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江的雨 （外一篇）

今早醒來發現房間里面黑沉沉的，以為時候尚早，摸出手機一看竟然已經快八點了，因著下雨的緣故我錯判了時間，但緊接著又覺得無比享受這個雨天，世界被無邊的雨幕籠罩，耳邊只有沙沙的雨聲，內心是前所未有的寧靜。打開天氣預報，看到未來半個月全是小雨或中雨，便知麗江的雨季已經正式開始了。

麗江百分之八十的雨都集中在了夏天，而其他時候的雨，雖然各不相同，但每個季節都有每個季節的味道。

春天的雨一般是靜悄悄的，在一個春日的清晨早早醒來出門去，發現土膏微潤，第一場春雨已經悄無聲息地到來了。空氣里有潮濕泥土的芳香，地面只濕了薄薄一層，估摸著下雨的時間正是剛睡醒那會，我竟是被這無聲的春雨叫醒的呢。于是想起紅樓夢里的一段文字“春困已醒，搴帷下榻，微覺輕寒，啟戶視之，見院中土潤苔青，原來五更時，落了幾點微雨”，正是此情此景啊，恰逢路邊開了一樹一樹粉白可愛的小花，在雨水的滋潤下，萬物進發出生機，人們便在這春日里雀躍了起來。

夏天的雨分為兩種，一種是狂風暴雨，發作之時如果不幸在路上行走，即使帶了傘也于事無補，風雨以一種極其猛烈的攻勢撲過來，讓人無法招架，小小的雨傘只能護住頭不被淋濕，人行橫道也因為短時間內無法排出這許多雨水而變成了小河小溝，濕了行人的衣服鞋襪。另一種就是今天下的這種，俗稱“綿綿雨”，顧名思義，就是綿綿不絕的雨，這樣的雨通常不大不小，下下停停，但是一下起來就會沒完沒了地下很久很久?！伴T外芭蕉惹驟雨”這樣的雨總能讓人把它和芭蕉聯系起來，古人說的蕉窗夜雨，雨打芭蕉，讀來都有一種綠綠的涼意。其實麗江城區很少見到芭蕉，而我的家鄉，麗江一個不知名的小鎮上卻喜植芭蕉。“綿綿雨”一旦開始下起來，芭蕉得到了充足的水分，便開始瘋狂長出大張大張嫩綠的新葉子，每一片芭蕉葉都被雨水洗得干干凈凈，在房前屋后格外亮眼，所以有人把夏天的雨叫做“芭蕉雨”不無道理。

秋雨那自然是和梧桐最般配，麗江秋意漸濃的時候，長水路上那排粗壯的法國梧桐葉子就已經黃透了，每每有車輛駛過，落葉就追逐著車尾飛舞起來。緊接著幾場秋雨下來，梧桐樹葉的黃色愈發的深，人行道上的落葉越發的多，氣溫也隨著秋雨一日低過一日。秋風蕭瑟，秋雨蕭疏，漫卷著滿街的梧桐葉，自古逢秋悲寂寥啊，踩著落葉從這條街上走過時，總能被勾起幾縷惆帳，這大約是中國人刻在骨子里的一種情感。秋雨梧桐葉落時，觸景生情，引發的是人們內心深處最柔軟的愁思，仿佛一顆心都被秋雨浸透，然后被秋風揉皺，變得酸酸澀澀起來。

麗江的冬天幾乎沒有雨，大多數時候都是陽光燦爛萬里無云，而冬天為數不多下雨的時候都會伴隨著對下雪的期待，雖然生活在雪山腳下，但是麗江孩子見到下雪的機會其實不多。在天氣預報上看到即將有小雪或者雨夾雪，內心就會雀躍起來，期待著迎接即將到來的雪。但大多數時候城區只是下雨，然后眺望著遠處的玉龍雪山雪線逐漸下移，想著要是城里也下雪就好了。當然，老天有時候也會小小滿足一下我們的愿望，剛開始是小雨，那雨下著下著，氣溫降到了零度以下，在一個不經意的瞬間，小雨滴就變成了小雪花，搖搖晃晃地飄落下來，人們發現后往往會發出一聲驚呼，“哇！下雪啦！”在看到雪花的那一瞬間，覺得冬雨帶來的寒冷都不算什么了，即使手指和鼻尖凍得通紅也要跑出門去接幾片雪花在手上，看它六角的冰凌，細細觀賞這上天給的精致禮物。

