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為止

朱竹園歷史上一直屬朱祠，因鄭小蘭門前的那片竹園而得名，與朱祠隔著一個田沖。這里原住著五戶人家，有兩戶人家在城里安了家再也沒來過，有戶人家在香溪鎮安了家，雖回來過幾次但再也不住這里了，有個五保戶自打前年進了鎮敬老院也沒回來過，如今的朱竹園只住著鄭小蘭一戶，而且平日也只住著她一人。只有過年時，她的在省城賣餛飩的兒子兒媳和帶到了省城上學的孫子回來，朱竹園才有短暫的熱鬧。

如今的鄉村田地都流轉了，留守在家的老人除了種點自己吃的菜也沒別的事可干，多數時候是串串門、聊聊天，鄭小蘭卻是個例外。因為香溪人有個偏見，大多認為寡婦上門多不吉利。守寡多年鄭小蘭也清楚，寧可在家追劇也不輕易到別人家。上她家串門的寥寥無幾，來得多的也就前些年來給她說過兩回媒的七嬸。這天下午，鄭小蘭像往常一樣在家追著劇，七嬸來了。進門坐定后七嬸便問：“這么大的朱竹園就你一個人居在這，不怕呀？”

“我又不是小孩子，在這住了三十多年，都是熟悉的一切，有什么好怕的？”鄭小蘭胸有成竹，不以為然。

“那要是被賊盯上了呢，你怎么辦？”

鄭小蘭聞言哈哈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富婆大款，怎么可能會被賊町上？再者說，是賊腦子都聰明，曉得現在的人都有手機，都曉得報警，這些年你可聽到說哪家遭了賊的？更何況真要是遭了賊，我家的菜刀還是有兩把的。”

七嬸見鄭小蘭說得頭頭是道，滴水不漏，滿不在乎的樣子，只得老老實實說明來意。說自己有個姨侄叫王家貴，今年六十一，比你大兩歲，三個月前老婆死了想再找個老伴。他和我說這事時我想到了你，就滿口應承了他，說了你一大堆的優點。他住在鎮上的康居新村，有兩個女兒都成了家，早些年做塑料袋生意時買了養老保險，現在一個月拿到一千三百多，估計手頭上也有些存款。并再三強調，現在的他既不抽煙也不喝酒，唯一的嗜好就是喝點茶。那些年你總說要帶孫子了不嫁人，現在孫子到省城上學了，還不趁早為自己老來打算打算？

鄭小蘭搖著頭問：“我都快花甲了，又有兒有孫的，還嫁人？”

“老話講得好，滿堂兒女不抵半路夫妻。不說兒孫有兒孫的工作不能陪伴你，你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哪有找個可以隨時說說話、病來有個相互照應的老伴好呢？再者說，平日的朱竹園只你一個人，你若有了老伴，兒子兒媳在外也安心些。”

飽嘗過單身之苦的鄭小蘭見七嬸講的也不是沒理，想著她姨侄的條件在香溪簡直是打著燈籠也難找，最關鍵的是，他有那么好的條件還找老伴，說明他沒有情人，在現在算是個地道人。不免有點心動的她于是便說：“這不是小事，我總得找個機會聽聽兒子的意見吧。”

七嬸見她言之在理，想這好事不在忙中取，哪有今天來說這事她今天就滿口答應的理，扯了些東家長西家短便走了。七嬸走后，鄭小蘭心想：早些年來說媒的也不少，自己都回絕了，這回真的改嫁？想到無論是現實中還是電視上，婚姻都有點冒險性。尤其是改嫁的人后半生既有爭爭吵吵的，也有和和美美的，就看個人的造化。要是造化不好，遇上個性格不合的，那就還不如一個人過。這么一想，她還是打起了退堂鼓，也沒把這事放心上。豈料沒過幾天，七嬸又來到了，問她跟兒子說沒說？兒子可同意了？鄭小蘭便將心里的擔憂說了出來。七嬸說：“都說姻緣天注定，萬一你倆有緣呢？不如你倆見個面，先處處看，怎么樣？”鄭小蘭見七嬸誠心誠意，說的也是個法子，自己委實不好意思回絕，便將手機號給了她。

