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創作法律保護:知識產權法的挑戰和應對策略

摘 要：人工智能技術的快速發展催生了AI作品的普及，但相關知識產權保護與原創激勵面臨法律與實踐的雙重挑戰。國內外對AI作品的版權歸屬存在有關AI是否具備法律主體資格及其作品的獨創性判斷的核心爭議，但在司法實踐中，部分國家已通過個案判定強調人類在AI創作中的主導作用——而傳統著作權法因AI技術對“作者”“創作”等概念的沖擊需進行適應性調整。未來需通過加強立法支持、提升公眾認知、構建多方共治的版權保護體系等來平衡技術創新與權益保護，促進文化產業健康發展。

關鍵詞：AI作品；知識產權保護；著作權法；獨創性；法律主體資格

一、引言

人工智能技術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改變著我們的生活，在這個發展的過程中，創作和生產內容變得更加高效和便捷。傳統的創作往往需要創作者長時間的構思和打磨，而AI技術則可以在短時間內生成大量的創意和設計方案，供內容生產者選擇和修改。除去內容生產端，在內容的接收端，AI通過分析觀眾的興趣和偏好為人們推薦符合其喜好的藝術作品，依據觀眾的反饋和互動，實時調整和優化作品的呈現方式和內容。各大應用軟件，普遍把此項功能稱為基于大數據收集基礎上的個性化推薦，但其實質就是AI技術的發展與應用。

著作的創作、應用、認定、二次創作關乎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們無論在生活上還是學習上大都會進行具有“原創性”的創作。隨著人們對社會接觸面的擴大以及當今社會科學技術的發展，利用AI創作生成作品的創作方式逐漸普及化，陪伴我們走過學業，工作甚至更遠。在這種背景下，促進知識產權法體系完善，推動知識產權法與科技與時代接軌，促進社會文明和諧健康發展都具有積極意義。

（一）AI作品知識產權保護的必要性

AI作品的知識產權保護是維護國家創新體系穩定與發展的重要一環。在全球化背景下，知識產權已成為國家競爭力的核心要素之一。作為激勵國內AI技術的研發與應用的重要手段，保護AI作品的知識產權，把AI歸于一種工具被人加以合理的利用是提升國家在全球科技競爭中的地位不可或缺的方式。另外，明確的知識產權歸屬和權益分配機制有助于減少國際科技合作中的摩擦與沖突，中國的知識產權法方面相較于歐美發達國家發展較晚，制度相對不全面，而隨著近些年的重視，我國在追趕國際進度的同時也在制定我們自己的標準，不斷提高與國際接壤的完善度也有利于促進國際科技交流與合作的深入發展。

從經濟角度看，推動產業升級和經濟發展也離不開AI相關領域的知識產權保護。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科技創新作為培育新興業態、激發產業動能、重塑增長模式的根本引擎，是構筑現代化經濟體系新質生產力的核心驅動力。”這一重要論斷為人工智能領域的跨越式發展提供了強有力的政策引領和戰略支撐。AI技術的創新與應用能夠帶動相關產業鏈的發展，以形成新質生產力為目標，激發企業的創新活力，促進AI技術的商業化應用形成新的經濟增長點，是推動整個經濟體系的轉型升級的關鍵舉措。在當今社會，AI產業蓬勃發展依托其迅速發展和成本降低化趨勢，個人運用該工具的門檻降低。社會在大規模運用的趨勢下需要有相對應的“道標”或者是“范例”為人們樹立相關運用的法律標準以維護市場秩序以應對不正當競爭和侵權行為的發生，保障AI產業的健康發展。從經濟看到法律，AI作品的知識產權保護是完善法律體系、保障創作者權益的必然要求。傳統的知識產權法律體系面臨著諸多挑戰。

（二）AI作品中原創激勵問題的緊迫性

AI在創作領域的深度滲透，正對傳統原創激勵機制發起結構性挑戰。其高效的生成能力使創作成本呈指數級下降，各類內容如洪水般涌向市場，在豐富文化供給的同時，也對AI作品的原創性認定提出了更迫切的需求。創作者群體對AI創作展現出復雜的矛盾心理：既恐懼于“AI僅需數秒便能復刻人類數十年技藝”的技術碾壓，又抗拒將AI生成物視為真正的創作——“那些參數調試的汗水與靈光乍現的巧思，不該被簡化為算法運算的結果”（某設計師在原創作品被AI仿制后的訪談）。這種對立情緒背后，折射出原創性標準在智能時代的失焦危機。

