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有股權如何影響民營企業關鍵審計事項披露？

[中圖分類號]F239.4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4－4833（2025）05-0050－11

一、引言

“風險”是國有資本監管中的核心詞之一。近年來，各省份陸續出臺了《省屬國有企業投資（風險）監督管理辦法》，加強對國有企業資產配置中的投資風險管控①。2025年5月，《關于完善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的意見》重申“強化風險管理”的重要意義，提出“國有企業集團公司要建立健全多層次風險預警和防范處置機制”“鼓勵民營企業建立內部風險防控和風險預警機制”。風險防控與預警對于國有與民營企業制度完善及長期發展均具有重要意義。

然而，相關管理實踐和學術研究中仍有兩處有待豐富。一是混合所有制背景下民營企業中國有參股資本的風險管理問題②。隨著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鼓勵發展非公有資本控股的混合所有制企業”，以民營企業為控股主體的混合所有制結構日益普遍化③。國有資本控股權使國有資產管理部門能夠借助公司章程、投資管理制度及董事會決議等機制更加主動、有效地落實國有資產風險管控的各項要求。但當國有股東居于參股地位時，缺乏控股權保障的風險治理功能可否有效發揮尚不明晰。特別是少數國有股權正在呈現多元化、異質化的發展趨勢④。例如，民營上市公司宏發股份2012年獲得國有企業聯發集團參股，新增多位國有股東單位高管，具有長期戰略性參股特征，而宏發股份其他國有參股股東沒有人員委派，且參股比例低，相對而言對參股企業內部影響有限。這意味著國有參股股東在參股目標、模式、治理結構等方面迥異，風險管控與資本保值路徑大有不同，但現有文獻多將其視為同質化。

另一有待豐富之處在于如何度量風險。實際上，當前研究已對企業風險進行了較為多樣的考察，包括以經營業績指標波動性衡量的企業風險承擔[-6]以及特定資源配置環節、領域中的風險，如破產風險[]等。這些風險概念及測度指標在概念內涵上差異較大，同時對企業層面的財務數據供給和量化處理存在路徑依賴。隨著2016 年后國內實行了以關鍵審計事項為代表的審計報告擴大化，審計報告文本繼年報、管理層和董事會報告后提供了新的獨立文本信息源。在風險導向審計原則下，審計師通過對風險來源類別及歸因的識別，更好地契合了國有資本風險治理和管控中的客觀性和獨立性需求。作為“注冊會計師根據職業判斷，認為對本期財務報表審計最為重要的事項”，關鍵審計事項體現了較為獨特的風險反映和預警價值[7。現有研究已開始關注關鍵審計事項的信息與溝通價值[8-9]，包括增量風險信息[10]，同時作為擴大化審計報告的代表[1-12]，其所蘊含的增量信息與溝通價值如何顯現以及如何受到各類因素影響，亦是評價其制度改革成效與審計的信息中介角色的關鍵，具備重要的政策與實踐價值①。

有鑒于此，本文基于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文本內容，采用2017—2023 年A股民營上市公司樣本，實證研究少數國有股權及其戰略性特征對民營上市公司關鍵審計事項披露風險強度的影響。研究發現，少數國有股權戰略性參股顯著降低了參股民營上市公司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風險強度，且主要作用于收入類別事項和歸因模糊的事項以及民營企業具有良好的外部審計與存在內部控制缺陷時。

本文可能的貢獻有：第一，基于關鍵審計事項的獨特第三方文本信息來源，豐富了民營企業混合所有制在風險治理領域的經濟后果研究，對于保持國有參股資本的風險管控效力、提升民營企業風險應對能力具有一定的理論和政策價值。第二，基于文本分析方法，本文進一步挖掘了關鍵審計事項的風險披露和預警價值，對于回應擴大化審計報告的有用性討論與信息含量研究具有一定理論與經驗意義，同時在國有股權結構這一層面補充了特定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的影響因素研究。第三，探索了戰略少數國有股權降低關鍵審計事項風險披露強度的適用情境、對象以及外部審計、內部控制等異質性因素，有助于深入挖掘和驗證國有資本風險治理的有效性及適用邊界。

