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平臺經濟是推動我國經濟發展的重要引擎,數字平臺租金是平臺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基于馬克思地租理論,明確數字平臺租金的形成條件,發現平臺企業對數據要素所有權的壟斷是平臺租金產生的首要前提,數字勞動者的價值創造活動是平臺租金產生的唯一源泉。數字平臺租金分為絕對租金、級差租金和壟斷租金三種類型。絕對租金和級差租金又可細分為Ⅰ和Ⅱ兩種形態。為防范平臺資本無序擴張,引導數字平臺良性發展需要對平臺租金分配進行規制,包括兼顧各方利益,遏制數字平臺寡頭壟斷等舉措。
關鍵詞:馬克思地租理論;數字勞動;數字平臺;平臺租金
隨著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數字平臺作為一種新興的生產組織模式,在我國經濟發展進程中扮演著越來越關鍵的角色。斯爾尼賽克提出平臺企業概念,認為其是使多個群體互動的數字化基礎設施[1]。謝富勝等將數字平臺稱為收集、處理和傳輸經濟活動信息的一般性數字化基礎設施[2]。邵占鵬總結數字平臺具有盈利性、公共性和管控性三重屬性[3]。平臺租金作為數字平臺謀利的主要方式,促使越來越多學者挖掘馬克思地租理論對數字租金的潛在理論解釋力。學者們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展開研究:第一,關于數字勞動的研究。肖峰認為應從生產性角度考察數字勞動的“數字”與“勞動”兩條邊界[4]。韓文龍等將數字勞動界定為依賴數字化生產資料的生產性勞動與非生產性勞動[5]。第二,關于數字租金的研究。石先梅認為平臺企業采取的“大數據殺熟”等壟斷手段本質在于利用數字競爭攫取數字租金[6]。趙敏認為不同類型的平臺企業,其租金的性質有所差異。生產性平臺和交易性平臺通常能夠獲取級差租金和壟斷租金,而媒介性平臺則主要獲得壟斷租金[7]。第三,關于分配規制的研究。周文等從馬克思關于“生產的國際關系”的理論視角出發,揭示了平臺壟斷現象以及國際數字稅收入分配中所存在的不平等問題[8]。喬曉楠等從規制目標、規制原則、規制方式三方面對平臺企業的租金收益展開研究[9]。
以上研究雖然富有啟發,但仍存在進一步探究的空間:首先,學界對數字勞動的研究存在概念分化、邊界指向等問題。其次,缺乏綜合討論數字平臺租金的理論框架。最后,對租金分配的研究缺乏完善的規制建議。因此,本文以馬克思主義地租理論為基礎,探討數字平臺租金的形成條件、主要類型,并對租金分配收益進行探索,以期為我國數字經濟健康發展提供有益對策。
一、我國數字平臺租金的形成條件
(一)平臺企業對數據要素所有權壟斷是平臺租金產生的首要前提
馬克思認為土地產生地租的原因是“土地對土地所有者來說只代表一定的貨幣稅,這是他憑他的壟斷權,從產業資本家即租地農場主那里征收來的”[10]713。遷移至平臺經濟,平臺租金的生成在于平臺企業對數據要素所有權的壟斷。數據要素包括數據和技術兩個維度。
1. 平臺用戶產生的海量數據是平臺壟斷數據要素所有權的基礎
平臺用戶作為數據所有者本應擁有數據所有權,但數據使用價值的特殊性造成其定價模糊且所有權難以界定,平臺企業便通過服務協議和隱私條款等契約性制度安排,將原本屬于公共資源的用戶大數據和流量資源占為己有,數據逐漸與用戶形成對立,被平臺資本視為榨取剩余價值的原材料[11]。平臺企業一方面通過免費、現金獎勵等形式吸引新用戶,強化用戶平臺鎖定,在積累一定用戶規模后產生網絡效應獲取指數級海量數據。另一方面,平臺企業通過拓展新業務迅速進入新領域,將更多用戶鎖定在平臺中,進一步擴大平臺的數據優勢。
2. 數字技術的研發與應用助推平臺壟斷數據要素所有權
數字技術對平臺采集、處理與存儲各種數據的能力起著決定性作用。原始數據向生產要素轉化或者搭建數字基礎設施都需要特定的技術,這種技術前期投入需要大量資源,對追求短期利益的中小資本存在極高的獲取成本和進入壁壘。中小資本在無力自設平臺情況下,只能向平臺支付一定金額,來獲得平臺的使用權。此外,數字技術作為輔助平臺獲取數據所有權的技術條件,與數據呈正反饋循環。數字技術對數據的收集、處理和分析能力隨著數據量的增加不斷優化。反之,更有效的技術可以更好地處理不斷增長的數據量。例如,搜索引擎吸引大量用戶,用戶產生的數據有利于搜索引擎優化升級,而搜索引擎的優化反過來又提高了用戶使用該功能的精準度。總之,平臺企業對數字技術的研發與應用所形成的特定技術優勢成為其壟斷數據要素所有權的“圍欄”。