法律界對AI作品著作權的爭議，實質是原創性定義權的爭奪。當AI生成物在外觀上與人類作品難分伯仲時，傳統“獨創性智力投入”的判定標準開始松動。美國版權局拒絕純AI生成物的版權申請，而歐盟要求標注AI參與比例，中國司法實踐則采取“人力貢獻度”彈性標準。這種制度性分歧導致創作者陷入兩難：既需證明自身作品的“非AI屬性”以獲取法律保護，又要面對AI作品擠壓市場空間的現實壓力。更嚴峻的是，消費者對作品價值的認知正在被技術重構——在AI能批量生產“完美作品”的時代，人類創作的瑕疵與獨特性反而成為需要被額外論證的價值。

技術創新正在改寫原創性競賽的規則。GPT-5多模態生成能力已實現文本、圖像、代碼的量子躍遷，其創作水平正從“模仿”向“創新”演進。當AI開始產出具有突破性的文學腳本、音樂編曲甚至科學假說時，人類創作者必須面對這樣的詰問：我們的原創性究竟源自不可替代的靈感火花，還是僅存在于與機器的差異化競爭中？這種存在性危機，迫使原創激勵機制必須超越傳統版權保護范疇，轉向對創作過程的價值重估——那些體現人類獨特認知模式、情感投射與倫理思考的創作，才是需要被真正激勵的原創。

在這場人機共創的變革中，構建新型激勵體系已刻不容緩。這不僅關乎創作者的經濟權益，更涉及文化基因的傳承與創新生態的維系。當AI能生成《星空》級別的游戲場景或《三體》風格的科幻小說時，人類創作者唯有在原創性深度上持續突破，才能守住文明火種的獨特性。而實現這一目標，需要法律對“人力貢獻度”量化標準的建立、市場對差異化創作的價值重估，以及社會對人機協作倫理的共識重塑，三者缺一不可。

二、AI作品知識產權保護的問題研究與司法實踐

（一）國內外AI作品版權保護的研究現狀

1. 國外（如歐美國家、日本）在AI作品知識產權保護方面的研究進展及立法實踐分析

國外方面，AI作品的知識產權保護研究備受關注，尤其是歐美發達國家等，對AI作品的知識產權保護研究取得了顯著進展。他們在法律上對AI作品進行了明確界定，在加強國際合作的同時建立了相應的保護機制。美國采取靈活路徑，以“轉換性使用”為核心，強調AI生成內容是否對原作品賦予新價值（如Campbell案）。美國版權局雖不承認AI為作者，但允許人類在披露AI參與后登記作品（如2023年《包含人工智能生成材料的作品版權登記指南》）。歐盟則注重數據權利與創作者權益平衡，《數字單一市場版權指令》將AI訓練數據使用納入例外條款，但要求透明化算法過程。日本2018年修訂《著作權法》，新增“靈活權利限制條款”，允許AI產業未經授權使用作品進行數據分析，以降低交易成本。明顯的共同點都是創新性地利用區塊鏈等技術手段對AI作品進行版權登記和追蹤，加強發展通過智能合約等技術實現AI作品版權的自動授權和收益分配，為AI作品的知識產權保護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除了國家內部，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等國際組織在關注AI作品的知識產權保護問題的同時也在嘗試制定相關規則和標準。

國外一些學者認為盡管AI作品是由算法生成的，但是創作過程可能涉及復雜的算法選擇和參數調整，可以認為AI作品具有一定的獨創性。可是如何準確判斷AI作品的獨創性，作品的權利歸屬和交易規則仍是一個需要進一步研究的問題。

2. 國內學者對于AI作品獨創性、著作權歸屬等問題的爭議

在國內方面，國內學者普遍認為AI作品是指由人工智能算法獨立創作或參與創作的作品。但是關于AI作品是否具備獨創性、是否應享有著作權等問題，仍存在爭議。

（1）AI作品是否具備獨創性的爭論：部分學者指出，傳統的著作權理論已經難以適應AI作品的出現，需要進行調適和發展，應該通過對現有知識產權法律制度的解讀和拓展，將AI作品納入保護范疇。雖然AI作品是通過技術生成的，但背后仍然涉及人類的獨創性智力投入，其為AI的創作提供了必要的條件和支持應當受到法律保護。另一些學者則主張將著作權歸屬于AI本身，以體現其創作主體地位。

