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為考察消費罪惡感在社會經濟地位對大學生心理健康的影響中的作用,采用問卷法,測量了560名大學生的主觀和客觀社會經濟地位、預期性和反應性消費罪惡感、抑郁、焦慮、主觀幸福感及有關人口學數據。結果發現:(1)客觀社會經濟地位可通過預期性消費罪惡感影響大學生抑郁、焦慮,但不能影響主觀幸福感;(2)客觀社會經濟地位可通過反應性消費罪惡感影響大學生抑郁、焦慮、主觀幸福感。研究結果表明,客觀社會經濟地位會通過影響消費罪惡感來影響大學生的心理健康,且該影響在不同類型的消費罪惡感與心理健康指標間存在差別。
關鍵詞 社會經濟地位;消費罪惡感;抑郁;焦慮;主觀幸福感
分類號 B844
DOI:10.16842/j.cnki.issn2095-5588.2025.10.002
1 引言
大學生正處于青少年晚期向成年早期過渡的階段,心理發展具有相對不成熟、不穩定等特點。加之所處環境的急劇變化,使得他們的心理健康風險相對較高。近年來,大學生的心理健康問題頻發,且有愈發嚴重之勢。例如,元分析研究顯示,2010—2020年我國大學生焦慮、抑郁的檢出率顯著上升(陳雨濛等, 2022)。這意味著,揭示大學生心理健康的誘發因素,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
在影響大學生心理健康的諸多因素中,社會經濟地位得到了研究者的廣泛關注。社會經濟地位(socioeconomic status, SES)是個人或一個群體在社會中依據其所擁有的社會資源而被界定的社會位置(Bradley amp; Corwyn, 2022),包括客觀社會經濟地位(常用收入、受教育程度、職業地位三個指標綜合體現)和主觀社會經濟地位兩個層面(Kraus et al., 2012)。社會因果理論認為,在物質經濟資源匱乏的低社會經濟地位環境中,個體更易產生心理健康問題(Wadsworth et al., 2008)。諸多實證研究也發現,低社會經濟地位會對個體的心理健康帶來消極影響。例如,與高社會經濟地位相比,低社會經濟地位的個體具有更高的焦慮、抑郁水平(彭嘉怡等, 2022; 張亞利等, 2022; Lund et al., 2010);更低的生活滿意度、主觀幸福感水平(周春燕, 郭永玉, 2013; Zou et al., 2018)。而關于社會經濟地位產生上述影響的機制,已有研究多關注個體的自我評價、自尊、不公平感、絕望感、失控感、階層流動信念、對所處環境的歸因方式等心理因素的作用(李倩瑩等, 2022; 張亞利等, 2022; 周佳惠, 2019),很少考慮與大學生社會經濟地位及所處環境密切關聯的消費心理特征在其間的影響,抑或從消費心理的角度考察社會經濟地位對大學生心理健康的影響機制。
大學階段,存在兩項突出的消費特征:生活環境的變化導致消費自主性與消費欲望顯著提升;缺少經濟獨立性致使實際消費行為受限,依賴性較強。這兩項特征使得大學生容易產生與消費有關的負性體驗,消費罪惡感是其中極為突出的表現之一。消費罪惡感(consumer guilt)指消費者因消費行為違反社會規范或個人價值觀而產生的多種負面情緒(白琳等, 2015)。按照發生時機,消費罪惡感可分為預期性消費罪惡感與反應性消費罪惡感(Huhmann amp; Brotherton, 1997)。其中,預期性消費罪惡感發生在消費前,源于感知到即將可能產生有違準則的消費行為,由擔憂感、不舍感、猶豫感三種情緒構念組成;反應性消費罪惡感發生在消費后,是個體對于已發生的、違反準則的消費行為的情緒反應,由心虛感、后悔感、擔憂感、內疚感四種情緒構念組成(白琳等, 2015; 林育則, 2007)。作為消費主體,大學生的社會經濟地位可能影響他們感知到的消費罪惡感強度。稀缺理論認為,長期的資源稀缺使個體將注意力聚焦于最稀缺的物質上(Shah et al., 2012)。實證研究也發現低社會經濟地位個體更加關注經濟資源,在金錢支出相關的投資或決策活動中表現出更高的厭惡和風險規避傾向(Kuhnen amp; Miu, 2017; Yesuf amp; Bluffstone, 2009)。