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代教養壓力與老年人睡眠質量：一個有調節的中介模型

摘 要 為探討隔代教養壓力與老年人睡眠質量之間的關系，情緒平衡的中介作用及特質正念的調節作用，采用祖父母人群隔代教養壓力問卷、積極情感消極情感量表、正念注意覺知量表、匹茲堡睡眠質量指數量表對上海市353名參與隔代教養老年人進行調查。結果顯示：（1）隔代教養壓力能夠直接預測老年人睡眠質量，同時情緒平衡在兩者關系中起到部分中介作用；（2）隔代養育壓力與老年人睡眠質量的關系的直接路徑和間接路徑均受特質正念的調節，相比于低特質正念個體，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在高特質正念個體中表現更弱。結果說明，隔代養育壓力對老年人睡眠質量之間的關系存在直接作用和通過情緒平衡中介的間接作用，特質正念作為調節變量具有保護性功能。

關鍵詞 隔代教養壓力；睡眠質量；情緒平衡；特質正念；老年人

分類號 B844

DOI：10.16842/j.cnki.issn2095-5588.2025.10.005

1 引言

隔代教養（grandparenting）也稱隔代教育、隔代撫養，是指祖輩參與對孫輩的撫養和承擔部分或全部教育義務并與孫輩一起生活的一種養育方式（凌輝等， 2023; 張寶瑩， 韓布新， 2016）。隔代教養現象在我國比較普遍，以往調查研究結果顯示，有60%以上老年人需要部分或全部參與孫子女的教養活動（黨俊武， 李晶， 2019; 許巖， 裴麗穎， 2012）。參與第三代的教養活動一方面豐富了老年人的退休生活，為老年人帶來了活力和意義感（古吉慧， 2013），但另一方面，隔代教養過程中需要老年人付出大量的體力、時間、金錢，同時需要面對各種教育挑戰，客觀上增加了老年人的生活負擔和心理負擔。未參與隔代教養老人的壓力更多是個體在社會環境中面對的生存或發展挑戰，而隔代教養中的老人壓力本質上是家庭責任、代際情感與社會期待交織的產物，其特殊性在于壓力不僅源于自身，更源于對下一代的情感投入與責任捆綁。以往關于隔代教育話題的討論更多關注隔代教育的類型及其對子孫輩身心發展的影響（張寶瑩， 韓布新， 2016），較少關注隔代教養壓力對老年人身心健康的影響。因此，開展隔代教養壓力與老年人身心健康之間關系的實證研究有利于為參與隔代教養的廣大老年人提供更有效的支持和幫助，提高老年人晚年生活質量。

睡眠質量是老年人比較關心的問題之一，伴隨著衰老，其各項機體功能逐漸出現衰弱，睡眠問題隨之出現（劉文艷， 吳煒煒， 2020; 奚婧等， 2020; 余靜雅等， 2019; Liu et al.， 2025），睡眠質量的下降可導致記憶力下降、易激惹、抑郁焦慮風險增加等不良后果（鄭宇等， 2023）。 除衰老因素，研究者還發現性別、居住狀態（張寶瑩， 韓布新， 2016）、社會支持（付利婷， 2022a）、知覺壓力（付利婷， 2022b）、思維習慣（朱秋芬， 2019）等因素均會影響老年人睡眠質量。有研究發現，除健康因素，參與孫輩教養教養是當下老人主要壓力來源之一，隨著教育要求和教育方式的變化，老年人在隔代教養過程中思想觀念、教育方法受到巨大挑戰，相應的壓力俱增，這種壓力很可能會造成老年人睡眠質量的下降（Zhao et al.， 2025）。根據壓力過程模型，個體長期處于壓力狀態下，會對其心理健康及行為帶來一定的負面影響（Lazarus， 1993），睡眠屬于比較典型的受壓力水平影響的外顯行為。基于上述分析形成研究假設1：隔代教養壓力可以顯著預測老年人睡眠質量。