（2）在AI作品侵權認定與賠償方面：國內主要研究關注如何界定侵權行為、如何計算侵權損失以及如何確定賠償標準等問題。AI作品的特殊性要求傳統的侵權認定和賠償方法需要進行相應的調整和完善。

雖然我國的AI作品保護研究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擴展到了方方面面，但關于如何界定AI作品的獨創性、如何確定權利歸屬、如何平衡技術創新與權益保護等問題仍需要深入探討。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新的法律問題也不斷涌現，學術界和司法界持續關注和研究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

（二）版權歸屬的爭議與探討

1. 主體資格問題：AI是否具備作者身份

關于AI是否具備作者身份的問題，學界和業界仍舊圍繞著AI是否具備法律上的主體資格存在著廣泛的爭議——法律主體資格事關是否能夠享有著作權法所賦予的各項權利。

從傳統的著作權法理論來看，作者通常指的是實際實施創作行為的自然人。法人或非法人組織只有在特定條件下，如代表其意志創作并由其承擔責任的作品，才被視為作者。創作的本質是一種多樣性表達，作者這一概念反映的是他的創作性、原創與天才，而不是模仿者[1]。以多樣性表達為核心的創作和AIGC生成時主要依托的“復制，匯總”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方式。著作權法認為智力活動是特屬于人類的活動，在此種情況下作者一般僅指自然人。

一方面，支持者認為，盡管AI本身不具備意識或主觀能動性，其在創作過程中的作用不可忽視。它通過學習大量數據，運用復雜的算法生成作品，雖然由人類設計并啟動，但AI的“創作”行為在某種程度上已經獨立于人類的直接控制。因此，可以認為AI是一種特殊的“工具作者”，它們生成的作品應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

而另一方面，反對者則堅持認為AI缺乏獨立的意志、審美觀和責任感，無法真正理解著作權的含義，創作的意義和激勵作用。AI創作更多的是依據人類的主觀能動性，依照人類的提示與想法進行整合創作。因此將著作權授予AI不僅缺乏法律依據，還可能引發一系列法律和實踐上的難題。如何確定AI作品的權利歸屬？如何保障AI作品不侵犯他人的著作權？這些問題在目前的法律框架下都難以得到滿意的解答。AI既不具備自然人所擁有的主體人格性，也不具備法人那樣的團體人格性。所以到目前為止，社會普遍認為AI不具有作者身份。

2. 獨創性判斷標準：AI作品的創造性如何界定

AI是否具備法律主體資格是版權歸屬爭議的起點。傳統著作權法以“自然人創作”為核心，那么在AI既不具備主體人格性，也不具備團體人格性的情況下，人工智能“作品”的出現對獨創性標準提出了新的挑戰：當一件“作品”在外觀上無法被辨別是由自然人創作而成還是由人工智能系統自動生成時，是否應當賦予該自動生成內容以作品資格？傳統觀念中獨創性被理解為作品中所體現的作者的個性或創造性勞動，強調作品必須是作者獨立創作完成，且具有一定的創造性高度。

AI作品的生成過程往往涉及大量數據和算法的運算和處理。盡管這些數據和算法是由人類設計和提供的，但AI在生成作品時卻表現出“某種程度”的自主性和創造性。這種自主性和創造性雖然是不同于人類的創造性思維，但同樣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個性”或“獨特性”，所以有觀點認為可以將AI 作品的這種獨特性視為獨創性的一種表現形式。但相對的，也有廣泛的觀點認為AI作品的獨創性難以界定——AI在生成作品時并沒有真正的主觀意識和創造性思維，而是基于預設的算法和數據進行運算和處理。這種過程更類似于一種機械式的復制或轉換，而非真正的創作，AI作品缺乏獨創性所必需的創造性高度和個性特征。