七嬸立馬將鄭小蘭的手機號報給了王家貴。翌晚，鄭小蘭便接到了王家貴的電話。電話中，王家貴問鄭小蘭在康居新村還是在朱竹園見面？鄭小蘭心想：康居新村在街上，要在那里見面難免會撞見熟人。雖都是喪偶之人找老伴，可畢竟八字還沒一撇，還是遮掩點的好。想到所住的朱竹園平日只有自己一個人，便說：“你就和你姨來我家吧。”王家貴立馬便說明天上午來。

鄭小蘭心想：萬一與他真有緣分，不留他吃飯豈不丟個笑柄？于是從冰箱里拿出香腸、雞腿和臘肉化凍，又浸了點木耳、香菇。

這時候菜園里只有菜，翌晨她又上香溪菜市場買了點雞蛋、萵筍等。上午九點多，七嬸陪著一個國字臉中等個子的男人來到鄭小蘭家。七嬸向鄭小蘭介紹了王家貴后便知趣地說要回家摘菜做飯，任鄭小蘭再三挽留也不肯留下。

七嬸一走，鄭小蘭這才意識到：萬一要是有人來串門，自己一個寡婦，這孤男寡女的怎么向人介紹他呢？她在心里怪起自己的考慮不周，可又不好意思他走。想了想，蹙著眉的她折往廚房，將王家貴一個人丟在堂屋。這時的王家貴似乎看出了鄭小蘭的顧慮，走進廚房對正剁著雞腿的鄭小蘭說：“你別忙，我不在你這吃飯。今天我來的目的就是咱倆見個面，認識一下。”

這正中下懷的話讓鄭小蘭始料未及，可她嘴上還是說了句：“來了不吃飯，那不是讓人說我不懂事嗎？昨晚我就浸了木耳和香菇，早上還特地上街買了雞蛋、萵筍等，還是吃過飯再回去吧。”

“我倒是無所謂，只是咱倆這孤男寡女的，要是被人撞見了對你不好。飯，還是以后再吃吧。”

鄭小蘭沒想到王家貴善解人意，能隨機應變，說出這么正中下懷的話，覺著這人挺精的，心里頓時產生了一絲好感。她迅即就湯下面道：“那就算我欠了你一頓飯。”

送走王家貴，鄭小蘭邊收拾著香腸臘肉和雞蛋等邊想：這么精明的人，條件好不說，還不抽煙又不喝酒，要是錯過了是怪可惜的。可自己早年沒改嫁現在要嫁人，這話怎么和兒子兒媳說呢？他倆會不會笑自己老不正經呢？她還是拿不定主意。沒過幾天，七嬸來問她自己的姨侄怎么樣？考慮得怎樣？跟兒子通氣沒有？鄭小蘭實話實說，說乍見的確覺著他人不錯，就是自己不好意思跟兒子提這事。七嬸不以為然道：“沒想到都這么大歲數了臉皮還這么薄，這是找老伴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你不好意思說，你把你兒子的電話給我、我和他說，這總行吧。”

“不妥，不妥。他曉得是我給了你電話號碼和我自己跟他說有什么區別？還是等他回來過年時找機會再說吧。”

“那至少還得過九個多月，時間太長了。”

“好事不在忙中取，急什么。”

“萬一他要是看上了別人，你豈不要后悔？”

“真要是那樣，說明沒緣分，我不后悔。”

七嬸撓了兩下頭，沒再說什么便回了朱祠。大約一個多禮拜后的一個晚上，時間大約是八點多，鄭小蘭像往常一樣在臥室追著電視劇，忽地聽到“砰砰”兩聲。反應過來的鄭小蘭斷定是敲玻璃窗的聲音，忙叫了聲“誰？哪一位？”

沒有人回答。又叫了聲，仍舊沒人應聲。從沒遇到這等事的鄭小蘭心驚之余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敲玻璃窗的聲音，怎么無人應答呢？一是賊？還是野獸什么的？她本想拿把菜刀出門去看看，可想到門前雖有路燈，可這朱竹園就自己一個人，又是婦道人家，更在明處，萬一是賊就不好辦了。于是，她關了電視，關了燈，耳聽著窗外，心里卻在胡思亂想著：到底是賊還是什么？假如既不是野獸也不是賊，又會是誰？側身床上的鄭小蘭越是想不明白越是想著這事，弄得睡意全無，不知輾轉到幾點才迷糊了一會。