因此,聚焦到本研究所關注的需要消耗經濟資源的消費活動,可以推測:低社會經濟地位的大學生由于對經濟資源的注意聚焦與金錢支出的更高厭惡,可能在消費中產生更強烈的擔憂、不舍與后悔等這類消費罪惡感所包含的負性情緒體驗。此外,長期的資源稀缺還會損害低社會經濟地位個體的自我控制能力,使其在決策中更加短視,易產生非理性行為(Vohs, 2013)。在消費上則體現為低社會經濟地位的大學生更易進行非理性的消費行為(如沖動消費、炫耀性消費等)(孔云中, 孫時進, 2021; Lin et al., 2024),而這類非理性消費則會引發高水平的消費罪惡感(Amatulli et al., 2020; Togawa et al., 2019)。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假設1:社會經濟地位可顯著負向預測大學生的消費罪惡感。
一方面,作為一種負性體驗,消費罪惡感可能會進一步影響大學生的心理健康。可以設想,如果日常生活中的一般性消費常伴隨著高水平的消費罪惡感,而消費罪惡感又是擔憂、后悔等多種負性情緒的復合體驗,長此以往,很容易誘發心理健康問題。首先,可通過剖析消費罪惡感中罪惡感的內涵推測其與心理健康的關系。罪惡感是一種有關自我意識的消極情緒,研究發現適度的罪惡感具有促進個體的自我反省,作出相應的補償性行為等積極作用(Howell et al., 2012; Menesini amp; Camodeca, 2008)。但另一方面,過度或不恰當的罪惡感則被發現與內化問題存在顯著關聯,例如,實證研究與元分析均發現適應不良的罪惡感(如泛化或過度責任歸因引發的罪惡感)和個體的抑郁、焦慮水平均存在顯著正相關(Candea amp; Szentagotai-T?ta, 2018; Kealy et al., 2020; Kim et al., 2011)。本研究中的消費罪惡感則恰屬于這類適應不良的罪惡感,即與一般性消費而非特定消費情境相關聯的罪惡感傾向(林育則, 2007),因此,有理由推測在一般性消費中體驗到較高罪惡感的個體易產生諸如抑郁、焦慮這類心理健康問題。此外,還可從消費罪惡感的產生原因分析其與心理健康的關聯,認知失調理論提出,當各種態度間或內部態度與外在行為發生沖突時,個體會產生的不愉快的心理狀態(Festinger, 1957)。在消費方面,由于外在消費行為違反內部態度而產生的消費罪惡感則可能使大學生陷入認知失調狀態,而長期的認知失調使個體更易出現抑郁、焦慮癥狀(Vanderhasselt amp; De Raedt, 2012)。基于此,本研究提出假設2:消費罪惡感可顯著負向預測大學生的心理健康水平。
綜上,本研究著眼于從消費罪惡感的角度考察社會經濟地位對大學生心理健康的影響機制,探索性考察社會經濟地位可通過消費罪惡感對大學生的心理健康產生影響這一假設。在心理健康的界定以及具體指標的選擇上,本研究基于心理健康的雙因素模型(Greenspoon amp; Saklofske, 2001),該模型整合了傳統的病理學和積極心理學視角,將心理健康界定為消極與積極兩種心理狀態的綜合體現,認為心理健康既包含心理病理癥狀的消除,也包含高水平的主觀幸福感。本研究參考以往研究(熊俊梅等, 2020; 周春燕, 郭永玉, 2013),選擇抑郁、焦慮作為消極指標,主觀幸福感作為積極指標評估社會經濟地位、消費罪惡感和心理健康間的關系;社會經濟地位的測量方面,將同步考察主觀社會經濟地位與客觀社會經濟地位兩個指標,以期建構更為綜合的模型,為切實改善大學生心理健康狀況提供參考。
2 研究方法
2.1 研究對象
使用便利抽樣,研究者通過在朋友圈、大學生微信群、被試招募公眾號轉發調查鏈接方式采集數據,最終收回有效問卷560份。從參與調查的樣本構成來看,女性266人,占比47.6%;本科生461人,占比82.3%,專科生及研究生分別占比13.4%、4.3%;獨生子女205人,占比36.6%;193人來自農村,占比34.5%。研究樣本由我國33個省級行政區的高等院校學生構成(此次調查暫未收集西藏自治區學生的數據)。被試平均年齡為20.94±1.99歲。
2.2 研究工具
2.2.1 主觀社會經濟地位
