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蘭花開》 背后的“加減乘除”

2013年的春天，《馬蘭花開》終于迎來了第一次美麗綻放，它不但為清華校園獻上了一份動人的藝術之美，更展現(xiàn)了一種令人心潮澎湃的情感之美、精神之美。作為編劇組的成員之一，我全程參與了這部校園原創(chuàng)話劇的創(chuàng)編，一次次被深深地感動和震撼，收獲了一段難忘的人生經(jīng)歷和藝術體驗。

時光荏苒，《馬蘭花開》已走過了幾度春華秋實，也走出了校園、走向祖國的四面八方。盡管舞臺上那些朝氣蓬勃的身影在陸續(xù)地新舊交替，但在一陣陣掌聲和一張張獎狀的背后，不變的仍然是那份最真的青春熱情和對英雄大愛的無限崇敬。

驀然回首，那些閃亮的日子猶如一串明燈，在記憶的長廊里熠熠生輝。

準備階段做“加法”

《馬蘭花開》取材于我國核武器研制的宏大歷史背景，力圖多視角、藝術化再現(xiàn)“兩彈元勛”鄧稼先波瀾壯闊的一生，謳歌以他為代表的眾多老一輩科技工作者的光輝業(yè)績和偉大精神。為此，我們必須尊重歷史、尊重原型，做到準確地把握歷史真貌，充分了解主人公的生平事跡。這種了解不能浮光掠影，而必須是全面、深入且生動的，要有大量可信的素材和鮮活的故事作為基礎。

我們工作的第一步，是搜集整理各類與鄧稼先以及“兩彈一星”研制有關的資料。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我們先后參考過的各類文字和影視資料達80余部（篇）。我們從中篩選出約10部作為重點參考，經(jīng)過認真精讀，又總結提煉出《鄧稼先大事年表》《中國核武器研制大事記》《核武器研制關鍵人物簡表》《有關名人名言》等一系列重要支撐材料。在此期間，我們還拜訪了鄧稼先的妻子許鹿希女士，專程前往鄧稼先工作過的地方——位于四川綿陽的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進行實地采風，與多位鄧稼先當年的同事和助手座談討論等。

這一階段的最大特點是做“加法”，通過不斷地閱讀觀看來積累素材、擴充知識、加深了解。消化大量的資料無疑需要足夠多的時間，因日常工作繁忙，很多時候都只能在下班后才能進行。但更大的困難在于對細節(jié)逐一作對照甄別，特別是有的文藝作品中不可避免地含有虛構的成分，更增加了難度。在這種漫長甚至略顯枯燥的學習中，我卻常常被那些動人心弦的歷史所吸引，被鄧稼先的感人故事和崇高人格所打動，有時讀得愛不釋手，直至凌晨。有一次，我偶然間發(fā)現(xiàn)了《國家命運》這部關于“兩彈一星”研制史實的解密性作品，紀實性很強，而且語言生動，頗具可讀性。我用了一個通宵一口氣讀完了它，并久久沉浸在其中。又如《東方巨響》《居里夫人》《五星紅旗高高飄揚》等紀錄片或影視劇，我基本上也都是在夜深人靜之際，獨自靜坐在電腦前認真看完的。

通過這些工作，我們掌握了大量素材，全方位地了解了鄧稼先等人的成長歷程、奮斗事跡、個性特點和情感態(tài)度，較好地理解了當年的時代環(huán)境、明確了創(chuàng)作目標和定位。在前輩精神的激勵下，我們希望能向更高的標準看齊，盡力做到厚積薄發(fā)，保證大事清楚且“每一細節(jié)都有出處”。

劇本創(chuàng)作做“減法”

在劇本創(chuàng)作的一年多時間里，經(jīng)歷過幾次曲折反復，曾大幅度修改或再創(chuàng)作20余次。我第一次參加有關劇本的討論，是2011年10月25日在校團委的大會議室里。由于當時確定以話劇隊的學生為主進行創(chuàng)編，所以盡管參與了一部分1.0版劇本的撰寫，但我和其他幾位老師擔任的主要還是咨詢指導的角色。

2012年5月中旬，時任學校黨委書記胡和平老師開始具體關心劇本的創(chuàng)作。他明確要求要拿出一部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的精品，并提出了許多有針對性的意見。其中一條，就是要做到對鄧稼先的事跡耳熟能詳、歷歷在目，要讓每一細節(jié)都經(jīng)得起推敲。這對于劇本創(chuàng)作而言，是一次關鍵的轉折，也是一個新的起點。懷著十分忐忑的心情，我重組了編劇團隊并承擔了重新進行劇本創(chuàng)作的重任，也因此有幸在從薄到厚、再從厚到薄的過程中，成為自始至終參加創(chuàng)編全過程的主要人員之一。