時間將近中午，窗外雨聲不絕，從眼前的雨想到了四季的雨，又從四季的雨看回眼前的雨，不同的雨帶給人不同的感覺，左右無事，索性靜坐聽雨。

古城的花

要是說起麗江古城，在我眼里，古城就是一座美麗浪漫、悠閑舒適的老城，是我有事沒事都喜歡去散步的好地方。

我住的地方走路到古城只需要十五分鐘，于是在各個開花的時節，我是把古城當成花園來逛的。古城里面花最盛的要數春秋兩季，春天的花大多是古城土生土長的原住民，有的甚至還是上百年的古樹，而秋天就是鋪天蓋地的菊花，這是園林工作者專門培育好了，在花開的季節特意運到古城里來展覽的，但不管是哪一種，花兒們確實為古城增色不少。

春天的時候，各種各樣的花次第開放，那時候也是我往古城跑得最勤的時候，害怕錯過花期，真恨不能一日看三回。開得較早的是櫻花，其中要數一種深紅色的櫻花開得最早，人們還沒有脫下厚厚的棉祅，這種學名叫高盆櫻桃的櫻花就已經開了滿樹，古城的櫻花雖然沒有櫻花大道那么驚人，但是零零星星，錯落長在古城里面的櫻花卻別有一番韻味。走在安安靜靜的窄巷里，抬頭偶見幾枝紅艷艷的櫻花從鋪了青瓦的白色院墻上探出來，背景色被初春那湛藍的晴空鋪滿。櫻花的深紅和天空耀眼的藍，給人一種燦爛、熱烈、生機勃勃的感覺，中間的一抹黑瓦和下半部分素白的墻面又讓整個畫面多了一份雅致和穩重，美學里面的揚和抑，濃和淡，深和淺，明和暗，在此刻因一樹櫻花的開放而相得益彰。

再有就是稍晚一些的紫藤、薔薇、海棠，這幾種花是“呼啦啦”一下子全開出來的，平時不起眼的一叢綠植，在開花的季節就吸引了無數的游客駐足觀看，大家都忍不住圍在旁邊拍照，當然我也不例外。最受歡迎的是一棵十字路口的薔薇，它的主干已經長到了碗口粗，少說也長了幾十年了，枝葉攀爬到了屋頂上，屋子是老房子，木門木窗，雖不是雕梁畫棟，但古色古香，這時候花開起來，粉色的花朵密密匝匝遮住了半個屋頂，每次路過都能在這里看到駐足拍花的人。其實古城的薔薇架挺多的，隨處都有，還有紫藤架也是，它們或者攀爬在架子上，或者依偎在院墻上，熱熱鬧鬧開出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粉色和紫色。古城的人是會生活的人，當初種下這些花的人是可愛的人。

在獅子山山門前的石階邊上，有一棵與眾不同的桃花，也不知當初是何人種下的。它的樹干很粗，但是樹長得不高，而且一半的樹干已經枯死了，只剩另一半樹干上還能繼續長出枝葉，整棵樹從一處高臺上斜斜長出，樹蔭剛好覆蓋住上獅子山的那條小路。之所以說它與眾不同，是因為它的花型很特殊，我們常見的桃花是粉紅色單瓣的，但這棵桃花是深紅色重瓣的，這是一棵碧桃呢！一朵花上花瓣層層疊疊，又因著樹干枯死了一半的緣故，開花的枝條比較稀疏，不似果園里的桃樹一樣枝繁葉茂，所以這棵桃花雖然是重瓣碧桃，但是看起來竟還有一絲清雅脫俗的意味?！疤焐媳烫液吐斗N”，它生長的地方正好也是一處高地，仰視的時候它的枝條確實離天空很近。桃花在中國人的觀念里又是具有特殊意義的，好巧不巧，它還長了這一副不同于凡俗桃花的模樣，自然而然的，在它開花的季節，它的花枝上就被掛滿了許愿牌。春天去古城看花，我少不了是要去看這棵碧桃的，也會悄悄讀一讀那些心形紅色許愿牌上的愿望，大多是情侶間的山盟海誓。這棵桃花見證了無數的愛，我想它應該也是開心的。