(二)數字勞動者的價值創造活動是平臺租金產生的唯一源泉
1. 數字勞動概念解析
意大利學者泰拉諾瓦首次提出“數字勞動”,其著重強調數字勞動的無償性與非物質性,并將“數字勞動”納入“免費勞動”的總范疇中[12]。庫克里奇提出的“玩勞動”以及布倫斯的“產用勞動”等概念,很大程度上也按照這一邏輯分析路徑展開[13]。與之相反,福克斯則從馬克思勞動理論出發,認為“在物質世界中提非物質是不確切的”,并據此對數字勞動進行了重新定義與層級劃分,以便準確回答 “什么是數字勞動”的理論問題[14]362。但是,僅僅從勞動雇傭關系或勞動對象的視角來探討數字勞動,并不能充分揭示其深刻內涵和基本特征。
根據馬克思勞動價值論,勞動是有目的的生產活動或者勞動本身。互聯網用戶進行娛樂,瀏覽,購物等所謂的“玩勞動”,并不是有目的地為數字資本進行生產勞動,其不能自動創造任何價值。這些“玩勞動”產生的原始數據,充其量是具有潛在使用價值的非結構化數據資源,只有通過互聯網企業雇傭的專業勞動對數據資源進行采集、管理、挖掘、分析等系列結構化處理后,才可能創造價值。因此,本文認為數字勞動者應特指平臺雇傭的平臺工程師和數據工程師。數字勞動則是指平臺企業雇傭的專業勞動對數據資源進行采集、管理、整理、分析等帶來價值創造的生產性勞動。
2. 數字勞動的二重性
數字勞動創造數字產品。平臺企業的數字勞動可以分為生產技術產品和數據產品兩種類型的勞動。第一類數字勞動作為平臺企業的“前生產階段”,是平臺企業雇傭數字勞動者,以數據為勞動對象,計算機等硬件設備為勞動資料,生產出技術產品的勞動形式[15]。第二類是基于技術產品的數字勞動,其在技術產品作用下生產出數據產品。數字勞動的兩種類型在資本邏輯作用下,仍具有具體勞動創造使用價值,抽象勞動創造價值的勞動二重性。
(1)數字具體勞動創造使用價值
在數字平臺中,用戶一切行為都轉化為數據,數字勞動者收集海量數據后,利用算法等技術對其進行結構化處理,獲取有用的數據。數字平臺在掌握消費者偏好后,對用戶進行“數字畫像”,針對性改善生產要素的配置,生產各式各樣的數字商品,使產品更貼近用戶需求,獲得帶來價值增殖的使用價值。如信息偏好數字商品是數字勞動者通過掌握大量數據信息,利用算法等技術預測市場需求,滿足消費者個性化需求,把握相關市場發展規律或市場變化趨勢。
(2)數字抽象勞動創造的價值是平臺租金產生的根本源泉
“使用價值或財物具有價值,只是因為有抽象人類勞動對象化或物化在里面”[10]69。數字抽象勞動耗費大量的活勞動,尤其是復雜的創新性腦力勞動,作用于平臺用戶生成的數據信息,在這個過程中,勞動對象、勞動資料和勞動產品雖然都經歷了數字化轉型,但對數據信息的復雜化加工仍然需要人類的活勞動,其成為平臺企業獲取租金的根本源泉。
第一,在第一類數字勞動中,數字抽象勞動創造的價值構成主要包括:計算機等硬件設備作為勞動資料的部分價值,數字勞動者分析、處理、整合的數據的全部價值,以及數字勞動者的再生產勞動力價值和剩余價值。生產出的技術產品為平臺企業帶來的價值增殖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進入市場或在交換中實現價值,成為數字商品。例如,字節跳動打造出的核心算法技術服務于相關企業,幫助相關企業提升利潤率,獲得超額利潤。二是這些技術產品作為生產資料進入再生產階段,為平臺企業生產更多剩余價值,并引出第二類技術勞動。
第二,在第二類數字勞動中,數字技術產品以物化勞動的形式參與到生產過程中,數字勞動者將算法程序和原始數據相結合,生產出數據產品[16]。數據產品進入市場,為平臺企業帶來的價值增殖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作為原料賣給商業資本,獲取一部分超額利潤。二是作為信息產品租賃給廣告商,平臺企業收取廣告費來獲取數字勞動的剩余價值。數字商品的價值既源自數字勞動者所提供的勞動力價值,同時也來自技術產品中所蘊含的價值轉移。
二、我國數字平臺租金的主要類型
