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李長興(1921—1989),肅寧縣東是堤村人。
我小時候時常聽父親講,抗日戰爭的殘酷超乎想象,日本帝國主義在家鄉制造了雪村慘案、豐樂堡慘案、大曹村慘案和付佐慘案等。
父親成長于中醫世家,幼讀私塾,天資聰慧。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張仲景的《傷寒論》《金匱要略》、清代祁坤的《外科大成》等醫學著作,父親都諳熟于心、融會貫通。
全民族抗日戰爭時期,日本侵略者在中國大地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父親立志報國,于1937年帶領我的五叔李春來一起參加八路軍。我的五叔李春來跟隨120師賀龍部隊參加解放張家口戰斗的時候,在卓資山壯烈犧牲。父親兄弟六個,大爹李春長是抗戰時期的4區區長,六叔李聚來是八路軍小情報員。雖然他們都已去世,但是我無愧地說,我們家是真正的紅色家庭,為建立新中國付出了鮮血和生命,我為父輩的付出感到光榮和自豪。
父親參加八路軍后,先后任陳伯鈞的警衛員和常德善司令員的勤務員。常德善在雪村陣亡以后,他又任呂正操司令員的勤務員。因他機智勤敏,深得首長賞識,又懂醫術,部隊首長特選送他去白求恩醫療衛生學校學習,幫助組建戰地臨時醫院,協助白求恩和其他6個國家的醫療專家培訓戰地醫護人員。白求恩醫療衛生學校分3個班,有軍醫班、護理班、調劑班,父親是第一期,任軍醫班班長。當時,在一起參加學習的還有在城關醫院退休的老院長曹剛、齊莊醫院的退休醫生趙國祥、百道口村的宋同仁、西付佐村的范會卿、蠡縣南鮑墟村的王毅力(王芬)、西孟嘗村的楊發祥、花園頭村的陳鳳其、李崗村的齊鳳周等,他們都是父親同期的學員。父親不僅管理學生有方,還以身作則,學習期間醫學各科成績屢居榜首,且諳熟德、英、日、拉丁等6門外語。學習畢業后,他被挑選成為白求恩搶救傷病員的得力助手。

父親跟隨白求恩左右,經常不分晝夜地連續工作,在槍林彈雨中,倆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父親每天背著白求恩從加拿大帶來的裝有手術器械的牛皮出診包跟隨其左右,白求恩稱呼他為“小李子”。兩人雖不是同一國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親如父子。因為白求恩工作一絲不茍而且脾氣特別大,加之語言不通,八路軍其他醫護人員無法和白求恩流利地溝通,不能及時領會手術的操作需要和注意事項,比如做手術需要什么器械、藥物,別人遞過去經常會錯拿或者動作猶豫,白求恩就會急得發脾氣甚至扔一邊。而父親能夠很好地用語言交流,懂醫治,又有眼力,白求恩需要手術剪子、止血鉗、縫合線的時候,都是沒等白求恩說話,父親就早已備好,遞到手中。每次手術完成,白求恩都向父親伸出大拇指,以至于每次手術都離不開他,兩個人配合非常默契,無人可比。
雖然白求恩在工作中脾氣大,但是對老百姓很友善,父親經常講白求恩對老百姓說的話:“我們是八路軍的醫生,如果哪位鄉親有病,就到我們這兒來。”父親說白求恩在生活中也很隨和,沒有搶救任務的時候,就和戰士們一起挑水,打掃院子,路上和鄉親們熱情地打招呼。鄉親們有聽不懂的話,我父親就幫忙翻譯。
抗戰時期條件艱苦,父親跟隨白求恩搶救傷員的手術室多是借用民房,甚至是在戰地臨時搭個帳篷就開始手術,缺醫少藥是常事。有時傷員過多,止血藥嚴重短缺,父親便就地取材讓戰友和他一起在平原或者山區找到有止血作用的草藥,燒成灰外敷,或者煮水讓戰士服用,效果很好。當時繃帶嚴重缺乏,父親就讓其他醫務人員跟他一起采來榆樹皮和酸棗樹皮,燒成灰,給傷員敷上,幾天就好了,白求恩對此感到非常神奇。在沒有酒精和其他消毒液的時候,父親就去老鄉家找來咸鹽,用水煮沸再用紗布過濾,灌入瓶子中備用。