到了春末夏初，那就是滇楸的世界，此時薔薇已經半謝，基本不剩幾朵了，花是不等人的。好在馬上又有滇楸可看，滇楸樹形高大，樹干粗壯，納西族人是用來打家具的，所以種植很廣泛，村前村后街頭巷尾都很常見。古城這個古老的大型村落，自然也少不了它，在古城的老院子或者小河邊都能看到它的身影，開花的時候滿滿一樹淡紫色，美麗程度絲毫不亞于網紅藍花楹。滇楸在花落的時候也很美，因為樹的高大，落花數量就非常可觀，在樹下也染出了一層淡紫色，仿佛是在一幅美麗的油畫里，畫家畫完這棵開花的樹之后，又拿蘸著顏色的筆在樹根處抹了一下。

盛夏時節，滇楸已經結出了又細又長像豆角一樣的果實，古城里面還在開花的植物就要數三角梅和槐樹了，但它們一個熱烈張揚，一個內斂低調，開花的方式也很不一樣，三角梅的花熱熱鬧鬧在古城開得像個顯眼包，槐花就開得很不易察覺。爬上獅子山俯瞰古城，鱗次櫛比的黛色屋頂間，綻放著一簇簇深紫紅色小火炬一樣的花，那就是三角梅了，山頂視角讓萬物變得渺小，但三角梅熱烈的色彩卻讓眼睛第一時間捕捉到了它。槐花則是顏色淺淡且花形很小，它開花了也只是靜悄悄躲藏在濃密的槐樹葉子里，除非你愿意起個大早，趕在清潔工阿姨還未出動前，或者是剛好遇到一場雨過后，槐樹底下鋪了一層嫩嫩的黃，走進一看，原來是細細碎碎的小槐花落了滿地，仔細嗅聞，又發現了槐花淡淡的香味，這才知道是槐花開了呢。

金秋十月，古城的街道便被菊花填滿了，沒錯，就是填滿。不知道這個習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記得十多年前就有了，每到國慶節前后古城就會開始辦菊花展，各種顏色、各種形狀的菊花擺滿了街道，甚至在一些河道邊上也沿河擺了一種枝條很長且順勢下垂的菊花。整個古城都是花團錦簇，但這些菊花并不是虛有其表用來簡單拼湊色塊的工具花，它們每一朵都姿態各異色彩紛呈，很有看頭，畢竟是用來展覽的菊花，雖然數量奇多，但是都極具觀賞性。有一次看到天冬老師的科普視頻，講菊花花瓣的幾種形態，我特意跑到古城去看，果然都一一對應地找到了平瓣、匙瓣、管瓣、桂瓣這幾種菊花花瓣的類型，可見古城菊展品種之多了，整個叫人眼花繚亂。這些菊花可遠觀也可近賞，在新華街賞菊，十分鐘走不出五十米去。

冬天開花的植物很少，但兩種妙極了的花都是在冬末春初的寒冷天氣里開放的，那就是梅花和玉蘭。凌寒而放，梅花自是不必多說，玉蘭花開在冬天也是很有性格，而且這兩種花都美得不得了。古城里好幾處都種了玉蘭花，可是要數大石橋的那兩棵最為出色，雖然無人管理，但可能是在水邊的緣故，它們都長得很好。樹冠比旁邊的屋頂要高出許多，樹枝曲折錯落姿態優美，花瓣肥厚寬大、潔白無瑕，特別是在陽光的照耀下簡直白到發光。一次偶然的機會，我邂逅了這兩棵玉蘭之后，每到十二月底一月初，我都會朝著大石橋的方向溜達，去看看它們長出花苞了沒，開出花兒了沒，像是去訪一位經年的老友。