二、文獻回顧與假設提出

（一）文獻回顧

1.關鍵審計事項相關研究

（1）關鍵審計事項及其信息價值

由于傳統的標準化審計報告僅提供審計意見，少量只在強調事項段展開說明，對審計工作僅存在“象征\"意義，幾乎沒有溝通價值[13]，難以滿足信息使用者的信息需求。因而，IAASB 提出了以關鍵審計事項為代表的擴大化審計報告，有助于縮小信息使用者可用信息與期望信息間的差距[14]。特別是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旨在傳達更多與審計有關的信息，使審計報告對投資者等信息使用者更具信息含量和相關性[15]。在國際及國內準則中，關鍵審計事項被一致定義為\"基于審計師職業判斷的對本期財務報表審計最為重要的事項”[14-16]。已有研究發現關鍵審計事項具有一定的信息和預警功能[8.17]，可以改善投資者的投資判斷[18]、弱化盈余價值相關性[10]，同時有助于提高溝通價值[9]、會計信息質量[19]、審計質量[20]等。

（2）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影響因素

關鍵審計事項的影響因素主要集中在事務所和被審計單位兩個層面。在事務所層面，主要包括行業專家審計師[21]、非正式審計團隊規模[11]、（異常）審計費用[223]等。研究指出，關鍵審計事項作為審計師產出成果，受到不同審計師特征下審計投入轉化效率的影響。在被審計單位層面，現有研究發現業務或會計處理復雜性[23-24]、金融資產配置[24]、數字化戰略[12，25]等會顯著影響企業的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當業務處理更為復雜、金融化程度較高以及數字化程度較高時，相關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均更多，表明在風險導向審計原則下，關鍵審計事項的生成和披露的確“捕捉”到了不同經營戰略所形成的差異化風險。

（3）簡要評述

現有研究普遍驗證了關鍵審計事項的信息與溝通價值及相關治理意義。然而，對于如何更好發揮與識別關鍵審計事項的信息與溝通價值，當前文獻的關注仍然比較有限。例如，關鍵審計事項的可讀性、語氣語調等文本特征、歸因或責任歸屬得到了初步關注[9.21.25];耀友福和周蘭利用文本分析方法，采用“風險匹配的關鍵審計事項強度\"的度量指標[12]。可見，基于現有研究進展，對關鍵審計事項中特定重要文本的分析對于豐富關鍵審計事項的信息含量，提高其溝通、預警價值具有一定的研究意義。

2.少數國有股權相關研究

當前少數國有股權相關研究多集中于少數國有股權的共性特征，以資源獲取效應和產權合法性保障為代表，例如改善經營績效[1，26]、增強合法性[27-28]、獲取債務融資等[28-29]。對少數國有股權異質性特征與差異化治理效應研究不足，尤其是在審計報告領域的研究仍然比較匱乏。一些文獻初步認識到少數國有股權的異質性治理特征，如戰略性國有股權更有利于促進企業創新[30]、數字化轉型[31]，抑或特定治理結構，又如國有董事委派[32-33]、金字塔層級降低審計定價[34]等，但這些研究往往關注其差異化特征的某一方面，以戰略性為代表的特征界定與度量仍有待系統化。

借鑒戰略投資者的概念與機構股東異質性相關文獻[35-39]，本文將少數國有股權的核心特征“戰略性\"定義為具有積極治理意圖和較明確的治理努力的國有參股股東，其所持有的少數國有股權或國有資本為相應的戰略少數國有股權和戰略國有資本；“非戰略性”則是指治理意圖與參與程度低的國有股權。

（二）研究假設

1.少數國有股權與關鍵審計事項風險強度

理論上，企業層面的關鍵審計事項披露風險導向主要遵從舞弊風險和經營風險兩類影響機制，分別對應國有股東的治理與資源效應。我國上市公司關鍵審計事項披露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企業內部人的利益侵占及舞弊動機①。除直接反映關聯交易和項目真實性的關鍵審計事項外，企業內部人利益輸送行為也會影響財務報告信息的真實性、完整性及公允性等，對其他類型如資產、收入等關鍵審計事項產生影響，導致審計師運用職業判斷在審計意見中予以披露。例如，陳麗紅等發現關鍵審計事項對增量信息風險的反映增加了投資者感知的盈余不確定性[10]。胡志穎等發現關鍵審計事項披露使企業為單筆新增貸款提供擔保的可能性增加，表明銀行感知到了由審計師傳遞出的風險信號[40]。

