛能看見無數個日夜，水滴如何執著地親吻巖壁，將無形的時光，織成這有形的奇跡。

行走在溶洞內，低頭是景，放眼是景，抬頭也還是景，而景與景又不重樣。每走一步，鐘乳石、石筍、石柱，猶如一個個驚嘆號，它們將經年巖漿之水的記憶沉淀，鐫刻在溶洞里的角角落落，把每一滴溶巖之水的故事抒到極致。

在我迷幻間，“滴答”一聲，一滴巖漿水帶著溶洞的涼意，不偏不倚掉進了我的后勁窩里，讓我驚出一身冷汗，趕緊縮緊脖頸，邁開腳步，生怕再多滴幾滴，我的后背就會長出幾根石筍來。

走出洞口回望，如此不起眼的一個小口子里，竟暗藏著如此奇幻的驚天景象，這是我實實料想不到的一份驚詫。

五

十九號早上，由于行程的一度改變，我們不得不再次提早出發。剛出門就遇到了下雨，這雨下得大，來得猛，讓我見識了“瓢潑”一詞的極致。直到上了船，雨勢漸收，但沒有停下來的意向。再美好的心情，遇到如此天氣，總會生出些許的沉悶與失落。

不曾想，在斜斜的雨絲里，一縷霧在遠山懸掛著，特別像隨手擱在硯臺上的筆，蘸著濕漉漉的雨絲，在給連綿的群山描摹著深淺不一的綠意。讓我更驚詫的是，普者黑竟在這縷霧中起身，讓船只、荷、水葫蘆、燕子、野鴨、小魚小蝦依次登場。沉寂的山野靈動著，到處充滿了生機，我的心情也隨之歡暢了起來。

坐在畫舫里，心早已飛向四野，眼睛也忙碌了起來。突然間，我看到挨挨擠擠的荷葉接住了淅淅瀝瀝的雨絲，堆疊成一顆顆透亮的小水珠，剛有絲絲歡喜，想不到一掛雨絲落下，正巧打在荷葉邊緣，荷葉晃了晃，身體不自覺朝前傾，剛凝結起來的水珠終究沒兜住，“咚”地墜入水中，驚起一圈圈細碎的漣漪。

許是多雨的年份，今年的荷花開得沒有往年的密集。白的、紅的荷開得稀稀落落，有的招展于荷葉之上；有的藏于繁茂的荷葉間；有的怕雨似的半攏著花瓣；有的卻太過頑皮，將花瓣舒展如蝶翼，竟沒有絲毫含蓄，裸露出嫩黃的蕊，雨水順著花瓣的紋路或蕊絲往下淌，極像美人在垂淚，顯出幾分凄楚。

對于荷的認知，除了蓮子香甜，荷葉可煎雞蛋、可泡茶，冬季的藕可以大快朵頤外，我就只知道荷花那賞不盡的美了。

在導游的介紹中我才知道，每年都期盼的蓮子原來是人工種植的珍珠荷結出來的。對野生荷，開白花的荷會結出蓮子，開紅花的荷是萬萬結不了蓮子的，蓮蓬小不說，花謝以后，蓮蓬也會隨之干枯而脫落。讓我解惑了那些處于密集花期就裸露著光禿禿的枝干，原來不是被偷采的。

還有我喜歡的藕，竟也是人工種植出來的。導游說，人工種植的藕是短粗狀的，野生藕呈細長形。如此真相，讓我羞愧在菜市場對野生藕的懷疑。

在普者黑，野生荷的生長讓人捉摸不透。認為要長荷的地方，長不出荷；今年長荷的這片水域，明年不一定還能長出荷來。導游說，這種現象就是她年滿九十八歲的奶奶和周邊老人都解釋不清楚的問題，在某個不相干的小水塘里，不經意間又會長出一片荷來，就像長在心中的一份意外。

在導游的介紹中，老師們對荷又多了份神往。顧不上雨絲，紛紛起身到船尾，尋找著荷花的身影，尋不到荷花的，就隨手拍霧、拍低垂湖水里的柳枝、拍水面盤旋的燕子、拍蒙蒙細雨中的山水……說來也怪，在“嚓嚓”的快門聲中，我獨獨鐘情于鋪展在水面的荷葉，以及荷葉上隨著畫舫不停搖擺的水珠。因為此情此景，讓我想起曾讀過的詩句，“立體的水/圓潤的水/因有一張荷葉的抬舉/而高過了整個湖面”。

細賞之下確實此詩所寫，斜斜的雨絲，湖面被織成一片朦朧的灰，荷葉在雨里舒展著，像被洗過的碧玉盤，穩穩浮在水面上，承接著每一滴墜落的雨。

不知是先前雨的積攢，還是此刻雨絲的匯聚，貼著水面的荷葉上堆積著大大小小的水珠。雨還在下，新的水珠不斷落下，有的已匯聚成拳頭般大小，但在荷葉的托舉下，隨著畫舫掀起的漣紋，形狀在不斷變化。由顆粒狀匯聚成不規則的片狀，有的又由坨狀分散成許多小顆粒，但不管是什么形狀，因一片荷的善意，它們擁有整個湖面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要是再有陽光的普照，真無法想象，這些晶瑩的水珠，到底會幻化出多少個光芒四射的世界？

在我的這份臆想里，畫舫還沒到達青龍山，雨就徹底停了，明顯感覺氣溫在升高，灰暗的云層在逐漸變輕變薄，偶爾露出的一方藍天，正泄露著陽光的秘密。以致我們到達普者黑玫瑰園時，無論是那丘秧苗，還是那片玫瑰，抑或那池荷，以及周邊的莊稼，統統歡悅地舉著陽光，就像舉著普者黑的一張張笑臉，向我們每一個人招展。

【作者簡介】肖正康，彝族，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小說林》《文藝報》《滇池》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