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數字媒介生態的浪潮中,孫悟空這一形象經歷從傳統戲曲文學到影視改編、數字游戲等媒介形式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孫悟空的符號意義被不斷重構,逐漸產生新的文化現象和社會影響。文章聚焦于“悟空”這一經典形象在數字媒介生態中的媒介化實踐,梳理其媒介化歷程,揭示傳統文學符號在現代媒介生態中的生產邏輯與文化功能,將核心問題聚集于討論“悟空”形象是如何成為表達不同時代、不同群體價值訴求的媒介,并通過媒介化實踐實現符號意義的重構,旨在揭示數字時代文化符號與媒介技術之間的復雜互動關系,為理解當代文化傳播提供新的理論框架和實踐路徑,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現代呈現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法。
一、“悟空”的媒介化:跨媒介載體中的形象演變與符號特征
信息通過各種媒介進行傳播和擴散,媒介滲透在社會文化各個層面的現象,可被稱為媒介化。安德烈亞斯·赫普認為媒介化是關注媒介在社會文化現實動態建構過程中的作用,在此基礎上還提出“深度媒介化”概念。這也說明媒介在文化傳播過程中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既可以傳播傳統文化,又可以促進新文化的快速產生[1]。“悟空”形象作為傳統文化IP,經歷從戲曲、小說、電影、電視、游戲等不同媒介的演變過程。
歷史上關于“悟空”形象,最早可以追溯到宋朝。宋代的《大唐三藏取經詩話》里的神魔化“悟空”,為元代時期楊景賢將民間口口相傳的唐僧取經故事改編成連臺本雜劇提供了一定的文本靈感。在這部雜劇中,“悟空”形象從“白衣居士”變成了一個“俠義之士”,通過夸張的肢體語言與俚俗對白,塑造出一個詼諧戲謔的“猴王”形象。此后,吳承恩結合前人演化的故事藍本,增添對當時社會批判與諷刺的色彩,創造出廣為流傳的神魔小說《西游記》,也讓英勇正義、個性豐滿的“悟空”形象深入人心。印刷術的普及雖然消解了口頭敘事的“靈韻”,但也以文字符號重構了新的“靈韻”,孫悟空的故事通過書籍、報紙、期刊等印刷媒介傳播,不僅奠定了“悟空”形象,也為后世的跨媒介傳播提供了豐富翔實的文本資源。
影視媒介的出現豐富了對“悟空”形象的表現方式與解構樣式。“悟空”形象經歷從戲曲小說媒介到影視媒介的演變。從1927年邵氏電影《盤絲洞》到1941年動畫長片《鐵扇公主》,再到1986年央視版《西游記》,這一歷程不僅展現從默片到動畫、電視的技術迭代,更呈現“悟空”形象從獵奇式神怪、民族英雄到全民文化符號的持續重構。例如:在《鐵扇公主》動畫中,“悟空”形象被重構為民族救亡圖存的象征;在1986版《西游記》中,“悟空”形象表現的是有勇有謀、忠誠無畏的英雄形象;在1995年的《大話西游》和2013年的《西游降魔篇》中,“悟空”形象直接從“神”變成有血有肉有情誼的“人”,反抗精神與當代價值觀的雙重呈現也引發人們對社會與人性的反思。隨著網絡技術的成熟,亞文化也逐漸發展起來,其中電影《萬萬沒想到:西游篇》與《悟空傳》用詼諧幽默的網絡用語與充滿新意的敘事手法,儼然將“悟空”塑造成當代青年文化重要的符號表征。
隨著數字媒體時代的到來,跨媒介傳播活動愈加頻繁。“悟空”形象的改編與傳播也有了新的跨度突破,從影視媒介跨界到“第九藝術”—游戲媒介。2024年8月火出圈的《黑神話:悟空》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黑神話:悟空》制作團隊借助最先進的虛幻第五代引擎,新一代虛幻引擎的兩大核心技術—Lumen全局光照系統和Nanite微多邊形幾何體系統—為游戲帶來了顯著提升[2]。由于技術的加持,大眾對“悟空”形象的感官體驗水平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在游戲里,玩家通過探索孫悟空的成長軌跡,在互動中參與“英雄身份的自我定義”。