作為積極的監督者，國有股東存在約束大股東和管理者等企業內部人自利行為，避免國有資本受到侵占，從而實現保值增值的監管目標。2019年國務院國資委在《關于以管資本為主加快國有資產監管職能轉變的實施意見》中進一步提出“維護國有資本安全，進一步筑牢防止國有資產流失的底線”。相關研究指出，國有參股股東顯著降低了企業第二類代理成本[2]，通過降低舞弊風險減少了審計費用[34]。因此，國有股東可以在保值動機與風險防控意識驅動下，使參股民營企業具有更少的內部人利益攫取行為、更低的代理成本及財務報告舞弊風險，進而減少審計師對風險事項的認定，表現為更少的相關關鍵審計事項披露。

作為審計師對企業增量信息的披露，對風險強度的評估亦與企業經營戰略和資源配置模式的固有特征有關。研究表明，經營事項的固有特征引發的會計處理復雜性、業績波動性等問題會增大審計師工作難度和對企業關鍵業績指標重大變動的擔憂，包括對管理層處理方法合理性的判斷以及對風險因素的感知和評估等，從而在審計責任驅使下增加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數量和篇幅[12，23-24]。在企業市場勢力和經營能力上，Datta 等發現，市場勢力等競爭能力特征會影響企業盈余管理傾向[41]。這是因為企業市場勢力所代表的市場定價權使企業有能力將成本變動更順暢地傳遞給客戶，從而抵御外部沖擊，維持利潤獲取能力，減少管理層操縱盈余的必要。也就是說，企業經營領域的固有特征和市場表現及相應的收益把控能力有助于通過經營風險機制，影響審計師在關鍵審計事項中對業務固有風險及衍生出的錯報風險的認定。

國有資本參股的風險治理效應同樣體現在資源獲取上。我國民營企業長期受困于產權合法性不足，在投融資兩方面受到“產權歧視”，資源獲取困難，因而更加依賴國有股權的資源支持與信用背書。作為一種市場主體應對制度負外部性的替代方式[28]，國有股權有助于為民營企業提供隱性擔保，改善其社會聲譽，在金融市場發展水平較低的新興市場國家中對民營企業形成資源支持[26]，包括降低民營企業債務融資成本、擴大融資規模[29]。在為民營企業發展注人資源的同時，少數國有股權有助于民營企業進人壁壘較高的壟斷性行業[26，42]，從而減少跨金融行業套利的需求[2]，一定程度上也控制了由此增加的關鍵審計事項披露[24]。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 ΔH₁ 。

H₁ ：國有資本參股比例越高，民營上市公司中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風險強度越低。

2.戰略國有股東的作用

交易型機構投資者要求的是與低治理成本相匹配的固定剩余收益，而專注型機構股東要求的剩余權利更多，并愿意為此付出顯著更多的治理努力。Bushee 發現盡管機構所有權與企業創新投資顯著正相關，但投資組合周轉率較高的機構投資者出于頻繁交易等原因，卻會使管理層顯著削減研發支出，以保持短期收益的平穩，體現為管理層短視行為的加劇[35]。葛永盛和張鵬程發現相比短期財務投資者，引入長期戰略投資者能有效提升家族企業治理效率[39]。Borochin 和Yang 指出，長期持股的專注型機構投資者能減少對企業的錯誤估值，提升會計信息質量，而短期交易型機構投資者則相反[37]。