在實踐中如何界定AI作品的獨創性面臨著更多困難和實際問題。例如如何判斷一個AI作品是否體現了足夠的創造性高度？如何區分AI作品與人類作品在獨創性方面的差異？在社會廣泛的討論下，學者和專家提出了可以借鑒讀者中心主義的理論視角，從作品受眾的角度考量AI作品是否增加了新內容或呈現出不同于原作品的新用途或新表達。主張獨創性應基于受眾感知而非作者意圖[2]，如果AI生成的詩歌能使讀者產生與人類作品相似的藝術體驗，那么其獨創性不應因創作主體非人而被否定。還有一些學者主張通過修訂和完善著作權法來適應技術進步帶來的新挑戰——在著作權法中增加關于AI作品的相關規定，明確其法律地位和獨創性判斷標準或是通過設立特殊的鄰接權保護機制，為AI作品提供一定程度的法律保護。司法實踐中，北京互聯網法院在“AI圖片侵權案”中采用了“結果導向”標準，認為只要生成內容符合“獨立完成+最低限度創造性”，即可將其認定為作品。這一判決突破了傳統“創作過程論”，將關注點從“如何創作”轉向“創作結果”，為AI作品的獨創性認定提供了新路徑。但亦有學者擔憂，過度降低獨創性門檻可能導致“算法圈地運動”，擠壓人類創作空間。

（三）AI作品著作權保護對傳統法律體系的沖擊與應對——以“AI文生圖”案為例

1. 傳統著作權法面臨的新挑戰

AI技術對“創作”“作者”“作品”三大基石概念構成解構性沖擊。傳統著作權法以“創作”為核心，認為作品是創作者智力活動的成果，作者因創作行為而享有著作權。但AI作品的生成過程并不涉及人類的主觀創作意圖，而是基于算法和數據的自動化處理——從創作過程來說由“人類創作”變為“人機協同”，傳統“汗水原則”難以解釋AI的自動化表達，AI作品在著作權法的框架下難以定位，作者身份泛化引發權利歸屬混亂。根據著作權法原理，作者是指實際實施創作行為的自然人，而AI作為非人類實體，無法被認定為作者。主體資格的缺失就意味著無法被傳統著作權法保護，相應的AI設計者、使用者與平臺方的利益分配就難以明確，還有作品載體的非物質化加劇了侵權認定難度，“合理使用”邊界模糊化。

日本的《著作權法》在適應時代和國際發展上，先發展了一步。比如，日本新法律新設一項稱作“靈活的權利限制條款”。該條款規定如果互聯網公司對作品的使用“不侵害著作權所有者利益”或者“對所有權的損害程度輕微”，就可以不經過所有者允許直接使用。此次法律修改使日本著作權使用從“正面清單制度”轉向了“負面清單制度”，日本互聯網企業對著作權使用的自由度將大大提高[3]。過去使用相關作品需要征得作者的同意，而在最新的法律條款下，只要沒有侵犯作者權益的惡性行為，那就無需被法律懲罰，也無需經由作者確認。

2. 立法與司法實踐對AI作品保護的創新探索

盡管傳統著作權法在應對AI作品時面臨諸多挑戰，但現代知識產權制度卻在知識產權制度的立法趨勢和司法實踐等多個方面展現出了對AI作品的包容性。

從立法趨勢來看，現代知識產權制度不再局限于傳統的著作權、專利權和商標權三大領域，而是不斷擴展其保護范圍以適應新技術的發展。對非物質性財產權利保護的重視促使著集成電路布圖設計權、植物新品種權等新型知識產權的設立，同樣，AI作品作為一種新型的非物質性財產，或許將來也會被納入知識產權體系的保護范圍。

在司法實踐方面，一些國家已經開始探索對AI作品進行著作權保護的可能性。美國法院在“機器學習”版權屬性方面雖然強調需要人類作者的介入和貢獻，但并未完全排除AI作品獲得著作權保護的可能性。

在中國，2023年北京互聯網法院也對“AI文生圖”案做出了相應的裁斷——一審判決要求被告賠禮道歉并賠償原告500元①。原告李某（職業律師）使用開源AI模型Stable Diffusion，通過輸入如人物特征、場景描述等數十個提示詞，運用了如迭代步數、隨機種子等調整參數手法生成了涉案圖片“春風送來了溫柔”，并發布于小紅書平臺。被告劉某未經許可將該圖片用于百家號文章配圖，并去除水印。Stable Diffusion是一種深度學習模型，用戶通過文本提示詞生成圖像。生成過程涉及復雜的參數調整和多次迭代，需用戶反復修改提示詞和參數以達到預期效果。