有一次白求恩得了急性腸炎,由于腹瀉導致渾身無力,父親趕快到山上找來草藥“白頭翁”,熬水喂給白求恩,病情很快就好了。白求恩更對父親刮目相看,特別信任他。在之后為傷員治療的時候,白求恩也經常采用那些草藥來配合治療。戰場上,傷員們許多人都被炮火灼傷,在沒有更好藥物的條件下,父親就征得白求恩同意,帶戰士們采來草藥,制成藥液涂抹,療效很好,救治了許多八路軍戰士和老百姓。
因為父親經常給我講這些故事,所以我從幾歲時就記住了地里的野草“白頭翁”治拉肚子有特效。
令人痛心的是,1939年11月12日,白求恩在河北唐縣救治傷員時,因手指劃破被感染而殉職。這對我父親打擊非常大。
父親留下的多張老照片中,那個離白求恩最近、個子最矮、戴八路軍帽的戰士就是他自己。在石家莊白求恩紀念館中,有一座塑像,塑像中白求恩身邊矮個、身背出診包的八路軍戰士,原型就是我父親。抗戰勝利后,父親隨身帶著白求恩遺留下的出診包回了家,并視其如珍寶。除這個牛皮出診包外,還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國家給父親頒發的多枚紀念章和勛章,都成了我們家的珍貴紀念物。尤其是這個出診包,它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出診包,它飽含著父親與白求恩那份深厚的感情、抗戰時期血雨腥風的記憶。我們也永遠不能忘記父親的囑咐:把這個無價之寶珍藏好,代代相傳。

父親記憶力非常好。因為曾經跟著白求恩救治傷員,接觸過的傷員幾乎都記得,也因為他參軍后先期跟著首長做過勤務員,負責點名召集士兵工作,所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國家安排烈士善后工作,好多烈士家屬都是通過打聽咨詢父親,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在哪次戰役中犧牲的。由于好多烈士壯烈犧牲之后都是父親幫助掩埋,葬在了哪里,他記憶很深。因此,父親幫助找回了幾十名肅寧犧牲烈士的遺骨,完成了好多家庭盼望讓烈士回家安葬的心愿。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父親參與創建肅寧首家公辦醫院“合眾醫院”(肅寧縣醫院前身);歷任桑園、袁佐中西醫聯合診所所長;曾多次被指名特派為根治海河工地醫生。20世紀六七十年代,父親給全縣學半中半醫的赤腳醫生授課。1956年,又接受內蒙古寶昌縣縣長特聘,到那里組建縣醫院,培養當地的醫生。70年代,在河間、肅寧一帶,年齡大的人都知道老八路軍醫生李長興的名字。1986年,他又受聘在肅寧縣興寧市場成立肅寧縣工商局個體協會醫療服務站,當時他已年近70歲高齡,但是精神飽滿,每天晝夜堅持應診接診出診,帶著我在醫療服務站當中認真負責地工作,全心全意地為個體戶服務,熱情對待每一位患者。別人也經常勸他上了年紀要多休息,要注意身體。父親受白求恩影響頗深,總是用白求恩說過的話來回答:“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休息的。”“我們是八路軍的醫生,如果哪位鄉親有病,就到我們這兒來。”
父親一生懸壺濟世,救死扶傷,曾經和白求恩并肩作戰,救治了無數的八路軍戰士和老百姓,還得到了白求恩等各位國外專家的認可和贊譽。我們以父親為榮。
我始終牢記父親的囑咐,也以此為家訓教育我們的下一代:仁道為醫,救死扶傷,扶危濟困,做好人,行好醫,醫好病,決不辜負先輩對后人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