《馬蘭花開》的劇本是集體智慧的結晶。從2.0版本起，先后有十幾位具備較好藝術素養(yǎng)的師生承擔了撰稿工作，同時也邀請了一些藝術界的校友和專業(yè)人士參加。我們先是討論框架和提綱，然后分頭撰寫，匯總后再進行集體研讀和討論。在那段春夏時節(jié)里，每周三的下午大家都會在我的辦公室碰頭，伴隨著咖啡香味彌漫在空中的，似乎是永無休止的對各種大大小小問題的爭論。有時，我們會為一個好創(chuàng)意而激動不已；有時，也會彼此爭論得面紅耳赤。

更令人苦惱的是，不同人的意見往往很難兼顧。比如，有人希望能盡量真實地再現(xiàn)歷史，有人則表示要更重視做好藝術加工；有人站在過來人的立場希望能優(yōu)先滿足老同志的審美需求，有人卻強調(diào)要讓青年學生愛看才好；有人堅持要以經(jīng)典話劇的模式為創(chuàng)作標準，有人則建議要充分運用現(xiàn)代藝術手法和技術力量；有人提出要反映鄧稼先的一生，有人卻認為應該聚焦在原子彈研制這一主要情節(jié)上；有人贊成應適當設置反面角色以增加戲劇沖突，有人卻說那樣會沖淡主題；有人建議從“事”的角度多表現(xiàn)科研攻關的過程、突出科學元素和科學精神，有人卻更喜歡生活化、個性化的“人”

最讓人感到糾結的，還是如何在海量素材中選擇最有價值、最具表現(xiàn)力的“關鍵少數(shù)”來呈現(xiàn)，這是一個必不可少的做“減法”的過程。舉一個例子：我們曾經(jīng)下了很大功夫去撰寫有關西南聯(lián)大的一場戲，力圖通過鄧稼先上馮友蘭先生的哲學課、與楊振寧躲在防空洞里讀最新的英文學術雜志等情節(jié)，表現(xiàn)鄧稼先如何從一位熱血少年逐漸成長為立志科學救國的青年學生，但后來終因全劇的篇幅結構所限而不得不忍痛割愛。再有，鄧稼先是一位很懂生活、富有情趣的好丈夫、好父親，但與更重要的事業(yè)主線相比，劇中他與妻兒之間的許多感情戲沒有具體展開。有好幾次，在決定到底要刪掉哪一場戲或哪些人物時，大家難以取舍，最后只能通過舉手表決才得以解決。

《馬蘭花開》就是在這一次又一次的反復打磨過程中才逐漸成形并更加細膩動人的。這正如鄧稼先的人生，只有在舍和得的辯證矛盾中，才能更凸顯出一種追求“大我”的價值取向和精神層面上的永恒意義。

舞臺呈現(xiàn)做“乘法”

話劇是舞臺藝術，所有角色和情節(jié)最終都要在舞臺這個特定的立體空間里予以呈現(xiàn)。話劇也是視聽藝術，觀眾通過直觀的視覺和聽覺來接受藝術信息。所以，如何合情合理、恰到好處地把文字性的劇本轉化成演員的形體、語言，再配合上燈光、化妝、服裝、道具、音樂、特效以及多媒體視頻、樂池升降等，這無疑是一個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

和李欣凌導演的第一次接觸，是在2013年的1月下旬。她看完劇本和相關資料后，在工字廳進行了首次導演闡述。她表示對排好《馬蘭花開》有信心，還專門提到要以鄧稼先“一不為名，二不為利，但工作目標要奔世界先進水平”的這句話作為對導演工作的要求，同時希望所有人員要精益求精，做到能與鄧稼先所代表的精神相匹配。

正式排練從3月初開始，距離4月底校慶時的首演不過50多天。全部演員都是在校學生，基本上只能利用課余時間來參加排演，不少同學從未接觸過話劇表演，甚至沒有舞臺經(jīng)驗。就是這樣一群“菜鳥”，在連續(xù)高強度的排演中，克服諸多困難，始終保持著飽滿的熱情和認真的態(tài)度。他們刻苦勤奮、團結互助，在品味人生酸甜苦辣的同時，收獲了藝術上的進步和演出的成功，更受到了一次特殊而寶貴的實踐鍛煉和思想洗禮。