本案的爭議焦點在于以下三個部分。（1）AI生成圖片是否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法院需判斷涉案圖片是否具備“獨創性”和“智力成果”要件，以及是否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保護的“美術作品”。（2）著作權歸屬問題：若構成作品，權利應歸屬于AI模型設計者、使用者（原告）還是AI本身。（3）侵權行為認定：被告使用圖片是否構成對署名權和信息網絡傳播權的侵害。

法院認為，原告通過選擇模型、設計提示詞、調整參數等過程，體現了“智力投入”和“個性化表達”，他在生成過程中多次修改提示詞和參數，最終從四張候選圖中選定涉案圖片，做出了“審美選擇與個性判斷”。而AI模型（Stable Diffusion）被定義為“工具”，其設計者僅為工具提供者，未參與具體創作，因此不享有著作權。原告作為使用者，主導了生成過程的智力投入，被認定為作者并享有著作權。被告未經許可使用圖片并去除水印，構成對署名權和信息網絡傳播權的侵害。

從該案例來看，我國鼓勵技術的創新發展，并且在積極促使法律與社會現狀所要求的相適應，對AIGC的發展相對持比較寬容的態度。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法院強調AI生成內容是否構成作品需“個案判斷”，核心在于使用者的智力參與程度，而非一概否定或肯定其可版權性——核心仍舊是人類的參與和主導，AI只能作為工具參與創造。

三、AI作品原創性界定困境及其產生原因

（一）技術瓶頸與創意困境

當前，AI創作技術雖日新月異，但其局限性仍顯而易見。盡管系統能自動生成諸如詩歌、畫作等看似創意十足的作品，然而，深入剖析其創作機制，我們不難發現，這些作品的誕生實則源于數據驅動的模式重組。這種機械化的創作方式，本質上是對海量已有數據的篩選與重新排列組合，缺乏源自內心深處的靈感火花。

因此，AI創作的作品往往局限于形式上的創新，如句式的變換、色彩的搭配等，卻難以觸及內容層面的深度革新。它們難以突破既定范式的束縛，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內容創造。更為關鍵的是，AI創作完全缺失了人類創作者所獨有的情感體驗和文化底蘊。這使得AI作品在內涵表達上顯得蒼白無力，缺乏觸動人心的深度與廣度。

據統計，目前AI創作的作品中，真正能被公認為具有深刻內涵的僅占極小比例，這一比例甚至不足5%。這一數據直觀地揭示了AI創作在內涵表達方面的嚴重不足。這種本質性的技術缺陷，不僅影響了AI作品的原創性，也限制了其在藝術領域的發展潛力。因此，如何突破技術瓶頸，讓AI創作更具靈感與內涵，仍是當前亟待解決的問題。

（二）法律適用的地帶模糊

在AI技術迅猛發展的當下，現行著作權體系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這一體系原本是為保護人類的智力勞動成果而設立，其核心在于獨創性的認定。然而，當創作主體從人類轉變為算法時，這一標準變得模糊起來。

AI創作的作品，其生成機制與人類創作存在本質差異。盡管某些AI產出在形式上確實具備新穎性，如“AI文生圖”案中的涉案圖片，但這類個案裁決難以形成具有普適性的法律標準。法律界對于AI作品的獨創性認定存在分歧。一方面，有人認為AI只是進行數據的處理和組合，其產出并不具備真正的獨創性；另一方面，也有人主張，只要AI產出的作品在形式上具有新穎性，就應當受到著作權的保護。

這一問題的核心在于，傳統的獨創性標準是否需要因應AI技術的崛起而重構。這不僅僅是法律解釋層面的問題，更是立法理念的深層次變革。我們需要重新審視著作權的本質，以及其在數字時代應如何適應技術的發展。在這個過程中，既要保護創作者的權益，也要鼓勵技術的創新和應用。因此，如何平衡這兩者之間的關系，將成為未來著作權法發展的重要課題。