隨著參股周期延長，國有股權結構趨于穩定，國有股東“用手投票”的治理收益將逐漸高于“用腳投票”，典型治理機制即向參股民企委派董事或高管。同時，當國有股東與參股民營企業具有一定的行業相關性或互補性時，其產業協同效應將更加明顯。相比非戰略投資者，戰略投資者持股比例通常更多，參股周期更長，對參股企業的治理參與程度更高，監督動機更強，且往往具有一定的行業互補性或相關度[38-39]，能夠在監督約束管理層和資源注人、競爭優勢協同上形成合力。這一方面表明企業具有進行與核心競爭力構建更為相關的長期投資的戰略基礎，如保持創新研發投資的持續性[35]，，抑制管理層短視，從資源和治理兩方面助力企業長期競爭優勢的形成，從而提升參股民企的市場表現和收益能力，降低經營風險;另一方面，治理參與和溝通互動的加強也降低了股東的信息獲取成本[36]，例如國有股東因其董事高管與私營企業家所形成的社交網絡而增進對企業內部信息的接觸[32]，從而提升國有股東監管的有效性，減少管理層的機會主義行為及相應的審計師認定。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 H₂ 。

H₂ ：對民營上市公司關鍵審計事項風險強度的降低作用，主要由戰略國有股東產生。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選擇 2017—2023年A股民營上市公司樣本，遵照以下標準予以篩選：（1）剔除 ST企業樣本；（2）剔除金融行業樣本;（3）剔除變量存在缺失值的樣本，最終獲得14，925個企業－年度觀測值。考慮到主流股東與治理結構數據庫如國泰安（CSMAR）等在對前十大股東信息的統計中，將較多國有法人股東遺漏或誤記為其他，因此本文借鑒郝陽和龔六堂的研究[1，以國泰安（CSMAR）和銳思（RESSET）數據庫為基礎，在企查查①等網站上運用手工檢索的方式予以補全，并手工收集整理了國有參股股東所處行業及經營領域信息，作為判別戰略國有股東的主要標準之一。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風險強度數據來源于根據特定風險關鍵詞對關鍵審計事項披露內容的文本提取。部分文本數據來源于上海立信會計金融學院與銳思合作開發的財經文本數據庫管理平臺。其他財務、公司治理數據來自國泰安數據庫。

（二）變量定義與模型設定

本文設定的模型如下：

C α，Tci，t-1 +α_sInventory_i，ι-1+α_sFirst_i，ι-1+α₁₀Age_i，ι-1+α₁₁Type_i，ι-1+α₁₂Fee_i，ι-1+FE+ε （1）

其中，被解釋變量為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風險強度 。借鑒陳麗紅等[21]、耀友福和周蘭[12]，當關鍵審計事項篇幅字數越多，披露越充分，而關鍵審計事項中風險相關關鍵詞相匹配的內容能夠反映審計師感知和認定的各類風險，并對信息使用者形成直接提示。因此，本文運用文本提取方法，以“錯報風險”“重大風險”“特別風險”“固有風險”“潛在風險”“舞弊風險\"等文本術語[12]，對企業當年包含這些關鍵詞的關鍵審計事項的篇幅字數進行統計，形成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風險強度CAM_risk。CAM_risk的值越大，代表企業當年披露的風險相關的關鍵審計事項篇幅越長，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風險強度越高。

解釋變量為國有資本參股比例（State）。當民營上市公司中有國有股權時，對國有股權虛擬變量（Statel）賦值為1，否則為0;國有股權連續變量（State2）則為國有股東持股比例之和。本文進一步將國有參股股東區分為戰略國有股東（State_stra）和非戰略國有股東 。對于如何判斷戰略投資者身份，本文借鑒王詠梅[38]、葛永盛和張鵬程[39]，一是運用來自招股說明書和發行結果公告中的戰略投資者披露信息進行認定，二是結合股東特征： ① 與參股企業具有一定的行業關聯度或互補性，由于本文主要樣本為非金融行業民營上市公司樣本，因此將處于金融行業的國有股東作為非戰略投資者; ② 持股比例較高，持股比例在 5% 及以上； ③ 積極參與公司治理，主要體現為向參股企業委派董事或高管，以改善其治理結構、表達股東意志； ④ 參股持續時間較長，參股時間1年以上的國有股東定義為戰略國有股東。其中， ① 一 ③ 點是從行業特征、持股比例和治理參與等多維度特征進行的戰略國有股東身份判別，滿足任一條件即符合; ④ 為約束條件判別，若參股時間過短則不符合。