由于任務重、時間緊，業(yè)余演員的基礎還不夠扎實，敬業(yè)的李導及其團隊付出了很多努力和心血，為《馬蘭花開》最終在舞臺上的精彩呈現(xiàn)作出了關鍵性的貢獻。劇中幾處“神來之筆”，都要歸功于導演的創(chuàng)意和調(diào)度。首先，在最后一場重頭戲中，作為前景的眾人在樂池中以雕塑式的形象展現(xiàn)，與大背景上的人民英雄紀念碑浮雕彼此呼應，烘托出舞臺中央的鄧稼先向祖國致以永恒的敬禮，為全劇營造出一個史詩般的結尾，這來自李導在首演前最后幾天冥思苦想而得到的靈感。再有，為了藝術化地表現(xiàn)9次計算的艱辛，李導舍棄了劇本原有的大量情節(jié)和臺詞，改之以更加直觀形象的群體舞蹈式動作，為觀眾帶來了意料之外的觀賞體驗。此外，諸如整體以黑白對比為主的背景色調(diào)、讓人耳目一新的活動景片、后三場戲里背景大鐘所蘊含的時光流逝意味等，這些巧妙到位的藝術處理都為全劇增色不少。

簡言之，導演對《馬蘭花開》的創(chuàng)意和調(diào)度，成功地完成了具有倍增甚或質變效應的“乘法”，使之呈現(xiàn)出“剛柔并濟、青春向上、干凈明快”的風格和品質。這是一次立足于三維舞臺的兼具戲劇本真與創(chuàng)新的再創(chuàng)作，是對劇本的超越和整體提升，特別是許多細節(jié)的“放大”，讓觀眾能看得更真、更美、更深。如果說，精心打磨的劇本為《馬蘭花開》注入了思想靈魂、提供了基本的人物設定和情節(jié)主線，起到了骨骼般的支撐作用，那么，導演的創(chuàng)造性工作則以鮮活的血與肉豐滿了舞臺空間和形象。而這兩者的有機結合，加上演員的高度投入和幕后人員的努力，才共同催生了這臺感人至深、別開生面的校園話劇。

反饋總結做“除法”

任何藝術作品，就像創(chuàng)作者的孩子，一旦呱呱墜地，就成為獨立的個體，有著自己獨特的生命軌跡和關系網(wǎng)絡。《馬蘭花開》亦是如此。從公開演出的那一刻起，它的意義就不再只為創(chuàng)作者所定義，而是交給廣大的觀眾來審視、評判和構建。因此，我們必須高度重視觀眾的反饋，積極拓展與觀眾溝通的渠道，多方收集意見和建議。這也是一個從與觀眾的互動中求證作品意義的過程，既能為劇作的不斷調(diào)整完善積累有價值的思路，也能由此較好地把握包括青年學生在內(nèi)的各類觀眾在“知、情、意”等方面的觸動和收獲，以及對他們價值觀和人生成長的影響。

整體來看，無論是參加過“兩彈一星”研制的老校友、老專家，還是當前教育界和科技界的中青年骨干；無論是朝氣蓬勃的莘莘學子和中小學生們，還是普通群眾，都一致對《馬蘭花開》的藝術感染力和深刻的思想內(nèi)涵給予了稱贊，讓我們深受鼓舞和感動。同時，也有不少熱心的觀眾，提出若干具體建議或指出了一些細節(jié)上的問題。這些反饋都成為一種前進的動力，鞭策著我們不斷改進，力爭在新時代的中國校園話劇藝術殿堂中留下一部感人之作、良心之作。

為此，我們需要用心做好“除法”，善于從不同觀眾的解讀和評價中進行抽絲剝繭般的梳理歸納，以實現(xiàn)提綱挈領式的經(jīng)驗總結和規(guī)律提煉，為指導今后的校園文化建設、推動校園原創(chuàng)藝術的發(fā)展繁榮，同時也為探索文化育人的新模式、新途徑奠定良好的基礎。

就《馬蘭花開》而言，它所發(fā)揮出的教育價值是多層次、多維度的。除了劇作本身所展示的人格魅力、精神力量和藝術之美外，全體演職人員在創(chuàng)編和排演過程中所體現(xiàn)出的敬業(yè)精神、尊重歷史和尊重觀眾的態(tài)度、系統(tǒng)工程式的組織管理方法等都值得認真總結。

藝術可以被教育，教育也可以被藝術。這是個有意義的大課題，不僅包括傳統(tǒng)的藝術教育，也包括用藝術來實現(xiàn)教育。古今中外的藝術都有教育的功能，但藝術如何實現(xiàn)教育，則常議常新。對于今天尤為強調(diào)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的中國大學而言，這無疑有著特殊的意義。

真心希望“花開”不敗！這不僅是校園話劇和校園藝術的盛開，更是愛國情懷、英雄文化和日日新的人文精神在中國大地上處處花開、時時綻放！

（覃川，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黨委書記、《馬蘭花開》總編劇）

責任編輯：丁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