采用麥克阿瑟主觀社會地位量表(the MacArthur Scale of Subjective Social Status)對主觀社會經濟地位(以下簡稱主觀SES)進行測量(Adler et al., 2000)。它是一個10級階梯量表,代表不同收入水平、受教育程度和職業聲望的人所處的位置,等級越高表明著社會地位越高(Adler et al., 2000)。具體測量過程中,請被試結合自己及家庭成員的受教育程度、職業地位和收入,在代表1~10的階梯中選擇代表自己社會經濟地位的數字。被試選擇的相應分數會被作為衡量其主觀SES的指標,得分越高表示主觀SES越高。
2.2.2 客觀社會經濟地位
客觀社會經濟地位(以下簡稱客觀SES)常用的測量指標主要有收入、教育和職業。本研究調查了被試的家庭年收入,父母教育水平和父母職業,其中,家庭年收入設置從“2500~5000”到“480000以上”共13個區間選項,分別賦值1~13;父母教育水平設置“1=小學,2=初中,3=高中,4=專科,5=本科,6=研究生及以上”共6個選項,分別賦值1~6;父母職業采用陸學藝基于中國本土化開發的客觀社會經濟地位量表(陸學藝, 2002),該量表以政治、經濟、文化資源為依據共劃分了10個社會經濟地位,分別賦值1~10。對于收集的指標,首先選取父親、母親中受教育程度及職業較高的一方納入計算,參照有關研究(周春燕, 郭永玉, 2013),將三項指標轉換成標準分,進行主成分分析,得到一個特征根大于1的主因子,解釋了58.06%的方差。由此得到客觀SES指標的計算公式:客觀SES=(0.638*Z家庭年收入+0.827*Z父母職業+0.807*Z父母受教育程度)/1.742。其中0.638、0.827、0.807分別是三個指標的因子載荷,1.742為第一個因子的特征根。得分越高,表明客觀SES越高。本研究中被試客觀SES的平均值為0,標準差為1,總分范圍為-2.22~2.75。
2.2.3 消費罪惡感
采用由林育則(2007)針對中國消費者編制的消費罪惡感量表,包括預期性消費罪惡感與反應性消費罪惡感兩個分量表。該量表采用從1“非常不同意”到7“非常同意”的7點計分,得分越高說明個體預期性/反應性消費罪惡感水平越高。其中,預期性消費罪惡感量表由擔憂感、不舍感、猶豫感三種情緒構念組成,共13個項目。在本研究中,預期性消費罪惡感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82。反應性消費罪惡感量表由心虛感、后悔感、擔憂感、內疚感四種情緒構念組成,共16個項目。在本研究中,反應性消費罪惡感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91。
2.2.4 抑郁、焦慮
采用Zung(1965, 1971)編制的抑郁自評量表(Self-Rating Depression Scale, SDS)和焦慮自評量表(Self-Rating Anxiety Scale, SAS)(戴曉陽, 2010),兩個量表各包含20個項目,均為從1“沒有或很少時間”到4“絕大部分或全部時間”的4點計分,總分越高說明個體抑郁、焦慮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抑郁自評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90,焦慮自評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91。
2.2.5 主觀幸福感
主觀幸福感的測量包括積極情緒、消極情緒和生活滿意度三部分。本研究采用積極情感消極情感量表(Positive Affect and Negative Affect Scale, PANAS)中文修訂版(邱林等, 2008),共20題,其中積極情緒與消極情緒描述詞各10個,采用從1“幾乎沒有”到5“極其多”的5點評分。在本研究中,積極與消極情感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分別為0.86和0.79。本研究采用生活滿意度量表(Satisfaction with Life Scale, SWLS)的中文修訂版(熊承清, 許遠理, 2009),共5題,采用7點評分。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90。參照前人研究(Magidson amp; Vermunt, 2004),將積極情緒標準分加上生活滿意度標準分,再減去消極情緒標準分得到主觀幸福感得分,得分越高表明個體主觀幸福感水平越高。