早晨醒來，鄭小蘭拎著痰盂去廁所時，卻見臥室的防盜窗上掛著一個褪了外殼的絲瓜絡。她仔細瞧了瞧白撕裂膜系著的絲瓜絡，邊解邊斷定這肯定是人為的，是想嚇唬我。這么一想，她心里更是不得其解：我成天在家只種點菜燒點自己吃的，又沒得罪誰，是誰嚇唬我呢？莫非是王家貴？—不對啊，我又沒得罪他，何況他那么精明的一個人怎么會干這等卑鄙的事呢？難道是七嬸？一也不對啊，自己又沒回絕她，說等兒子回來過年時找機會說，也沒有得罪她呀。那會是誰呢？

吃了早飯，鄭小蘭想著這事；吃了中飯，鄭小蘭還想著這事；吃了晚飯，鄭小蘭仍然想著這事。晚飯后，她沒開電視，也沒開燈，拉上窗簾就側臥在床上，靜聽著窗外的動靜。八點多了，窗外沒有動靜，九點過去，窗外仍然沒有一點動靜，十點過去，窗外還是沒有一點動靜。這一整夜，鄭小蘭就這么邊聽著窗外的動靜邊推測著，胡思亂想著。早上起來，鄭小蘭看了看臥室的防盜窗，沒發現什么。到了晚上，她依然沒開電視沒開燈，拉上窗簾就側臥在床上，邊聽著窗外的動靜邊推測著，胡思亂想著。

這么折騰了兩個晚上后，鄭小蘭以為再也不會發生這事了，晚上依舊躺在床上開著燈、看著電視，可不料八點多時，窗外又是“砰砰”兩聲。她又問了聲“誰呀？哪一位？”又無人應聲。考慮到大門和后門都已拴了，加之她推測最大的可能是被賊惦記上了，還是不敢開門去看看究竟。直到早上開門發現臥室的防盜窗上白撕裂膜系著一個黑色手提袋，而且還是個豁了口的空空如也的手提袋，她才斷定這絕不會是賊所為，還是人想恐嚇自己，而且還是個熟人。排除了賊的可能，她的膽子不免就大了起來。當晚，鄭小蘭又沒開燈開電視，側臥床上聽著窗外動靜，直到聽到窗外忽地雨聲潺潺才沉沉睡去。

鄭小蘭想著要捉“賊”，最好的法子是在門前安個監控。可上香溪電信局問了，人說要裝寬帶，便宜的套餐一年要近千把塊錢，她想為這事破費既怕兒媳怪又覺著不值當，想想還是作罷。若將這事電話給兒子兒媳吧，兒子兒媳一擔心起自己便不能在外安心賣餛飩。她想過告訴王家貴，讓他幫忙出出主意，可又擔心萬一王家貴說晚上過來陪自己睡，或是讓她去康居新村和他一起睡，自己找什么理由拒絕？若是和七嬸說，又擔心七嬸告訴了王家貴，自己還是被動了。想來想去，她還是決定自己斗膽去捉“賊”，以解心頭疑惑。

當晚，夜幕還沒降臨，吃過飯的鄭小蘭便拴上大門，開了臥室的燈和電視，拉上了窗簾，造成在家看電視的假象；從后門而出，然后反鎖了后門。為防萬一，她帶上了一把菜刀，按擇好的地點，隱身在門前那片竹園里，盯著路燈下自己臥室的窗子。其時，北風蕭蕭，吹得竹園憲窸窣窣，盡管是熟悉不過的竹園，鄭小蘭心頭還是掠過一絲膽顫。七點半，八點；八點半，九點；九點半，十點，蹲得她兩腳發麻也沒見到“賊”的影子。

翌晚，發現竹園有塊小空地的鄭小蘭帶了個小板凳，依舊開了臥室的燈和電視，拉上窗簾，攜著菜刀從后門而出，反鎖了后門，扒開竹子隱身在竹園里。八點多，正坐在小板凳上全神貫注町著自己臥室的鄭小蘭口袋中的手機忽然響了。她見是王家貴的語音電話，想著自己已然暴露了，便點了接聽。王家貴在電話中邀她外出游玩，并許諾所有開銷都是他的。鄭小蘭清楚這正是百草返青百花綻放的好時節，可自己被這個無形的“賊”糾纏著，無心游玩，謊稱自己最近有點事便謝絕了。