梅花更是極具古典韻味，開花的時候疏影橫斜、暗香浮動，梅花開在古城才是開對了地方，古城里的梅花更像是詩詞歌賦里寫到的梅花。有的客棧院子里種了梅花，路人經過時，在院墻上的鏤空花窗里窺見旁逸斜出的梅枝，被窗框一框，就是一幅絕美的中國傳統折枝畫，雖然不能得見全貌，但梅花的風姿已展現得淋漓盡致。梅花的花期其實不長，只是梅花的品種較多，單以顏色來區分就有白的、紅的、粉的好幾種，只不過因為它們次第開放，給人一種梅花可以開很久的錯覺。比如去年我就錯過了周霖美術館的幾盆梅花，周霖是麗江非常出色的畫家，人們為了紀念他，同時也為了展出他的存世畫作，而在古城建了美術館。美術館的門上懸掛了一幅篆體對聯，“千樹梅花滿林月，數間茅屋半床書”，門口擺了幾盆梅花，正是對應“千樹梅花”呢。這梅花是懂園藝的人花心思養出來的老樁盆景梅，去年我去美術館看畫時梅花尚含苞待放，心想著過幾天等它開花時一定要來看。沒想到連著兩個周末都有事未能成行，別處的梅花也有還在開的，我心里記掛著這事，便把時間留出來特意前往，然而等再一次去到那里時，美術館內的梅花已盡數凋謝，我也“自是尋芳去較遲”了，只能期待今年的冬天，沒想到這沒能看到的花反而成了我念念不忘的花。

除了這些常見的花以外，古城里還會隨機出現各種各樣知道名字的或不知道名字的花，這些都是沿街店鋪的主人自己種的，有人種花，于是我這看花的人也有了眼福。古城里的店主最喜歡種的花有兩種，一種是藍雪花，一種是繡球，誰叫這兩種花的顏值都那么高呢，種在店門口賞心悅目吸人眼球，于招攬顧客也是有益的。藍雪花一律是那種干凈透亮的很美的藍色，而且作為藤本植物，裝飾效果特好，攀在客棧門上或者店鋪窗框上，絕對會和旅拍小姐姐們同框。繡球則是有各種各樣的顏色，最傳統的藍色、粉色，還有近幾年新出現的淡黃淡綠或者漸變色。印象最深的是一家咖啡店門口的繡球，花球長得比一般繡球要大許多，一棵繡球上有白色和綠色兩種顏色，那白的花球很純凈，像雪一樣的白，綠的則是淡綠，一個花球上的綠有深有淺。我之前以為這種繡球是先變白后變綠，或者先變綠后變白，直到有一天聽咖啡店老板娘講才知道，它剛開花時是綠色，然后顏色逐漸變淡，變成潔白，潔白的花球開幾天后又逐漸變成綠色，最后凋謝，這繡球花變色竟然還變出一個輪回來了，真是有趣。

古城店家自發種的花種類很多，逛得多了也就逐漸知道這家店喜歡小雛菊，那家店喜歡天竺葵，另外一家則在花壇里種滿了秋海棠，有的店門口沒有花壇，那也沒事，機智的主人在墻角養了一盆鐵線蓮，插根細竹竿在花盆里，鐵線蓮順竿爬上去，也能開出搖搖曳曳值得細細觀賞的花來。有的鐘愛一種花，有的則是搭配設計過，高低錯落地種上很多種，讓不同的季節，不同的位置都有花開，看上去滿滿當當熱熱鬧鬧，讓那扇窗或者那道門處在花木掩映中，這樣的種植方法也是蠻好的，充分利用了空間，也讓看花的人有更多花可看。

古城的花看也看不完，說也說不盡，人們喜歡古城，可能更多的是喜歡它的歷史文化價值，這固然是一頂一的，但是麗江古城是一座活的古城，里面的花草樹木和人們共享著陽光雨露，它們也是古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作為一個愛花之人，我實在想不出整個麗江城哪里還有比古城更適合看花的地方，住在古城附近的我真是幸運極了。

責任編輯：和麗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