情緒平衡（emotional balance）是指個體情緒狀態的穩定和調適能力，即在面對生活中的挑戰和壓力時能夠保持積極和適度的情緒反應（Carstensen et al.， 2000）。情緒平衡依賴于個體對自身情緒的覺察和主動調控。老年人承擔隔代教養任務，需要對孫輩的身心健康負責而占用個體大量身心資源，容易產生耗竭感進而影響對情緒的主動調控（Inzlicht amp; Schmeichel， 2012; Pavic et al.， 2024），一旦情緒平衡被打破，個體更多體驗到的是消極感受，積極情緒的作用逐漸減少，老年人從教養孫輩中獲得的快樂感受被剝奪，這種負面情緒可能會導致老年人睡眠質量下降（Tamm et al.， 2020）。前人研究證實，消極情緒與老年人睡眠質量具有顯著相關（王蕓萍， 2019; 朱秋芬， 2019）。基于上述分析提出研究假設2：情緒平衡在隔代教養壓力與老年人睡眠質量的關系中起到中介作用。

正念（mindfulness）是一種特定的注意力狀態，指的是以非評判、接納和關注當前的主觀體驗為核心的注意力訓練方式（Kabat-Zinn， 2003）。特質正念（trait mindfulness）是指一個人在日常生活中持續保持正念狀態的傾向或能力（Baer et al.， 2006; Zarka et al.， 2024）。與正念狀態不同，特質正念可以被看作是相對穩定的人格特征，特質正念較高的人可以有效的調節情緒，增強積極的情緒體驗并主動降低負面情緒的影響，通常具有良好的心理健康水平和福祉感（Brown amp; Ryan， 2003; Burgos-Julián et al.， 2024）。基于此，提出研究假設3：特質正念調節中介效應的前半段，相比低特質正念老年人，高特質正念老年人情緒平衡的中介效應減弱。特質正念可以通過正念練習得到提高，有研究表明，正念練習可以有效改善老年人的睡眠問題（Lucas-Thompson et al.， 2021; Xie et al.， 2023）。基于特質正念對個體身心健康的保護性作用，提出研究假設4：隔代教養壓力對老年人睡眠質量的直接影響受個體特質正念水平調節，高特質正念老年人的睡眠質量更少受到隔代教養壓力的影響。

綜上，本研究擬聚焦隔代教養壓力與老年人睡眠質量之間的關系，分析情緒平衡作為中介變量的影響機制，以及特質正念的調節作用，探討隔代教養壓力在何種情況下對老年人睡眠質量的影響變強或變弱，為預防和干預隔代養育給老年人帶來的負面影響提供實踐啟示。

2 對象與方法

2.1 對象

采用公式n＝Z 2×P（1-P）/E 2估算樣本量。n是樣本量，Z是統計量，E是誤差值，P是概率值。在本研究中，Z=1.96（置信區間95%），E＝5%，P=50%（根據以往研究（Li et al.， 2018）顯示，老年人睡眠低質量發生率在50%左右），計算所需樣本量至少為192人。

采用方便抽樣法，選取上海市參與隔代養育的老年人390人為研究對象，年齡范圍為50～75周歲，闡明研究內容后被試自愿選擇是否參與。剔除極端數據和無效數據收回有效問卷353份，有效收回率為90.51%。其中，男性137人，平均年齡為62.32±8.87歲；女性216人，平均年齡為60.67±9.53歲。

本研究經上海師范大學天華學院學術委員會倫理審查通過。

2.2 研究工具

2.2.1 隔代養育祖父母人群壓力問卷

隔代養育祖父母人群壓力量表（Grandpa-rents Parental Stress Scale， GPSS）改編自版父母教養壓力量表，由張蘋等（2019）修訂，具有良好的信效度。該量表共17個項目，采用5級計分，得分越高表示祖父母的隔代養育壓力越大。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85。

2.2.2 中文版情緒平衡量表

積極情感消極情感量表（Positive Affect and Negative Affect Schedule， PANAS），包括18個項目，9個項目測量正性情緒，另9個項目測量負性情緒（邱林等， 2008）。每個項目按照描述符合度進行5級評分。參照席居哲和左志宏（2013）提出的分數計算方式，情緒平衡分數=積極情緒得分–消極情緒得分，得分越高表示個體情緒平衡越強。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78。

2.2.3 正念注意覺知量表

正念注意覺知量表（Mindful Attention Awar-eness Scale， MAAS）由Brown和Ryan（2003）編制，Deng等（2011）修訂漢化。該量表共15個項目，采用從1“一直如此”到6“從來沒有”的6點計分，分數越高表示特質正念的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81。