二、媒介化的“悟空”:價值表達媒介的符號功能
跨媒介敘事是指跨越多種媒介平臺、通過多元媒介協作展開的敘事現象。同一故事內容可嵌套于不同媒介中,衍生出差異化的敘事方式。生產與傳播的歷史情境與媒介生態的不同,“悟空”形象所承載的核心價值也會隨之改變。
(一)20世紀80年代前:倫理秩序的“象征性載體”
這一時期的“悟空”形象始終錨定傳統社會的倫理框架,成為民間集體意識的鏡像。明清至民國年間,《西游記》原著及戲曲、評書等衍生形態中,“悟空”形象被賦予雙重倫理使命:一方面,“降妖除魔”的敘事反復強化“善惡有報”的樸素正義觀,滿足底層民眾對“天道昭彰”的心理期待;另一方面,“緊箍咒”的約束與“皈依佛門”的結局,又以隱喻方式完成對“個體反叛需服從集體秩序”的規訓一無論是對皇權的敬畏,還是對儒釋道融合倫理的踐行,均讓孫悟空成為傳統社會“秩序與反叛平衡”的象征性符號。這種符號功能在新中國成立后至改革開放前得到延續,孫悟空仍被解讀為“個體英雄主義”服從“集體事業”的文化符號,呼應著計劃經濟時代對“集體優先”的價值倡導。
(二)20世紀80年代至21世紀初:從集體符號到個體與文化的雙重轉型
這一時期,社會思潮的松動推動“悟空”形象進入轉型期,其內涵從“集體倫理代言”逐漸分化為“個體情感載體”與“文化認同符號”的雙重面向。市場經濟的興起讓青年群體對“自我”的探索成為時代命題,1995年《大話西游》的出現成為關鍵轉折點。影片以“至尊寶”的身份解構孫悟空的英雄光環,將神話人物拉回普通人的情感維度,“愛而不得”的悲劇精準擊中青年對“個體情感價值”的迷茫與珍視。此時的孫悟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斗戰勝佛”,而是承載著個體欲望與遺憾的“凡人”,完成從“集體符號”到“個體符號”的標志性轉變。與此同時,“悟空”形象開始被注入文化認同的新內涵,早期改編作品雖仍有模仿痕跡,但對“反叛精神”的強調已隱約呼應全球化語境下的“文化主體性”訴求,為后續符號功能的深化埋下伏筆。
(三)21世紀初至今:青年亞文化中的“反叛”與“共鳴”
英國伯明翰學派從社會結構視角出發,認為青年文化是一種亞文化、非主流文化。隨著時代的更迭與數字技術的發展,亞文化被潛在的商業邏輯滲透,逐漸突破其原有的圈層邊界,變成青年群體表達自我,追尋品位與群體歸屬感的重要工具[3]。在Z世代主導的亞文化場域中,孫悟空的符號功能更趨靈活。
短視瀕平臺的二次創作、同人作品中,其“反叛性”被剝離傳統倫理框架,轉化為對現代社會壓力的吐槽。此時的“悟空”形象不再是單一的文化符號,而是青年群體用戲謔方式表達焦慮、尋求共鳴的“情緒錨點”,是他們在面對社會現實壓力時的自我表達和文化抵抗,完成從“宏大敘事”到“微觀個體”的符號下沉。此外,青年亞文化更通過神話重寫策略激活傳統符號的當代價值。以現象級游戲《黑神話:悟空》為例,其采用多線索敘事架構,將孫悟空的反叛者形象再詮釋為追求自由與正義的普世英雄。這種敘事策略不僅強化青年群體的文化認同,更借助游戲的交互沉浸性,使其成為全球玩家感知中國文化深層結構的媒介載體。從傳統倫理的載體到個體與文化轉型的鏡像,再到亞文化表達的工具,“悟空”形象的媒介化歷程,本質上是不同時代群體用集體想象重構文化符號的過程,其內涵的流變始終與社會價值的變遷同頻共振。
三、“西游”故事符號的媒介生產與再造:技術、市場與文化語境的互動
“悟空”形象的持續再生并非單純的媒介形式遷移,而是技術革新、市場邏輯與文化語境三重維度協同作用的結果。技術革新奠定符號迭代的物質基礎,市場邏輯形塑符號傳播的商業路徑,文化語境則賦予符號流變的意義錨點—三者共同構成了“悟空”形象再生產過程的動態互構系統。
(一)技術驅動:媒介生產與符號形態的更新迭代