在模型（1）中，本文借鑒以往文獻[12.21.23]，考慮納入的控制變量有企業規模（ Size） 、財務杠桿 （Lev） 、成長性（Growth）、盈利性（Roa）、經營活動現金 （Oc ）、應收賬款（ T_c ）、存貨（Inventory）、股權集中度（First）、企業年齡（Age） 、審計意見類型（Type）、審計費用（Fee）以及行業（Industry）、年份（Year）和會計師事務所（Audit）固定效應。為緩解內生性，解釋變量及控制變量均進行滯后一期處理。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1.關鍵審計事項的分類統計

本文采用未經篩選的關鍵審計事項樣本數據，對事項類別與歸因程度不同的風險強度數值進行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對事項類別的劃分，本文借鑒陳麗紅等[21]，主要劃分為收入確認事項、資產相關事項及其他事項②。由表1PanelA可知，其他事項占比較低（ 10.34% ），收入確認事項占比為 41.25% ，資產事項占比為 49.01% 。在風險強度的分布上，無論是事項數量還是篇幅，收入確認事項的風險強度均值都明顯更高，因此直觀來看收入確認事項是關鍵審計事項風險積聚的\"重災區”。

表1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事項類別和歸因程度

對歸因程度的判斷，同樣借鑒陳麗紅等[21]，本文將關鍵審計事項區分為歸因清晰與歸因模糊等類別③。根據表1PanelB，無論具體歸因，歸因模糊事項的平均風險事項數量和篇幅相比歸因清楚事項都更高，符合歸因理論下風險感知和關鍵審計事項免責效應的推論。

2.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

表2結果顯示，風險相關關鍵審計事項的平均篇幅為106.76字。國有資本參股比例均值為 2.03% ，與郝陽和龔六堂的研究結論[1]比較接近。其中戰略性國有股權比例為 1.70% ，非戰略國有股權比例為 0.33% ，說明多數國有股東戰略性持股民營上市公司，但仍有近五分之一的國有股東并未采用戰略持股方式，可能屬于消極股東。股權集中度均值為 34.14% ，處于相對控股的邊緣。

（二）基準回歸分析

表3列（1）和列（2）報告了模型（1）的回歸檢驗結果，列（3）和列（4）是將少數國有股權按照戰略性特征進行區分后的結果。結果顯示，國有資本參股變量 State1_t-1 和 State2_t-1 分別在10% 與 5% 水平上顯著降低了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風險強度， H₁ 得以驗證。該結果說明少數國有股權對民營企業關鍵審計事項披露中所反映的風險具有顯著改善作用。

本文將解釋變量替換為戰略國有股權 與非戰略國有股權 后發現，只有戰略國有股權可以在 5% 水平上顯著降低民營上市公司的關鍵審計事項風險強度，而非戰略國有股權的影響卻不顯著，說明如果國有股東只是通過資源供給方式短期分散式參股，沒有積極參與治理，那么較低的資產專用性和監督約束的缺乏并不能有效增進參股民營企業的風險防范水平。該結果進一步深化了戰略性國家參股的治理意義和實踐價值，表明民營企業混合所有制結構所構建的風險防范與治理體系并非簡單地“一混了之”，而是需要長期、穩定的戰略性治理參與。

表2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

（三）穩健性檢驗

本文采用以下方法處理內生性問題及檢驗穩健性。

1.遺漏變量問題。參考 Oster^[43] 、孫偉增等[44]，本文采用以下針對不可觀測的遺漏變量的檢驗方法： ① 將遺漏變量與因變量的相關性，和可觀測變量與因變量相關性的比值 δ 設定為1，以包含遺漏變量的模型最大擬合優度 R_max （ R -squ 的1.3倍），模擬得到自變量的系數估計量 β^* ，視其是否在基準回歸結果中 β 估計量的 95% 置信區間內。 ② 給定包含遺漏變量的模型擬合優度 R_max ，并假設自變量的估計系數 β=0 ，計算 δ 。若 δgt;1 ，說明遺漏變量問題不嚴重。根據檢驗結果， ① 中的 β^* 均位于 95% 的置信區間內， ② 中的 δ 均大于1，說明即使存在一定的遺漏變量問題，其對于主要實證結果的影響也是可接受的。