2.3 數據處理
采用SPSS 26.0進行描述統計和相關分析,采用AMOS 23.0進行路徑分析。
3 結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
Harman單因子檢驗發現,共有13個因子的特征值大于1,且第一個因子解釋的變異量為18.29%,遠小于40%臨界判定標準。因此,可認為共同方法偏差對研究結果不存在顯著影響。
3.2 描述統計與相關分析
相關分析結果見表1。可以發現,客觀SES與不同類型的心理健康指標及消費罪惡感均呈顯著相關,|rs|≥0.15;主觀SES則與焦慮、兩類消費罪惡感的相關均不顯著,|rs|≤0.08。預期性消費罪惡感與不同的心理健康指標均呈顯著相關,|rs|≥0.13;反應性消費罪惡感與不同的心理健康指標均呈顯著相關,|rs|≥0.33。
3.3 社會經濟地位通過消費罪惡感影響心理健康的路徑檢驗
使用AMOS 23.0的路徑分析檢驗社會經濟地位→消費罪惡感→心理健康這一影響路徑。相關分析結果表明性別與預期性消費罪惡感、主觀幸福感呈顯著相關,故在路徑模型建立時將性別作為控制變量納入模型。
首先,建立初始模型1,包含主觀SES/客觀SES→抑郁/焦慮/主觀幸福感的六條直接路徑,以及主觀SES/客觀SES→預期性/反應性消費罪惡感→抑郁/焦慮/主觀幸福感的十二條間接路徑。該模型的擬合較差(見表1)。考慮到兩類消費罪惡感同時納入模型可能存在的多重共線性問題,分別針對預期性消費罪惡感和反應性消費罪惡感建立模型2a和2b,并在兩模型中增加同類別變量間的四條殘差相關路徑(分別為:客觀SES?主觀SES、抑郁?焦慮、抑郁?主觀幸福感、焦慮?主觀幸福感)。相較初始模型1,模型2a和2b的擬合優度顯著改善(見表2)。然而,模型2a中,主觀SES→預期性消費罪惡感(β=-0.002, p=0.97)、主觀SES→焦慮(β=-0.04, p=0.36)、預期性消費罪惡感→主觀幸福感(β=-0.07, p=0.09)三條路徑的路徑系數不顯著;模型2b中,主觀SES→反應性消費罪惡感(β=-0.02, p=0.63)、主觀SES→焦慮(β=-0.03, p=0.41)、客觀SES→焦慮(β= -0.05, p=0.22)三條路徑的路徑系數不顯著。故分別刪除不顯著路徑得到模型3a(見圖1)和3b(見圖2)。模型3a和3b的擬合優度整體優于模型2a和2b(見表2、圖1和圖2,圖中均為標準化回歸系數,出于簡潔性考慮,圖中未呈現控制變量路徑、殘差路徑和不顯著路徑)。
具體來看,在模型3a中,客觀SES可顯著負向預測預期性消費罪惡感(β=-0.20, plt;0.001),從標準化回歸系數可看出,客觀SES平均每增加1個標準差,預期性消費罪惡感降低0.2個標準差。而預期性消費罪惡感可顯著正向預測抑郁(β=0.05, p=0.047)、焦慮(β=0.11, plt;0.001)這類心理健康的消極指標,其中,預期性消費罪惡感每增加1個標準差,抑郁得分增加0.05個標準差,焦慮得分增加0.11個標準差,模型3a驗證了客觀SES→預期性消費罪惡感→抑郁、客觀SES→預期性消費罪惡感→焦慮兩條影響路徑;在模型3b中,客觀SES可顯著負向預測反應性消費罪惡感(β=-0.22, plt;0.001),表明客觀SES每增加1個標準差,反應性消費罪惡感降低0.22個標準差,而反應性消費罪惡感可顯著正向預測抑郁(β=0.36, plt;0.001)、焦慮(β=0.41, plt;0.001)這類心理健康的消極指標,顯著負向預測主觀幸福感(β=-0.29, plt;0.001)這一心理健康的積極指標,其中,反應性消費罪惡感每增加1個標準差,抑郁增加0.36個標準差,焦慮增加0.41個標準差,而主觀幸福感下降0.29個標準差。模型3b驗證了客觀SES→反應性消費罪惡感→抑郁、客觀SES→反應性消費罪惡感→焦慮、客觀SES→反應性消費罪惡感→主觀幸福感三條影響路徑。