被這一通電話一攪合，鄭小蘭已無心蹲守，便從后門回屋睡了。翌晚，她仍繼續著蹲守。清楚這“賊”兩回都出現在上半夜，坐到午夜時分才從后門回屋，可一連三個晚上不僅沒發現“賊”的影子，而且回屋后一時怎么也睡不著。就在自己想放棄蹲守的第四天晚上八點多，鄭小蘭發現一個人從朱祠一路張望著來到朱竹園，手上還拿著什么。那人徑直走到鄭小蘭的臥室外便往防盜窗上系著什么。這時隱身在竹園里的鄭小蘭已看清了東張西望的那個人一她就是朱祠的七嬸。憤憤然的她走出來叫道：“七嬸，原來是你啊。你為什么要嚇唬我？”

七嬸萬沒想到自己被捉了個現行，心里防線已崩潰的她只得訴說著原委。原來是七爺那年遭遇車禍粉碎性骨折，兒子女兒都在外，是得知消息的王家貴叫來救護車將七爺及時送往醫院并陪護到出院，為此，七嬸總覺著欠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如今，王家貴想找個老伴，七嬸覺著這正是她還情的好機會。她對鄭小蘭知根知底，只是依王家貴的條件不是找不到老伴，心里擔心鄭小蘭這么拖著，萬一王家貴找的老伴不是鄭小蘭，自己就失去了這大好的還情機會，不得不出此下策，想讓她早早和兒子通氣，和王家貴完婚。

鄭小蘭見她說得既是實情又在情在理，想她雖將自己當作了還情的工具，可到底只是嚇唬了自己，沒有起歹心。最關鍵的是她只是急于求成，方式方法錯了，出發點還是好的。老話講，殺人不過頭點地。理解了七嬸的她見她再三地賠著不是，想著終究是今天不見明天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人，氣消了的她還是原諒了她。

此后七嬸沒再來朱竹園，鄭小蘭依舊過著一個人波瀾不驚、單調無味的日子。不料，一個多月后的一個下午，她忽地肚子拐疼，一陣一陣的。兌了點淡鹽水和紅糖水喝了，可晚飯后疼痛不僅不減反而更厲害了。心想：要是告訴兒子兒媳，他倆沒有私家車，路這么遠，遠水救不了近火；要是上朱祠找人，朱祠又是留守的老頭老太和幾個上學的孩子；要是找妹妹吧，可她在家帶著十個多月大的孫女，也走不開。這夜里的，自己疼得軟搭搭的，肚子還絞著痛，怎么上大醫院呢？忽想到王家貴，她想找他是最好的法子，可自己怎么好意思開口呢？老話講，病急亂投醫。人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是盲目的，不顧及后果的。無可奈何的她只得硬著頭皮電話他。電話前她還在想，萬一他不幫或有事幫不了那就電話兒子，忍著疼等兒子回來了。不料王家貴接了她的電話立馬回道：“你等我一會，我一會就到。”

不一會，王家貴便來到了朱竹園。他見坐在沙發上的鄭小蘭手按著腹部，滿臉痛苦的表情，問明了情況，忙電話叫來一輛出租車，不由分說便直奔石城市立醫院。到石城市立醫院，王家貴忙給鄭小蘭掛了急診科。急診科醫生看了鄭小蘭疼痛的部位，將她轉到胃腸外科；胃腸外科的接診醫生讓她辦住院，嘴上說著這是急性闌尾，要手術，隨手便將開好的住院通知單遞給了一旁的王家貴。

王家貴攙扶著鄭小蘭，到住院部辦理住院手續。住進病房已是午夜一點多。鄭小蘭見王家貴主動找護士要來陪護床，就躺在自己旁邊。瞧了兩眼的她心不由地一動，情也就油然而生。她開口道：“真沒想到我這是急性闌尾，還要手術，給你添麻煩了。”

“都是緣分，用不著客氣。”