2.自選擇問題。國有參股股東對參股目標的選擇并非隨機，而是可能會選擇具有特定特征的企業目標。為此，本文借鑒 Naiker 和 Sharma[45]的方法進行檢驗。一階段對內生變量進行估計，選擇的外生變量包括： ① 省份經濟發展水平GDP_province，以公司注冊地所在省份年度生產總值的對數度量; ② 政治經濟距離Distance，以公司注冊地所在省份省會城市與北京的經緯度距離除以10000 度量。結果顯示，距離首都越遠，國有資本參股的可能性越小。在一階段估計的基礎上，二階段自選擇回歸發現，更多的風險事項披露與更低的國有資本參股有關，表明自選擇問題確實存在。接下來本文檢驗以外生變量實現的擬合值檢驗主效應是否仍存在。結果顯示，國有股權比例仍然在 1% 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控制了自選擇問題后，戰略少數國有股權的風險治理效應仍然穩健。

3.傾向得分匹配。本文采用距離為1且有放回的近鄰匹配。傾向值得分匹配結果顯示，控制變量控制組和處理組之間基本沒有顯著差異，匹配后樣本的回歸檢驗結果顯示，少數國有股權仍然會顯著降低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風險強度。

4.其他穩健性檢驗方法。首先是替換關鍵變量度量方式。本文采用特定風險相關關鍵審計事項應對方法的篇幅替代原有的關鍵審計事項風險披露強度進行檢驗。其次，控制簽字注冊會計師個體（Auditor）固定效應。最后，控制省份（Prouince）固定效應，以涵蓋國有參股比例存在明顯的省份地區差異[1]（結果未列示，留存備索）。

五、進一步分析

（一）關鍵審計事項異質性

1.事項類別

在收入確認和計量中，某項目收入占比偏高、變化幅度過大、確認時點不恰當乃至相關經銷模式等業務模式因素，均可導致收入本身的重要性以及其在特定會計期間內的完整性、準確性等極易對財務報表整體產生較大影響，從而使審計師增加披露與“固有風險”“（重大）錯報風險”直接相關的關鍵審計事項。無論管理層是否存在刻意操縱收入項目確認與計量的行為，審計師均會出于職業判斷對項目的固有特征和管理層潛在操縱作出存在“固有風險”“重大錯報風險”的關鍵審計事項認定。因此，收入事項理論上與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風險強度直接相關。本文推測收入是戰略國有股東通過資源支持增強企業經營能力，降低其經營風險，進而降低關鍵審計事項風險強度的主要事項類別。

本文將關鍵審計事項風險強度拆解為屬于特定類別的關鍵審計事項風險強度變量及其度量，生成的分類后因變量為 ，分別代表屬于收入、非收入類別的關鍵審計事項風險披露強度。表4顯示，戰略性少數國有股權顯著降低了屬于收入類別的關鍵審計事項風險強度，對非收入類別沒有顯著影響。這一方面符合直觀上收入類別風險事項占比高的事實，另一方面，收入本身存在的主觀因素（依賴管理層判斷）和客觀因素（收入渠道易單一化）等固有特征，容易催生更高水平的審計師風險感知。

2.歸因清晰程度

歸因理論認為，清晰的歸因能夠加深對事物發展規律的理解，滿足預測和控制環境的需要。如果審計師難以將某個關鍵審計事項歸結于特定因素，則表明相關交易事項在管理層必要判斷和事項重要性特征外，存在審計師難以認定和評估的其他因素，符合對風險事項認定的高不確定性特征，其所引發后果（如錯報等）的可控程度更低。基于謹慎性原則和免責效應[46]，審計師對于此類事項更可能披露得充分和翔實，以提請信息使用者注意。相比相對可控的清楚歸因事項，歸因模糊的關鍵審計事項意味著更高的風險及由此引發的國有資本保值阻力，背后的管理行為和經營模式更可能受到長期持股的戰略國有股東的有效監管和改善，從而在主效應中表現得更加顯著。