此外,本研究使用分層回歸分析進一步考察上述預測變量對抑郁、焦慮和主觀幸福感三個心理健康指標的解釋力(性別和年齡為控制變量)。結果表明,在抑郁作為因變量的回歸模型中,主觀SES和客觀SES分別可解釋因變量2.40%(F(1, 556)=13.82, plt;0.001)、3.40%(F(1, 555)=19.95, plt;0.001)的變異,預期性和反應性消費罪惡感分別可解釋1.00%(F(1, 554)=5.87, p=0.02)、13.10%(F(1, 553)=91.34, plt;0.001)的變異;焦慮作為因變量時,主觀SES和客觀SES分別可解釋0.60%(F(1, 556)=3.51, p=0.06)、1.70%(F(1, 555)=9.85, p=0.002)的變異,預期性和反應性消費罪惡感分別可解釋2.40%(F(1, 554) =14.06, plt;0.001)、14.70%(F(1, 553)=100.77, plt;0.001)的變異;主觀幸福感為因變量時,主觀SES和客觀SES分別解釋9.80%(F(1, 556)=62.81, plt;0.001)、2.20%(F(1, 555)=14.55, plt;0.001)的變異,預期性和反應性消費罪惡感分別解釋0.40%(F(1, 554)=2.52, p=0.11)、9.10%(F(1, 553)=67.16, plt;0.001)的變異。
4 討論
本研究發現,客觀SES與抑郁、焦慮顯著負相關,與主觀幸福感顯著正相關;主觀SES與抑郁顯著負相關,與主觀幸福感顯著正相關。這與以往研究結論類似(彭嘉怡等, 2022; 張亞利等, 2022; Lund et al., 2010; Wadsworth et al., 2008),即低SES會對大學生的心理健康帶來負面影響。
在SES對大學生心理健康的影響路徑方面,對于前半段路徑SES可顯著負向預測消費罪惡感,本研究結果支持了假設1,但SES對消費罪惡感的預測作用僅體現在客觀SES可顯著負向預測大學生的預期性消費罪惡感與反應性消費罪惡感,而主觀SES對兩類消費罪惡感則無顯著預測作用。
以往研究大多發現主觀而非客觀SES對個體心理與行為有更強的影響(程菲等, 2018; Adler et al., 2000),而本研究則發現客觀而非主觀SES會對消費罪惡感產生影響。這種差異可能源于主客觀SES在概念及對心理不同方面影響上的差異。
在概念界定上,客觀SES是個體受教育程度、收入等客觀指標的體現,而主觀SES強調個體與他人比較而感知到的社會地位,其體現了個體對自身社會地位的主觀感知(Kraus et al., 2009),概念上的差異使兩類SES在消費心理上的作用存在不同。例如,雖然諸多研究發現主觀SES對采用自我報告測量的心理指標有著更強的預測效力(Tan et al., 2020),但近期基于跨文化樣本的研究顯示,客觀SES能夠預測情景記憶、執行功能這類認知能力,主觀SES則不具有顯著預測效果(Oh et al., 2022),有元分析亦發現客觀SES的復合指標和兒童執行功能的相關強于主觀SES(馮靚瑜等, 2024)。
具體到本研究的結果,有研究發現主觀SES較低的個體更可能進行彰顯社會地位的炫耀性消費(Jin, 2025),表明主觀SES主要和消費行為所蘊含的特定功能相聯系。而本研究關注的是由一般性消費引發的罪惡感,測量題目如“我會因為身邊親友不支持我買的東西而感到心虛”,并未涉及特定的消費類型,這可能是本研究未發現主觀SES和消費罪惡感有顯著關聯的原因。而客觀SES則與價格敏感度、消費能力這類影響消費心理的基礎特征有更強聯系,比如研究發現貧困地區的低收入個體在消費中會表現出更高的價格敏感性(Jacob et al., 2022)。所以與擁有較多經濟資源的高客觀SES大學生相比,低客觀SES大學生可能由于自身消費能力不足,在消費前體驗到更多的猶豫、不舍等預期性消費罪惡感情緒,并且也會在消費后出現更多的后悔、擔憂等反應性消費罪惡感情緒。
對于SES影響大學生心理健康的后半段路徑,即消費罪惡感可顯著預測心理健康,本研究結果支持了假設2。結果表明,預期性消費罪惡感可顯著正向預測抑郁、焦慮,而對于主觀幸福感無顯著預測作用;反應性消費罪惡感可顯著正向預測抑郁、焦慮,顯著負向預測主觀幸福感。與反應性消費罪惡感不同,預期性消費罪惡感對主觀幸福感無顯著的預測作用,這可能體現了兩類消費罪惡感對心理健康的負面影響的程度有所不同。