（三）算法黑箱帶來的權屬認定難題

AI創作過程的不可解釋性，為著作權法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在傳統創作領域，作品的產生過程清晰可溯，創作者的思想、靈感及創作手法均能被理解和分析。然而，在AI創作中，算法如何從海量的輸入數據中提煉、組合并最終生成作品，這一過程往往如同黑箱一般，人類難以窺探其全貌。

這種技術黑箱的存在，使得判斷AI作品的獨創性變得異常困難。我們無法像對待人類作品那樣，通過分析創作過程來評估其原創性。更棘手的是，算法黑箱還可能成為侵權風險的掩護所。在AI的訓練過程中，是否未經授權地使用了既有作品？生成的內容中，是否包含了未經許可的復制元素？這些問題在現有技術條件下，往往難以得到確切的查證。

以某AI音樂創作為例，當AI生成了一首旋律優美的樂曲時，我們難以判斷這首樂曲中是否融入了未經授權的經典音樂片段。這種原創性認定的兩難境地，不僅影響了著作權的保護效果，也對創作者的權益構成了潛在威脅。因此，如何揭開算法黑箱的面紗，成為亟待解決的法律和技術難題。

（四）社會認知中的創作價值沖突

在當今社會，對于AI創作的接受程度，各界存在著明顯的差異。一方面，支持者們高度贊揚AI創作所帶來的形式創新。他們認為，AI通過算法和數據的重組，能夠創造出前所未有的藝術表現形式，這種新穎性本身就具有極高的價值，因此應當給予相應的法律保護。比如，在某些藝術展覽中，AI生成的藝術作品以其獨特的風格和視角吸引了眾多觀眾的目光，展現了AI在藝術創作上的無限潛力。

然而，反對者們卻對AI創作持質疑態度。他們認為，AI雖然能夠模擬和生成各種藝術形式，但缺乏真正的創造性內核，即那種源自人類內心深處的情感和靈感。這種認知分歧不僅僅是對技術理解的不同，更涉及對“創作”本質的哲學爭論。

當AI作品逐漸進入藝術市場、學術出版等專業領域時，這種價值沖突就變得更加突出。如何界定AI作品的原創性，如何評估其價值，都成了亟待解決的問題。這不僅加劇了原創性界定的復雜性，也讓我們更加深入地思考：在科技飛速發展的今天，我們該如何看待和評價AI在創作領域所扮演的角色？

四、知識產權法的未來應對策略

（一）突破技術瓶頸的法治引導策略

在數字化時代，創作方式的革新日新月異，其中“數據重組”已成為一種重要的創作手段。為了規范這一新興領域的秩序，有必要在法治層面進行引導。具體而言，建議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中增設與“算法透明度”相關的條款，以應對數據重組創作帶來的挑戰。

第一，應明確強制披露義務。這意味著，AI平臺需公開其基礎訓練數據集的目錄，就像Stable Diffusion公開LAION-5B數據集那樣，確保公眾對AI創作的數據來源有清晰的了解[4]。同時，為了加強監管，可參照歐盟《人工智能法案》的第17條，對那些生成內容被調用超過1萬次的模型，實施數據溯源備案制度。這樣既能保障創作者的權益，也能促進AI技術的健康發展。

第二，建立技術認證制度也勢在必行。我們可以借鑒美國版權局的“AI內容披露規則”[5]，設立一套完善的認證體系。對于那些通過算法審計的AI工具，頒發創作合規證書，以證明其在使用數據時的合規性。例如，Adobe Firefly已實現的訓練數據全授權模式，就是一種值得期待的實踐。通過這樣的制度設計，我們可以鼓勵AI技術在尊重版權的前提下進行創新，推動整個行業的良性發展。

（二）獨創性認定的司法實踐革新

在司法實踐中，獨創性的認定一直是一個模糊且復雜的問題。為了更準確地判斷作品是否具有獨創性，可以構建一套“三維認定標準”。

首先，從人類干預維度出發，可以借鑒相關司法判例，如北京互聯網法院（2023）京0491民初11279號判決①。在該案中，法院將提示詞設計、參數調整等用戶與AI的交互行為量化為“智力投入系數”。據此，我們可以設定一個閾值，如30%，作為獨創性的門檻。實踐中，Midjourney等AI創作平臺的用戶通常需要迭代多次才能產出滿意的作品，這體現了人類智力投入的重要性。