表3國有資本參股與民營上市公司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風險強度

注：***、**、*分別表示在 1%.5% 及 10% 水平上顯著，下同。

表4異質性分析-事項類別

本文延續相同的分類檢驗方式，針對歸因清晰程度生成的分類后因變量為CAM_clear_risk、CAM_vague_risk，分別代表歸因清晰、歸因模糊的關鍵審計事項風險強度。表5顯示，戰略性少數國有股權顯著降低了歸因模糊的關鍵審計事項風險強度，對歸因清楚的分組沒有顯著影響，說明對于歸因模糊的事項，其動因和后果均難以獲知，更易影響國有資本保值目標，從而使深入治理的戰略國有股東加大對這類事項的管控。

（二）治理狀況異質性

1.外部審計

表5異質性分析－歸因清晰程度

企業外部審計為會計信息提供可靠性保障，對于提升合同效率、改善資源配置至關重要[47]。事務所規模是衡量審計質量的基礎維度指標[47]，常被用于衡量企業外部治理水平。已有文獻指出，規模較大的事務所通常具有更高的審計質量，包括更多的持續經營報告[48]、更低的客戶異常應計利潤[49]。當規模較大時，事務所不僅具有更強的勝任能力（包括合伙人群體規模及其他人力資本聚集、行業專長水平等），而且更易被追究審計責任，故對大客戶的審計更加謹慎[5-51]。例如，王艷艷等發現關鍵審計事項的溝通價值主要體現在“四大\"審計中[9]。可以說，關鍵審計事項作為審計師風險披露的“利器”，更有效地被用于較大規模的事務所審計中。外部審計實際上是檢查與反映戰略少數國有股權風險治理效應的外部監督機制。本文認為戰略少數國有股權對民營企業關鍵審計事項風險披露強度的降低作用主要體現在由規模較大事務所審計的民營企業樣本中。

本文基于民營企業當年是否由排名前十大的事務所審計，將樣本分為大所審計與非大所審計兩組。表6顯示，戰略少數國有股權對民營企業關鍵審計事項風險披露強度的降低作用主要體現在規模較大事務所審計的民營企業樣本中，且在 1% 水平上通過了組間系數差異檢驗。這意味著戰略少數國有股權對民營企業關鍵審計事項風險披露強度的降低作用能被充分、準確反映出來，需要良好外部審計的\"保駕護航”。

表6異質性分析-外部審計

2.內部控制

中國企業內部控制規范涵蓋企業合法合規經營、資產安全、經營效率與效果等多方面目標[52]，通過內部環境、風險評估、內部監督等五個維度實現①。當企業存在內部控制缺陷時，其盈余質量、財務報告質量更差[53-54]，盈余管理水平更高[5]。內部控制缺陷意味著管理層權力的配置與運行不規范，信息溝通與透明度不佳，針對職務分離、會計系統等的控制活動趨于無效。內部控制缺失縱容了管理層的機會主義行為，對處于參股地位的國有股東的資本保值性形成威脅。因此，本文預計戰略少數國有股權因其長期、深入參與監督治理活動的特征，能夠對存在內部控制缺陷的企業進行更有效的風險管控與治理活動，表現為更低的關鍵審計事項風險強度。

為對此進行檢驗，本文基于民營企業當年是否存在內部控制缺陷，將樣本分為兩組。表7顯示，戰略少數國有股權對民營企業關鍵審計事項風險披露強度的降低作用主要體現在存在內部控制缺陷的民營企業樣本中，且具有 1% 水平的組間系數差異。這意味著戰略少數國有股權對民營企業關鍵審計事項風險披露強度的降低作用主要針對缺少有效內部控制的民營企業。

六、結論與政策建議

近年來，關鍵審計事項這一擴大化審計報告模式的信息價值得到廣泛關注，但對其關鍵文本內容與信息含量的挖掘仍然有限。立足非控股國有股權的保值增值與風險防范目標，本文以2017一2023年民營上市公司樣本及其關鍵審計事項披露文本信息數據，研究了差異化參股視角下戰略少數國有股權的風險治理效應。研究發現，戰略少數國有股權有助于降低民營上市公司關鍵審計事項披露的風險強度，且主要作用于收入類別和歸因模糊的事項中。此外，當參股民營上市公司的具有良好的外部審計但內部控制存在缺陷時，戰略少數國有股權對關鍵審計事項風險強度的治理效應更加明顯。據此，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表7異質性分析-內部控制

