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普者黑狂歡

七月，是狂歡的季節。七月的河水狂奔猛漲，裹挾著兩岸的蛙鳴與稻香，在河谷間撞出雷鳴般的歡歌；七月的荷花鋪滿荷塘，在烈日下擎著嫣紅與清露，讓碼頭的漁歌都染上清甜的芬芳。七月的村莊蒸騰煙火，醞釀純樸與熱烈的美酒，讓歸鄉的游子醉倒在月光織就的溫柔里。七月，文藝愛好者齊聚普者黑舉行一場筆會，讓文學之花在山水田園之間綻放。

普者黑筆會開幕式在仙人洞村舉行，開幕儀式過后，我們要去參加當地的荷花生日祭。登上竹筏，逆流而上，離仙人洞洞口百米左右，我們看到一塊天然巨石，活脫脫一只金蟾的模樣，那是大自然億萬年雕琢的杰作。石頭表面粗糙而凹凸的紋理是金蟾的 “皮膚”，頭上鼓著兩只大眼睛，中間裂開一道巖縫，是嘴巴。金蟾嘴巴大張，像在吞吐靈氣。金蟾下面有個人工搭建的平臺，平臺與金蟾的底部之間，有一朵碩大的電子荷花。彝族畢摩身著盛裝，站在平臺中央，嘴里念念有詞，虔誠祈禱。一群青年男女，跟在畢摩身后三鞠躬。

儀式結束，突然，從金蟾的大嘴巴里瀉下一道水瀑，水瀑飛濺，四周騰起一陣陣白煙，金蟾在云蒸霞蔚中顯得神秘而莊嚴，電子荷花隨著飛瀑的節奏一張一合。平臺入口處的牌匾上，寫著“金蟾吐瑞處，一泓秋水漾文漪”的詩句，用來描述此刻的景象，再貼切不過了。相傳金蟾吐水，是把福氣傾注在土地上，潤澤莊稼、守護民生，調風順雨。

我們一行人下了竹筏，登上平臺，有工作人員給我們發荷花。我們手持荷花，對著金蟾，默默祈禱，為自己，為別人，為這片神奇而美麗的山水。之后，畢摩引導我們，掰開花瓣，把一片片花瓣撒入湖中，為荷花祭生。水面飄落的粉色花瓣，在藍天白云映襯下格外醒目，炫目美艷的花瓣，隨著漣漪微微漾動。有人把黃色的花蕊也投入水中，還有人把枝干也投入水中。當一朵完整的荷花被支離破碎地分解在水面上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黛玉葬花。黛玉說：“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我的感傷與眼前的熱鬧格格不入，但我清晰地知道，每一個轟轟烈烈降臨的生命，最終都會悄無聲息地離去。可我們也沒有必要那么悲傷，畢竟，人生的不可預期和無法把握，我們要讓生命變得珍貴和美好。就像這只大自然雕琢的金蟾，不管經歷怎樣的風吹日曬、雨淋霜凍，它仍以億萬年不變的姿態，靜靜蹲踞在這里，守護著仙人洞，也承載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走下祭祀臺，我們再度登船前進，去仙人洞探尋億萬年前的奧秘。仙人洞里，有光影投射的蓮花和星空，蓮花不停轉動，像哪吒的風火輪，踩在蓮花上，我有踏著風火輪奔赴星際的錯覺。洞里滴水之聲穿透石罅，仿佛向我們問候。雷剛老師說，那是來自億萬年前的聲音。也許吧，數億年前，這里也有許多鮮活的生命，歷經白堊紀和冰川時代，它們蛻為活化石，藏在溶洞里，以它們那個時代特有的方式向我們打招呼。大自然就是這樣，一個時代一個時代往前推，從未停止。

溶洞里，鐘乳石林立。有的像鋒利的寶劍，散發著冷峻的氣息；有的似搖曳的冰凌，在五彩燈光的映照下，閃爍著迷離的光澤；有的像廣袤蒼穹，包裹著無邊的黑暗和神秘。

溶洞壁上，石筍拔地而起，與洞頂的鐘乳石遙相呼應，像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這里的每一條紋理，每一根石筍，每一棵石柱，都記錄著歲月的滄桑，見證了溶洞漫長的成長歷程。光影下的鐘乳石，被燈光染成紫色、黃色、綠色……像城市霓虹一樣燦爛閃爍，給人以無限的遐想。還有綻放的蓮花、造型獨特的“靈芝”，在燈光的烘托下，為溶洞增添了幾分仙俠般的神秘氛圍，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到白素貞為許仙偷采靈芝的故事。

溶洞中的水面，平靜得像鏡子，將洞頂與洞壁的景色完美倒映其中，虛實相生，使人難辨真假。水中光影搖曳，隨著水波的微微顫動，像音符一樣靈動跳躍，配合著“嗒嗒”的滴水聲，組合成一曲美妙的天籟之音。