“這已是下半夜了，明早我再打電話給兒子讓他回來。麻煩你等他來了再走，可行？”

“我早已沒做塑料袋生意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你要是不見外的話就沒必要他回來，我在這服侍你就是了。”

鄭小蘭想自己與他僅一面之交，一個電話他便沒推辭，找車將自己連夜送到了這里，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還要服侍自己。這時的她忽地明白了他熱心幫自己的意圖。可已然如此，自己怎么好拒絕呢。想了想，已默許了這樁婚事的她還是難為情地說了句：“那多不好意思啊。”

翌日上午，王家貴按護士所說用自己的手機交足了鄭小蘭的住院費，又按醫生所說在手術單和麻醉單上簽了字；下午，醫生便給她做了闌尾切除手術。傍晚時分，躺在病床上輸著液的鄭小蘭想小解，王家貴告訴她醫生有吩附，最好是在床上接。鄭小蘭想：這要是在床上接，自己一只手連著吊瓶，一只手無法在床上褪內褲，勢必要他幫忙，那就與他有肢體接觸。心里還沒做好準備的她便堅持說自己從沒在床上接過小便，既怕弄臟了床也怎么都不習慣，堅持要上衛生間。王家貴曉得她不好意思，只得一手舉著吊瓶一手攙扶著她，移步衛生間。到了衛生間，王家貴見墻壁上有掛吊瓶的掛鉤，可擔心發生意外，手舉著吊瓶還是問她一個人可行？鄭小蘭因為剛下手術臺也怕發生什么意外，搖著頭說心里沒底，不知道可行。王家貴邊說著我背過去你快屙吧邊扭頭背對著她。鄭小蘭聞言心想：這是現實啊，自己與他沒結婚，要當他的面尿，這怎么好意思？可在這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不只有向現實低頭委屈點自己，還能有什么法子？生怕發生意外的她只得低著頭、一只手褪下褲子蹲了下去。

晚飯后，鄭小蘭見王家貴從西服袋里摸出一瓶藥，打開后吞了兩粒，忙問他吞的是什么藥？王家貴也沒隱瞞，說是高血壓藥，叫尼群地平片。昨晚走得急，忘了帶，剛才下樓買飯時跑到藥店買的。她想著患高血壓的人也不少，問了他高壓和低壓后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兩個人正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鄭小蘭的手機響了。她見是兒子朱斌的視頻請求，隨即點了接聽。朱斌見母親在醫院病房，忙問怎么了？鄭小蘭曉得紙是包不住火的，便實說了是急性闌尾，住在石城市立醫院手術了。

“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訴我？”

“是昨天夜里突發的。告訴了你，你能連夜從省城趕回來？”

“那現在是誰在醫院服侍你？”

鄭小蘭本不想急于告訴朱斌，可瞅著一旁的王家貴，想到丑媳婦見公婆是遲早的事，還是直說了：“是你王叔。”

“哪個王叔？以前怎沒聽你說過？”

“朱祠你七奶奶的姨侄。一個多月前你七奶奶介紹我認識的。”

“哦。那我明天回去。”

鄭小蘭內心也想兒子回來，可考慮到自己掙不到錢反而還花錢，最關鍵的是王家貴答應了服侍自己，自己默許了嫁給他，何苦還讓他回來呢？于是便道：“下午手術已做過了，你還回來干嗎？不用，不用。”

朱斌見母親連說了兩個“不用”，想著這忽地冒出了個王叔，既幫母親住了院還在醫院照顧著母親，想必不是一般的關系便沒再堅持回來。問了住院費，問了母親的現況后囑咐了幾句，逐關了視頻。

術后的第七天，在鄭小蘭的催促下，經醫生同意，王家貴給她辦了出院。回到香溪朱竹園的鄭小蘭想著：兒子兒媳不能不外出賣餛飩。自己一個人在鄉下，平時倒沒什么，就是病時真的需要一個老伴照應。有天，得知了消息的七嬸來看她，問她可與兒子通了氣？鄭小蘭告訴她，她在醫院時兒子已與自己視了頻，他知道了王家貴，只是還不曉得自己要嫁給他。七嬸搖著頭說：“我真搞不懂，都這個歲數的人了，這么一層窗戶紙就那么難捅破？”