2.2.4 匹茲堡睡眠質量指數量表

匹茲堡睡眠質量指數量表（Pittsburgh Sleep Quality Index，PSQI）是由匹茲堡大學醫學中心的Buysse等（1989）編制，劉賢臣等（1996）翻譯修訂，廣泛用于睡眠質量評估領域。該量表共18個項目，包含主觀睡眠質量、入睡時間、睡眠時間、睡眠效率、睡眠障礙、催眠藥物，日間功能障礙7個因子，采用4級計分，每個維度分數為0～3分，累積分數越高代表睡眠質量越差。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85。

2.3 研究程序

培訓應用心理學專業大學生作為主試，到上海市各個小區與老人交流，簡要介紹研究的目的和意義。在征求老年人同意的基礎上一對一協助完成紙質版問卷調查。完成問卷后贈送小禮品致謝。一般問卷中信息包括照養兒童年齡、性別、是否獨生子女、祖輩是否參與撫養、祖輩照養者一般健康狀況等人口學信息。

2.4 統計分析

采用SPSS 26.0軟件對數據進行描述性統計、相關分析和回歸分析，使用Hayes（2013）編制的PROCESS宏程序進行中介效應和調節效應檢驗。用Bootstrap法（抽樣次數=5000）估計回歸系數95%置信區間，若不包含0則意味著具有統計學意義。

3 結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檢驗

采用Harman單因子法進行共同方法偏差檢驗。結果表明，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共有11個，第一個因子解釋的變異量為24.65%，小于40%的臨界標準，表明本研究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問題。

3.2 描述性統計及相關分析

數據符合正態分布，描述性統計采用（M±

SD）呈現。如表1所示，隔代教養壓力與情緒平衡、特質正念水平顯著負相關，與睡眠質量分數正相關（PSQI分數越高，gt;5分被廣泛用于界定睡眠質量差，分數越高表示睡眠質量越差）。

3.3 情緒平衡的中介效應檢驗

對連續變量測量結果經標準化處理后，采用的PROCESS 宏程序中的模型4進行中介效應檢驗。結果如表2所示：控制性別變量，隔代教養壓力對睡眠質量的直接預測作用具有統計學意義；納入情緒平衡作為中介變量，中介效應值為0.12，95%CI=[0.05， 0.20]，表明情緒在隔代教養壓力與老年人睡眠質量的關系中起到部分中介作用，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21.05%。

3.4 有調節的中介效應檢驗

采用PROCESS宏程序中的模型8對特質正念的調節作用進行檢驗，結果見表3：特質正念可以調節隔代教養壓力與老年人睡眠質量關系的直接作用，同時可以調節隔代教養壓力通過情緒平衡影響老年人睡眠質量中介路徑的前半段。

為進一步了解特質正念的調節作用機制，以特質正念得分高于均值一個標準差為高分組，低于均值一個標準差為低分組，繪制了交互作用圖，見圖2、圖3。簡單斜率檢驗結果表明：（1）特質正念在教養壓力與情緒平衡之間的調節作用見圖2。對于高特質正念老年人，隔代教養壓力上升，其情緒平衡受到影響較小（simple slope=-0.60，plt;0.001）；而對于低特質正念水平的老人，隨著教養壓力的增加，其情緒平衡變化明顯（simple slope=-0.78，plt;0.001）。（2）特質正念在隔代教養壓力與老年人睡眠質量之間的作用見圖3。對于高特質正念老人，其睡眠質量隨壓力略上升趨勢顯著（simple slope=0.20，plt;0.05）；而對于低特質正念老人來說，隨著教養壓力的增加，睡眠質量急劇下降（simple slope=0.69，plt;0.001）。

4 討論

4.1 隔代教養壓力與老年人睡眠質量的關系

本研究結果顯示，隔代教養壓力與老年人睡眠質量呈顯著負相關，隔代教養壓力可以顯著負向預測老年人的睡眠質量。前人多項研究結果表明，壓力和焦慮會對老年人睡眠質量造成影響（劉連啟等， 2002; 王敬蘭， 2012），與本研究研究結果具有一致性。本研究結果也符合壓力過程模型，該模型認為，面對長期壓力，人類的身心系統會經歷從感知、評估到應對的一系列過程，最終呈現出積極或消極的壓力反應。如果老年人持續感知到較高的隔代教養壓力，那么會導致其耗竭、焦慮等負面情緒的產生，并在生理和行為層面有所體現，睡眠質量下降屬于壓力反應之一（Ghosn et al.， 2025）。

