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風裹著槐花香飄進教室時,我正在黑板上畫米字格。“老師,端午要放假嗎?”云喆突然舉手,鉛筆頭還沾著橡皮屑。四十五張臉上立刻漾起期待的光,像剛被雨水洗過的向日葵。
作為二年級的數學老師兼班主任,我手里的三角板和量角器似乎總帶著冷硬的線條。但那天看著孩子們亮晶晶的眼睛,我突然想給這些天天跟數字打交道的小家伙們,加點不一樣的色彩。“放假前,我們來做件比算算術更有趣的事。”我轉身在黑板角落畫了個歪歪扭扭的香囊,“用你們的小手,做個會算數的香包。”
前一晚,我翻出壓箱底的綠色素布,借著臺燈的光裁了四十五塊邊長15厘米的布塊,每塊布角都用彩線別了小標簽;又把曬干的艾草仔細分裝成小包,每包稱好20克;最后從教具柜里找出那盒刻度精確到毫米的軟尺一那是去年教測量時學校發的,一直收在抽屜里沒舍得用。
活動當天,我在講臺上擺開材料,故意把軟尺和剪刀放在數學課本旁。“做香包第一步,得先認識我們的工具。”我舉起軟尺,“誰能告訴我,這塊布的邊長是幾厘米?”孩子們的手齊刷刷舉起來,平時總把“厘米”說成“來”的佳希,這次竟準確報出“15厘米”,小臉上滿是得意。
分發材料時,森淼的手指在布面上摩挲,卻遲遲不肯拿起針線。這個轉學生數學題做得又快又好,但作業本永遠卷著角,課間總躲在走廊盡頭數地磚。我走過去時,發現他正用尺子量布邊,鉛筆在布角標了好幾個小記號。“在研究怎么縫更整齊嗎?”我蹲下來,他肩膀一縮,鉛筆尖在布上戳出個小洞。
“老師小時候縫沙包,總把邊長縫成不一樣長,結果沙包歪歪扭扭的。”我拿起他的軟尺,“你看,要是從布角開始,每縫3厘米就做個記號,是不是就不會歪了?”他眼睛亮了亮,真的在布邊畫起小刻度。
教室里漸漸熱鬧起來,針線穿過棉布的“沙沙”聲里,混著此起彼伏的計算聲。“我的艾草裝了3把,你的呢?”“我用了5種顏色的線!”“老師,兩個三角形拼起來是不是正方形?”平時做應用題總皺眉頭的孩子們,此刻正把數學課本里的圖形和公式,變成指尖的魔法。
突然,佳希的哭聲像顆小石子投入湖面。她的布袋子縫成了歪歪扭扭的梯形,艾草從破口處漏出來。幾個孩子圍過去,云喆拿著尺子量來量去:“你左邊縫了10厘米,右邊縫了12厘米,當然歪啦!”幸源掏出自己的布,“我分你一半材料,我們一起做吧。”森淼沒說話,默默遞過自己標好刻度的布樣,布角的小記號像一排整齊的小牙齒。
我看著他們圍在一起,用尺子比量,用鉛筆做記號,突然想起上周的單元練習,有道“把8塊糖分給2個小朋友”的題,大半孩子寫的是“4和4”。那時我還批評他們“不懂靈活”,此刻才明白,他們早已在分享艾草、交換絲線的過程中,懂得了比“平均分”更珍貴的道理。
放學時,孩子們舉著香包排隊,每個香囊都帶著獨特的數學印記:云喆的香包是標準的正方體,針腳間距幾乎一樣;幸源的香包縫成了五角星,每個角都用彩線標了度數;森淼的香包最特別,布面上繡著歪歪扭扭的‘ 5+5=10° 5原來他把兩塊布的邊長加起來,算出了周長。
“老師,這個給您。”森淼把香包塞給我時,指尖還沾著艾草的綠。布袋子上,他用紅筆寫了個小小的“師”字,筆畫間的空白處,填著密密麻麻的小數字。“我爸說,您教我們的不只是算數。”他說完就跑,書包上的香囊晃來晃去,像個會跳動的小數點。
第二天,家長群里炸開了鍋。森淼媽媽發了張照片,孩子在日記本上畫了個香包,旁邊寫著“今天我和3個同學一起完成了作品,3是我的幸運數字”;佳希媽媽說,孩子現在分水果總說“要平均分才公平”;還有家長曬出孩子用零花錢給爺爺奶奶買艾草的賬單,數字寫得工工整整。
我摩挲著胸前的香包,軟尺量過的布面帶著妥帖的溫度。突然明白,教育有時就像做香包,那些課本里的數字和公式,需要用耐心當線,用愛心做針,才能縫進孩子們的心里。當數學的嚴謹遇上端午的溫情,當直尺的刻度碰上合作的默契,那些藏在針腳里的成長,比任何滿分試卷都更動人。
如今我的教案夾里,總躺著那塊森淼標過刻度的布樣。每次備課時看到那些歪歪扭扭的小記號,就想起那個午后,四十五雙握著針線的小手,正在時光的素布上,繡下屬于他們的,帶著數學味道的童年。原來最好的教育,從來都不是把知識硬塞進腦袋,而是讓孩子們在動手的快樂里,自己發現世界的規律與溫暖一一就像那些香包里的艾草,在不經意間,已悄悄長出了守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