首先，應深入推進發展以民營企業為主體的混合所有制經濟，“因地制宜\"配置國有股權，對不同行業、領域民營企業采用針對性、適應性的國有資本參股模式，不能“混而不合”“一混了之”。隨著國有資產監管體制轉向以管資本為主，國有資產資本化、國有股權多元化已成為引領國資國企改革的新趨勢，意味著國有股權身份定位正在轉變，國有資本功能日益分化。考慮到（非）戰略性國有資本參股在資源引入、監督約束和風險治理等方面上的差異化作用，對存在內部控制缺陷的民營企業，國有股東有必要不斷改良和運用適應其發展目標的參股模式與治理機制，持續提升少數國有股權的治理效率與風險防范能力，從而實現參股國有資本和民營經濟在風險治理領域的協同共進與“雙向奔赴”。

其次，重視與運用關鍵審計事項作為審計溝通的重要方式，克服擴大化審計報告仍然存在的模板化、制式化問題，以審計信息含量與質量提升助力企業財務報告質量改善。傳統審計報告的信息與溝通價值匱乏，因而審計報告改革的重點是加強審計溝通，從而有助于審計師更充分地履行審計責任，實現企業財務報告體系的整體決策有用性。然而，盡管類別、篇幅有所增加，但當前關鍵審計事項文本仍然呈現出明顯的模板化特征。有限的關鍵性表述與固定的表達方式限制了擴大化審計報告的增量溝通價值。在可行范圍內，審計師應基于審計責任，結合審計程序、證據，考慮適當拓展關鍵審計事項的表述范圍或是針對企業治理與經營特質，逐步增強關鍵審計事項的差異性與溯源性，進而持續提高審計文本的信息含量與溝通價值。

最后，對監管者、投資者及其他信息使用者而言，應關注和挖掘關鍵審計事項等第三方文本信息中的風險預警價值，進一步探索關鍵審計事項的功能范圍和應用路徑，不斷豐富企業風險評估和治理所需的獨立信息來源。隨著審計報告改革持續推進，審計師正在向企業外部人提供更豐富的基于企業財務報告的可用信息，而監管者、投資者等外部人能否充分、有效地利用這些信息，是使會計師事務所的信息中介作用得以更好發揮的關鍵。基于本文結論，信息使用者可以從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特征、事項類別、責任歸屬等多個方面獲知審計師對企業整體狀況的差異化判斷，從而輔助監管、投資等決策行為，最終實現對企業資源配置效率的進一步改善。因此，本文預期，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的信息可用性尚不止于此，未來有待對其信息含量及應用路徑進行更深入的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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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茜]

How Does State-owned Equity Affect the Disclosure of Critical Audit Matters of Private Enterprises ？ A Stud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isk Intensity

WU Chuntian’，WANG Mengkai'，QIAN Aimin2， ZHU Dapeng3 （1．School of Business，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Oo872，China; 2.School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University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and Economics，Beijing 1o29，China; 3．School of Accounting，Shanghai Lixin University of Accounting and Finance，Shanghai 20162O，China）

Abstract：RiskgoveranceiacommontemeinpresevingstateowedcapitalandadreinguncertaintyinprateenterpssUsingthe textnforationofiticaladitmatersofprivatelistedcompaniesfromOl7toO2，tispaperempiricallysudiesteiskoveance effectofminoritystate-owedequityanditsstrategiccharacteristics.Thestudyfindsthatminoritystateowedquityhelpstoducethe riskintensityfscloseofrialuditmatersofprivatelistedcompas，ichisainlyienbyetrateicsatetio. Furtheranalysisfdsthattdutoctofateicoityateoduityotskitesityofiialuditafate listedcompansainlyakeseftiniomecategoryatersndatersihfuzarbutiondenprivateetepiseshodexternal audit and internal control defects.

Key Words：state equity；risk governance；critical audit matters；private listed compan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