4.2 情緒平衡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發現，情緒平衡在老年人隔代教養壓力與睡眠質量之間起到中介作用，即隔代教養壓力容易造成老年人情緒平衡出現困難，更多地體驗到消極情緒而非積極情緒，從而導致睡眠質量下降。多項國內外研究結果表明，情緒平衡可以作為壓力影響睡眠質量的中介變量（劉慶奇等， 2017）。教養兒童是需要投入大量心理資源的過程，根據心理資源有限性假說（Di Perna et al.， 2022），在同一時間內人們能夠調動的認知資源、情感資源都是有限的，老年人由于年齡增加，體能、精力呈現下滑趨勢，參與隔代教養容易引起其心理資源的耗竭，進而影響情緒平衡，而過多的感受負面情緒又會進一步導致睡眠困難（劉會玲， 張瑞麗， 2009; 曾慧等， 2012; Olivieri et al.， 2024）。

4.3 特質正念的調節作用

本研究發現，特質正念可以調節隔代教養壓力與老年人睡眠質量關系的直接作用，同時可以調節隔代教養壓力通過情緒平衡影響老年人睡眠質量中介路徑的前半段。即相對于低特質正念老年人，高特質正念老年人的教養壓力通過調節情緒平衡作用降低對睡眠質量的影響。可以看出，老年人較高的特質正念水平可以緩解隔代教養壓力對情緒平衡的負面影響。正念調節模型（Kabat-Zinn， 2011）認為，個體以接納和開放的態度面對自己的情緒，通過非批判的態度覺察情緒的起伏，可以緩解壓力帶來的負面情緒體驗（Magalh?es et al.， 2023）；此外，高特質正念水平老年人能夠以更為積極的狀態參與到隔代教養活動中，提升其自我效能感和生活意義感，有利于保持正向情緒。此外，特質正念水平較高的祖父母可以更好地覺察并接受隔代教養中產生的各種情緒，保持情緒平衡狀態，從而減少睡眠困擾風險。

本研究還發現，特質正念可以調節隔代教養壓力與老年人睡眠質量之間關系的直接路徑，相比于低特質正念老年人，具有較高特質正念水平可以緩解隔代教養壓力對睡眠質量的消極影響。以往研究也發現，特質正念可以調節壓力和睡眠質量之間的關系（黃慧敏等， 2018; 靳宇倡等， 2022）。壓力的再評價模型認為，個體對壓力源的威脅程度進行二次評價，其結果將影響到壓力感知及相關的情緒和行為反應。特質正念水平較高的個體，能夠客觀感知壓力狀態（Magalh?es et al.， 2023），老年人持有這種非批判性的評價態度有利于接納隔代教養過程中出現的各種挑戰，而不將其認為是對自身的威脅，因此隔代教養壓力對老年人睡眠質量的負向預測作用變弱，一些關于正念減壓效果的實證研究也可以佐證這一點，隨著個體正念水平的提高，睡眠質量得到顯著改善（蔣天翔， 馬寧， 2021; Back et al.， 2015）。本研究結果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正念干預的應用領域，有助于為參與隔代教養的老年人提供有效的支持方案。

4.4 研究意義與不足

本研究通過有調節的中介模型探討了隔代教養壓力與老年人睡眠質量之間的關系，進一步揭示了情緒平衡的中介作用，特質正念的調節作用。前人關于隔代教養的研究更多專注于對兒童的影響，但對于隔代教養實施主體的老年人及其身心問題沒有足夠重視，本研究在這方面作出了一定的突破，并且以積極心理學理論為指導，證明了特質正念的保護性作用，為解決老年人隔代教養壓力困境提供了理論依據。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首先，研究數據收集來自同一時間節點，盡管研究模型的建立基于前人研究結果充分支持，但是在分析變量之間的因果關系方面仍然存在不確然性，未來研究可考慮采用縱向設計，以便能夠更加準確的得到變量之間的關系及長效作用機制；其次，本研究數據搜集來自被試的主觀報告，可能受到諸多主客觀變量的影響，未來可以考慮通過其他客觀的方式補充收集數據，確保數據真實、全面。

5 結論

（1）隔代教養壓力能夠直接預測老年人睡眠質量，同時情緒平衡在兩者關系中起到部分中介作用。

（2）隔代養育壓力與老年人睡眠質量的關系的直接路徑和間接路徑均受特質正念的調節，相比于低特質正念個體，直接效應和間接效應在高特質正念個體中表現更弱，即特質正念作具有保護性功能，可降低隔代養育壓力對老年人睡眠質量的負面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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