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中驟雨如銀箭般射向荷塘,荷葉卻像一把把撐起的綠傘,任由豆大的雨珠在葉面上翻滾、砸落,始終不肯低下半分。它們緊緊挨著,將莖稈深深扎在泥濘里,哪怕狂風卷得葉邊也翻卷如浪,根須也在水底默默抓緊每一寸泥土,像極了生病時的我們。
雨減慢了步伐,看得出來,雨絲是從山坳里漫出來的,像誰打翻了青瓷盞里的瓊漿,細細碎碎地漫過整片荷塘。荷葉在晨霧中舒展著油綠的傘蓋,猶如人一下子放松了緊繃的神經。每一片葉脈都掛著水晶似的水珠,隨著風的呼吸輕輕顫動,將天地間的晨光揉成粼粼的碎銀,瞬間讓人平靜。
山霧在遠處洇開水墨畫般的黛色,近處的荷花卻像被水洗過的胭脂,半開半合地垂著花瓣,仿佛在傾聽雨絲敲打水面的私語。有蜻蜓掠過,翅尖點破了水面的鏡,漣漪便一圈圈蕩開,驚醒了沉睡在花心的露珠。它們順著花瓣的弧度滾落,在荷葉中央聚成透亮的銀盤,又忽然傾斜,墜入更深的碧綠里,看著看著,仿佛被困住的心鎖已打開,糟粕慢慢釋放。
雨中的荷花不慌不忙地開著,紅的、粉的、白的,都帶著點雨珠,像是剛哭過的林妹妹的模樣,嬌憐卻絲毫不見狼狽。反而花瓣被雨洗得透亮,邊緣微微卷著,更顯得嬌嫩。它們都微微低著頭,像是怕驚擾了這晨的寧靜,又像是對來訪的人彎著腰一一鞠躬。這哪里是歡迎,分明是一種溫柔的謙讓。
遠處的山裹在霧里,不是濃得化不開的那種,是淡淡的,流動的白,從山坳里漂出來。再遠些山的輪廓就成了淡淡的青,像宣紙上暈開的墨。整個世界都靜悄悄的,只有雨打荷葉的“沙沙”聲,還有風過荷塘時,荷莖輕輕摩擦的“簌簌”聲,比任何樂曲都讓人安心,還能給人帶來一種寧靜和愉悅的感覺,安撫著煩躁的情緒。
水下的蓮藕更是沉默的強者。在漆黑的淤泥里,它們忍受著缺氧與重壓,卻在一節節積蓄著力量,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悄悄生長,等待來年的春天,沖破阻礙,再赴一場與陽光的約定。
為荷而來,荷已解憂,沿途荷的一點點滲透,稀釋了不快,撫慰著抑郁的心靈,嗅著荷花淡雅清幽的香氣,擁著荷花的柔和、純凈,不知不覺納入的新鮮養料擠出了胸中郁悶得像團潮濕的青苔,并排除了沉重的陰霾,整個人輕盈起來。
走進普者黑,不論是春夏秋冬,不論你是曬著太陽,還是聽著雨聲,看著滿眼的荷,哪怕就是剩下的殘荷,枯了,也站成風景,謝了,也會留著風骨,成為你的榜樣。
荷的堅強,從不是張揚的抗爭,而是于逆境中堅守的從容,于破碎里蘊藏的新生。賞著荷,感受著它的一季旅程,心里的疙瘩說不定會像我一樣因荷而解。堅信,自然的治愈力有時候比藥還強。
雨停時,天地間只剩下蟬鳴與蛙鼓的和聲。荷葉上的水珠終于耐不住寂寞,紛紛躍入池中,驚起一片細碎的波光。荷花在微風中輕輕頷首,仿佛在向遠去的雨絲致意。我忽然懂得,這世間最珍貴的良藥,原是天地間這份不加雕琢的寧靜。當我們的腳步慢下來,便能聽見山水在耳畔私語,看見時光在花蕊間靜靜流淌。
【作者簡介】彭爾嬌,漢族,作品散見于《含笑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