其中,預期性消費罪惡感發生在有違準則的消費行為前,可對消費行為起到一定的調控作用,例如,研究發現個體可以通過克制欲望等方法調控自身消費行為,進而降低預期性消費罪惡感(Lin amp; Xia, 2009),消費前適度的罪惡感有助于減少消費者不道德消費行為、增加綠色消費傾向(Hassan amp; Rahman, 2023; Shimul amp; Cheah, 2023)。這些證據表明,即使是一種負性情緒體驗,但鑒于預期性消費罪惡感對實際消費行為的積極作用,可能使其對心理健康的影響程度相對較輕。而反應性消費罪惡感則發生在有違準則的消費行為之后,對消費行為的后悔、內疚、自責這類反應性消費罪惡感情緒和反芻思維(對已發生事件的原因和后果進行反復思考)所引發的多種負性情緒相似(Nolen-Hoeksema, 1987)。研究發現,反芻思維是個體心理健康問題的重要風險因素(楊雪等, 2019; 張闊等, 2021),和反芻類似,由于對已發生的消費行為的反思所引發的反應性罪惡感可能同樣對心理健康產生相對更大的影響。
此外,無論是在消費前或消費后,兩類消費罪惡感均會對大學生的心理健康帶來負面影響。從現實角度來看,消費作為大學生在生活中需要面對的重要課題,若無法合理應對,那么在生活中產生的消費罪惡感便可能頻繁困擾著大學生,最終危害他們的心理健康。
總的來說,研究驗證了客觀SES可通過預期性消費罪惡感影響大學生抑郁、焦慮;客觀SES可通過反應性消費罪惡感影響大學生抑郁、焦慮、主觀幸福感共五條客觀SES對心理健康的影響路徑。以往研究多從主觀SES入手探討SES對大學生心理健康影響,還發現主觀SES相較于客觀SES對心理健康的影響作用更顯著且穩定(常保瑞, 方建東, 2018; 程菲等, 2018; 周佳惠, 2019; Adler et al., 2000)。而本研究則從消費心理的角度發現了更豐富的結果,即客觀SES可通過影響消費罪惡感進而影響大學生的心理健康。這意味著,對于低客觀SES的大學生,其在消費前會產生更多的猶豫、不舍這類預期性消費罪惡感情緒,也會在消費后產生更多的擔憂、內疚這類反應性消費罪惡感情緒,而這些負面情緒則會進一步對他們的心理健康產生負面影響。本研究為提升低客觀SES大學生的心理健康提供了新思路,即從消費過程中的心理調適切入,幫助他們合理應對自身的消費行為,減少消費罪惡感,進而提升心理健康。對于低客觀SES的大學生來說,他們面臨的現實環境很難通過研究干預改善,更多的有賴于社會宏觀政策與整體經濟的發展。不過,學校心理健康教育工作人員卻可以通過對這部分群體予以重點關注,尤其是留意其消費有關的認知與心態,并在必要時對該群體進行消費心理調適技巧的培訓,來阻斷其心理健康風險。
本研究還存在一些不足,首先,在心理健康指標的選取方面,本研究基于心理健康的雙因素模型考察了抑郁、焦慮和主觀幸福感這三個指標,未來研究還可根據不同的心理健康界定,如基于病理學取向納入對內化問題(如睡眠問題、自殺意念)和外化問題(如自我傷害)的考察(Kendell amp; Jablensky, 2003),為消費罪惡感在社會經濟地位對大學生心理健康影響中的作用在其他心理健康指標的拓展性上提供更多參考。其次,本研究中社會經濟地位、消費罪惡感對心理健康指標的解釋力均屬于小或中等范圍,提示未來研究可在該研究結果的基礎上考慮更多可能的影響因素及機制。再次,在研究設計方面,橫斷調查研究無法揭示變量之間的因果關系,且由于缺少對變量的控制,使得本研究結果的解釋力度相對較弱,未來可通過縱向追蹤、大樣本分析及實驗室實驗等多種方法對有關結果進行概念驗證。最后,未來研究還可進一步聚焦客觀社會經濟地位對大學生消費罪惡感影響機制中可能存在的認知因素,為緩解消費罪惡感、提升心理健康的實踐方案提供針對性的參考。
5 結論
本研究發現客觀社會經濟地位可通過影響消費罪惡感來影響大學生的心理健康。具體而言,它既可通過預期性消費罪惡感來影響大學生的抑郁、焦慮,還可通過反應性消費罪惡感來影響大學生的抑郁、焦慮、主觀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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