技術的持續演進構成了孫悟空符號形態迭代的核心驅動力,推動其表現形式從傳統戲曲程式向現代數字媒介形態轉變。媒介技術的融合打破了傳統媒介邊界,重塑了內容生產與傳播模式。在視覺呈現維度,動作捕捉、高精度渲染引擎等技術的應用,拓展“悟空”形象的視覺表現邊界。以《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為例,影片借助毛發動力學系統與次世代渲染技術,使其大圣形象兼具神話奇幻色彩與現實質感。在《黑神話:悟空》中,其研究團隊應用動作捕捉技術與空間計算技術,搭建專門的影棚去捕捉最真實的人物動作,一比一復刻現實的山川湖泊寺廟等場地[4],實現虛擬與現實的融合交互,也為玩家提供目不暇接的視覺體驗感。在傳播模式層面,數字技術重塑了符號生產與傳播的互動關系,打破了傳統媒介的單向傳播格局。這種技術賦能下的參與式文化,催生了“悟空”形象的多元化、個性化變體,形成豐富的符號生產生態。
(二)市場邏輯:受眾需求與資本運作的雙向塑造
在全球化背景下,文化產品的商業化已成為不可逆轉的趨勢[5]。文化產業的運作本質上是滿足不同受眾群體需求并實現資本增值的過程。一方面,媒介生產者依據不同受眾群體的文化需求,對符號進行差異化詮釋。面向兒童的媒介產品,如央視版《西游記》動畫,通過簡化敘事、強化教育意義,將“悟空”形象塑造為兼具趣味性與啟蒙性的文化載體;而面向青年的作品,如《大話西游》系列則解構傳統英雄敘事,以情感糾葛與反叛精神為內核,契合當代青年的心理訴求與價值取向。這種受眾導向的文化符號改造,本質上是市場細分策略在文化生產中的一種實踐。另一方面,資本推動“悟空”形象向IP化方向發展。通過影視、游戲、衍生品等多媒介形態的聯動開發,單一文化符號演變為可多維度變現的商業IP。例如,《西游記》IP通過系列電影、手游、主題樂園等形式實現流量變現,資本的介入不僅加速符號的傳播擴散,更通過持續的內容生產與跨媒介敘事,維持符號的市場熱度與商業價值。
(三)文化語境:傳統文化與現代表達的碰撞與融合
文化語境為“悟空”形象的現代轉化提供深層意義支撐,體現為傳統符號的現代性轉譯與文化認同的顯性表達兩個層面。符號的意義并非固定不變,而是在不同的文化語境中通過編碼和解碼不斷被重新建構。在意義重構維度,“悟空”形象所承載的傳統價值觀念經歷了創造性轉化,如“忠勇”精神被賦予當代社會責任意識,“反叛”特質與個體價值實現相融合。這種轉化并非簡單的語義替換,而是通過敘事創新與情感共鳴機制,使古典符號獲得與現代價值觀對話的能力。在文化認同層面,隨著國漫產業的崛起與民族文化自信的提升,“悟空”形象成為東方美學的標志性符號。其金箍棒、鎖子黃金甲等視覺元素,經現代設計語言重新演繹,既保留傳統文化基因,又形成區別于西方超級英雄的獨特視覺體系。這種符號化表達不僅承載著民族文化認同的集體心理需求,更成為抵御西方文化霸權、彰顯本土文化主體性的重要載體。
四、結語
從《西游記》中的“斗戰勝佛”到當代多元媒介中的創新演繹,“悟空”形象始終以“反抗與堅守”“自由與責任”“智慧與勇氣”的復合特質,呼應著不同時代的精神需求。這種跨越時空的共鳴,既源自其對人性本質的深刻洞察,更得益于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守正創新”的傳承邏輯。“悟空”形象的經久不衰不僅證明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強大的生命力與創造力,更成為我國文化自信的生動載體,在文化傳承與創新中不斷構筑民族的精神標識。然而,隨著媒介技術的不斷進步和全球化的深入發展,數字時代的傳統文化IP傳承已無法固守“本真性”的執念,有關主體應通過持續的內容形式解域與價值重構,激活傳統符號的當代生命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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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沈婷芝.《黑神話:悟空》中的文化傳承與全球化沖突:解析悖論與破解之道[J].學術探索,2025(02):134-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