其次，在表達形式維度上，應采用“顯著性差異”測試。通過比對AI作品與訓練數據集中最相似的作品，要求差異度超過一定比例，如參照SSIM（結構相似性）圖像相似度測量指標比對技術標準設定的40%，以確保AI作品具有足夠的獨創性。

最后，從市場影響維度考慮，應引入“替代性評估”。若AI作品的出現導致同類人類作品市場價值顯著下降，如超過20%，則應限制其商業權利范圍，以平衡人類創作者與AI創作者之間的利益。

（三）權屬分配的“貢獻值”模型探索

在AI創作日益普及的背景下，算法黑箱問題導致的作品權屬困境日益凸顯。為解決這一難題，我們可以開發一種貢獻度分析算法，以科學、公正地量化各方在AI創作過程中的投入。

具體而言，可以借鑒區塊鏈技術的不可篡改性，記錄各方在AI創作中的具體貢獻。例如，NVIDIA的“Picasso”（生成式AI云服務）平臺已經實現了對訓練數據、算力、人工調參等貢獻值的量化記錄，為權屬分配提供了可靠的數據基礎。

在此基礎上，應建立一種動態權益分配機制，以確保各方利益得到合理保障。可以參照音樂著作權集體管理制度，設置“創作者—平臺—數據提供方”的三方分成機制。以Stability AI為例，該公司對商業用途的圖片收取15%的版稅，并將其中的5%返還給數據來源方，這種分配方式既體現了對數據提供方的尊重，也激發了各方參與AI創作的積極性。

通過構建這樣的“貢獻值”模型，我們可以更加科學、公正地解決AI創作中的權屬問題，促進AI技術的健康發展。

（四）法律規制中的創作價值調和

在AI創作引發的社會認知沖突中，知識產權法正面臨雙重困境：既要維護既有法律體系的穩定性，又要為技術創新預留發展空間。當前制度框架下的原創性認定標準，本質上是以人類創作行為為邏輯起點構建的，當AI生成物突破傳統創作范式時，法律解釋共同體的認知分歧便轉化為制度性矛盾。

制度設計者試圖在“人類中心主義”與“技術中立原則”之間尋求平衡。版權法體系通過“額頭流汗”原則到“獨創性”標準的演變軌跡顯示，法律對創作價值的認知始終伴隨著技術革命進行動態調適。面對AI作品，部分法系選擇將“人類干預”作為版權認定的必要條件，要求必須存在可識別的創作者智力貢獻；而另一些立法例則傾向于將算法訓練過程中的數據選擇、參數調整等環節視為新型創作行為，由此構建“人機協作”的版權歸屬模式。

在權利配置機制層面，法律規制呈現出從“單一主體”向“多元共治”的轉型特征。WIPO發布的《人工智能生成內容著作權問題決議》[6]指出，宜建立分級管理制度：對于完全由AI自主生成的內容，可設立公共領域登記制度；對于人類主導創作的AI輔助作品，則沿用既有版權登記體系。這種分層規制既避免了技術倫理爭議對現行法律秩序的過度沖擊，又為新興創作模式預留了制度接口。

價值評估體系的重構更顯法律規制的前瞻性。司法實踐開始引入“技術貢獻度”與“藝術創新性”的雙維評價模型，通過專家證詞、算法透明度審查等技術性證據規則，量化AI創作中的技術要素與人類創意比重。在“北京菲林律所案”[7]中，法院正是通過技術鑒定確認AI生成報告中的算法貢獻占比，最終判定其不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展現了司法實踐對技術本質的審慎態度。

這種法律進化過程本質上是一場靜默的制度對話：當技術理性與法律價值產生碰撞時，立法者選擇將創作價值判斷權交還社會共識機制。通過設立動態調整的司法解釋、建立技術倫理委員會等制度設計，知識產權法正在構建“法律原則—技術規范—社會認知”三位一體的新型規制框架。這種漸進式制度創新，既維護了法律體系的穩定性，又為人工智能時代的創作價值沖突提供了制度緩沖空間。

注 釋：

① 北京互聯網法院（2023）京0491民初11279號民事判決書。

參考文獻：

［1］ 李雨峰.論著作權的憲法基礎［J］.法商研究，2006（4）：11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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