曲徑通幽，柳暗花明，走出溶洞，熾熱的陽光使人睜不開眼睛。燥熱的空氣一陣陣襲來，仿佛剛才經歷的一切是一場夢。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坐上畫舫船游湖。坐在船上，隔著玻璃窗，看煙雨朦朧的普者黑，像誤入一幅暈染著水墨詩意的卷軸中。澄澈的湖水像一塊巨大的翡翠，將天光云影攬入懷中，連水底的青草、碎石都清晰可見。抬眼望去，遠山如黛，連綿著勾勒出普者黑的輪廓。在這里，大自然把田園風光鋪排得淋漓盡致。水清、山秀、天藍。山隨水動，水映山形，山與水相接處，水汽升騰朦朧，山影在湖水里若隱若現，“青山隱隱水迢迢”的意境便一覽無遺了。

船行途中，忽見枯樹枝丫上，歇著一群大鳥，灰色的，白色的。它們靜靜站立在枯枝上，就像秋葉落盡后結在樹上的果實。運氣好的話，會看到一群群老鸛，倒掛在樹枝上，像一個個白色的燈籠。鳥兒們早已經適應了來來往往的船只，自顧自地棲息在高高的樹梢上，為靜謐的山水增添了幾分生趣。雨過天晴，陽光漸漸放肆起來，千萬道明晃晃的光線，噼里啪啦砸在湖面上，瞬間化作億萬只發著金光的螢火蟲，熱熱鬧鬧匯聚成一片流動的星河，無數顆星星在水面閃爍，把湖水也烘得暖融融的。

最妙的是萬畝荷塘帶來的喜悅和震撼。粉紫色的荷花掙脫荷葉的懷抱，在藍天下舒展層層花瓣。有的傲然挺立，將嫩黃的花蕊袒露給陽光；有的半開半閉，像羞澀的小女孩；露珠在花瓣上搖搖欲墜，像女孩子脖頸上亮閃閃的飾品。微風拂過，整片荷塘泛起綠浪，那些昨日還緊閉的花苞，今天已綻開兩三瓣新蕊。最醒目的是那朵獨占鰲頭的荷花，它完全舒展的裙擺倒映在水面，與金黃的蓮蓬、翠綠的荷葉，共同繪就生命最飽滿的形態，讓我明白生命里所有的蟄伏和等待，終會迎來絢麗的綻放。

在普者黑，山有山的肆意，水有水的汪洋，花有花的浪漫，節有節的狂歡。但是，山水的狂歡遠不如人的狂歡，花臉節，無疑是狂歡節的代稱。偌大的浪漫廣場，被人流填得水泄不通。

狂歡節那天，在普者黑，遠遠就能聽見激昂的鼓聲，那是彝族同胞召喚參與者投入狂歡的號角。踏入花臉節現場，被熱烈的氣氛緊緊包圍。舞臺上，身著絢麗民族服飾的舞者，像靈動的彩蝶，隨著鼓點舞動。舞蹈謝幕之際，主持人邁著輕盈的步子走到舞臺中間，拿起話筒高聲宣布：“下一個環節，抹花臉，抹黑全身，吉祥終身。讓我們珍惜一年一度的相逢，行動起來，用黑色傳遞祝福。”主持人甜美的聲音飄蕩在空氣中，臺下的觀眾和游客早已迫不及待地開戰了。“左一把，右一把抹得全身黑呀……”高亢的花臉節歌聲，像戰場上的沖鋒號，臺下臺上的人都沸騰起來了。

一個小伙子，悄悄溜上舞臺，趁主持人不注意，左右開弓，主持人白皙的臉上，頓時印上兩個黑手印。臺下炸開了鍋一般，熱鬧起來。不管是相識的好友，還是素昧平生的游客，只要觸手可及，就瞬間“遭遇”一場黑色的閃襲。我還沒來得及投入戰斗，冷不丁的，臉頰被一雙手一抹，轉頭，就看到身邊有個人“得逞”地壞笑著跑開了。

最開心的是調皮的孩童，不知誰家的小孩，除了兩排參差不齊的乳牙，還能依稀辨認顏色外，全身被涂得黑乎乎的。熊孩子胸前掛個顏料袋，兩個巴掌涂上厚厚的黑顏料，像條小牛犢一樣，在廣場上胡沖亂撞。這頭小牛所到之處，無一幸免。小牛犢個子小，抹不到大人的臉，他專抹小腿。不一會兒，廣場上到處是行走的“黑森林”。

快樂是會傳染的，這個小孩像火藥桶，點燃了好戰的人群。廣場上，到處是追逐打鬧的人，鬧著鬧著，“黑臉大俠”漸漸占據了主導地位，連維持秩序的警察叔叔，也沒能幸免，被熱情的群眾抹成了“大花臉”。也許，只有今天，任何人都可以肆無忌憚地“抹黑”警察。太陽西沉，狂歡依舊，誰都舍不得離開。暮色四合，熊熊燃燒的篝火，把快樂和狂歡延伸，直至月上三竿，人們才疲倦而滿足地散去。

在短視頻橫行、快餐文化泛濫的當下，文學被喧囂擠到角落。但總有一群人，守著初心為文學堅守，以筆為炬，點燃星火。“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為這份清歡，為悅己抒懷、達人啟思，即便負重前行、舉步維艱，我們仍愿執著前進。

【作者簡介】朱朝蓮，女，彝族，作品散見于《含笑花》《徐州日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