想到自己默許了與他的婚事，尤其是在醫院病房的衛生間，自己當著王家貴的面小解的事，鄭小蘭對七嬸道：“老話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要是真的改嫁，朱斌也反對不了。你放心好了，我應該能幫你還了你欠他的情。”

微信轉給王家貴墊付的住院費時，鄭小蘭想著要答謝他，邀他來家中做客。王家貴曉得了她的心思便直言道：“你我之間用得著這么客套？你剛出院，還是安心養好身體吧。”

“我不是客套，是真心想謝謝你。你在我病時幫了我，也就是我的患難之交了，我怎么能一點表示都沒有呢？”

“你的心意我領了，還是等你完全康復吧。”

有晚，朱斌在視頻中問鄭小蘭：“媽，問你一個事，就是那個在醫院服侍你的王叔和你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鄭小蘭萬沒想到兒子會主動問這個問題，于是也不隱瞞地說：“他死了老婆，是朱祠你七奶奶要做這個媒。”歇了會，她還是直接問道：“你倆有沒有意見哪？”

“你有個老伴等于減輕了我的負擔，我倆在外也放心些，怎么會有意見。”

鄭小蘭接著問道：“那這事什么時候辦好呢？”

“你倆商量好了再告訴我。最好是等過年我們回去時辦。”

關了兒子的視頻，鄭小蘭在心里琢磨著：自己在這朱竹園住了三十多年，早就習慣了這里的一切，可這要是嫁給王家貴，就得移居康居新村，那都是陌生的一切，自己能否適應呢？有晚，王家貴打來視頻，她就把兒子同意了的消息和自己的苦惱告知了他。不料他笑道：“這有什么好苦惱的呢？我只是想找個老伴。既然你在朱竹園住習慣了，我搬過來住就是了。”

七嬸有天來朱竹園，沒等她坐定，鄭小蘭便將兒子同意了自己的婚事和王家貴愿來朱竹園住的事告訴了她。七嬸聽后笑嘻嘻地說：“遇上這么通情達理的兒子和老公，真是你的造化啊。”

一轉眼便過了臘八。想著兒子很快就要回家，自己就要成為新娘，盡管快滿花甲了，心里還是一陣暖洋洋的。這一激動，忽想到王家貴已有半個多月沒與自己通話，鄭小蘭便忍不住點了他的視頻，想問問他這婚事怎么辦才好？視頻接通后，她見王家貴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不僅臉色消瘦，而且下巴、嘴唇和臉頰上胡子拉碴，換了個人似的。她忙問他是怎么了？王家貴嘆了一口氣說：“哎，都說腦殼子后面的包摸到看不到。我怎么也沒想到自己一跤摔成了中風。”

鄭小蘭想起他服過尼群地平片，在心里怪道：自己血壓高怎么也不小心點。可考慮到這時候責怪他已沒意義，便轉而道：“你怎么都不告訴我啊，多少天了？”

“有一個多禮拜了。原以為會很快好起來，可昨天醫生卻說我很難站起來了。我還沒想好該怎么和你說這事，你的視頻就打來了。”

“你現在在哪家醫院？誰在服侍你？ ”

“我大女兒在服侍我。在哪家醫院你就別問了吧。”

“為什么？”

“如今的我已然這個樣子了，你兒子是不會同意咱倆的事的，何必連累你呢？算了，算了，咱倆有緣沒份，到此為止吧。”

鄭小蘭還想再說，無奈王家貴已關了視頻。她想著王家貴所說的再難站起來，那想必是癱瘓了，否則，他怎么可能拒絕視頻，且說到此為止呢？自己生病時他連夜將自己送往醫院，忙前忙后，還陪護了自己，又在醫院的衛生間當著他的面小解。她想：我又沒拒絕你，你為何連看都不讓我去看呢？于是再次視頻王家貴，無奈，王家貴拒接視頻。電話過去，王家貴也不接。過了兩天，她再次電話并視頻，但王家貴就是不接。一個禮拜后，她仍舊電話并視頻，王家貴仍舊沒接。

鄭小蘭在心里嘀咕著：說不理就不理，這人怎么會這樣？

責任編輯：尹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