平臺租金是傳統土地租金概念的現代化與數字化延伸。按照馬克思主義地租理論,“作為租地農場主的資本家,為了得到在這個特殊生產場所使用自己資本的許可,要在一定期限內(例如每年)按契約規定支付給土地所有者即他所開發的土地的所有者的一個貨幣額,這個貨幣額就是地租”[10]714。林光彬等認為平臺中存在絕對租金、級差租金、壟斷租金,生態租金四種類型的租金[17]。任洲鴻等從收益角度理解數字租金,并將其分解為絕對收益和級差收益[18]。本文基于馬克思地租理論對地租類型的劃分,將平臺租金劃分為絕對租金、級差租金和壟斷租金三種類型。
(一)數字平臺絕對租金
數字平臺絕對租金是指數字平臺將構建完成的虛擬平臺空間對外提供時統一收取的定量租賃費用,也可看作使用平臺資源最劣等區域繳納的租金。根據資本有機構成的情況,可將平臺絕對租金分為絕對租金Ⅰ和絕對租金Ⅱ兩種形式。
不妨假設:第一,A、B、C代表媒介性平臺中不同領域的三種平臺,現假設A為微信、B為愛奇藝、C為抖音。第二,若干經營性用戶的資本量相同,三種平臺剩余價值率相同,均為100%,平臺的租期與資本周轉一次均設為一年,資本周轉速度伴隨資本有機構變化,社會平均資本有機構成為60∶40v。第三,在資本有機構成提高、資本周轉速度加快的前提條件下,其利潤率會不斷提高,利潤量與資本有機構成較低時一致。基于上述條件,形成表1。
1. 絕對租金Ⅰ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論述,絕對地租Ⅰ產生的前提是農業資本有機構成低于社會平均資本有機構成。由表1可知,在資本有機構成為50c∶50v的情況下,此時的資本有機構成低于社會平均資本有機構成60c∶40v,滿足平臺絕對租金Ⅰ產生的前提條件。絕對租金Ⅰ直接來源于產品價值對生產價格的扣除,即A情況下的絕對租金Ⅰ為15單位。由此得出,數字平臺絕對租金Ⅰ來源于資本有機構成低于社會平均資本有機構成創造出的價值超過社會生產價格所產生的部分而形成的租金類型[19]。
2. 絕對租金Ⅱ
數字平臺絕對租金Ⅱ是指當平臺資本有機構成等于或高于社會平均資本有機構成時,其市場價格高于其實際價值和生產價格,進而產生的溢價部分所形成的租金類型[19]。如表2所示,隨著資本有機構成由50c∶50v提高到60c∶40v,此時,絕對租金既有絕對租金Ⅰ的部分,又有絕對租金Ⅱ的部分。直到資本有機構成達到社會平均資本有機構成80c∶20v時,絕對租金Ⅰ消失,但這并不意味著經營性用戶不需要向平臺所有者繳納絕對租金,因為當資本有機構成處于50c∶50v時,數據要素所有權的經濟實現就是此時繳納絕對租金Ⅰ的量,這時的絕對租金只能是絕對租金Ⅰ。而當資本有機構成大于或等于社會平均資本有機構成時,絕對租金Ⅱ會不斷增長,此時,用戶企業主要扣除絕對租金Ⅱ交給平臺所有者。由此得出,數字平臺絕對租金Ⅱ一方面來源于任何使用數字平臺都必須繳納的那部分絕對地租,另一方面來源于非虛擬銷售產業(仍屬于數字產業)資本有機構成高于(或等于)社會平均資本有機構成所產生的絕對租金。
(二)數字平臺級差租金
數字平臺級差租金是指等量資本投入等量數字平臺空間,因各平臺的數據處理能力等差異而產生的超額利潤轉化而成的租金類型。周紹東等認為級差租金主要源自信息處理能力強,用戶數據多的優等平臺相較于中等和劣等平臺的超額利潤。然而,將數字平臺級差租金進一步劃分為Ⅰ和Ⅱ形態已無必要[20]。這一說法存在不合理性。級差租金仍可以分為級差租金Ⅰ和級差租金Ⅱ兩種形態。
不妨假設:第一,將A、B、C設為交易性平臺中同一領域內因用戶規模等優勢產生的品質遞增的三種平臺。其中A為百度外賣平臺(等級最差)、B為餓了么平臺、C為美團平臺。第二,追加資本為10個單位,資本有機構成為60c∶40V,一般利潤率為20%。第三,市場價值①代表初次投資后的全部產品的市場價值;市場價值②代表追加投資后的全部產品的市場價值。基于以上條件,形成表2。
1. 級差租金Ⅰ
級差租金Ⅰ是基于良好數字信息技術而占有龐大數據生產要素的平臺所得到的超過平均利潤的余額,它是劣等平臺的技術條件和用戶基礎所決定的一般生產價格和優等平臺的個別生產價格之間的差額。如表2所示,在規模相同品質不同的平臺B、C中,由于其受到“虛擬空間”的位置、商品曝光度、行業等因素影響,分別產生了不同單位的級差租金Ⅰ。占據優、中等區域的用戶企業會產出超額利潤供平臺企業以級差租金Ⅰ的形式占有,因此,用戶企業要獲取更多的超額利潤,就需要憑借自身實力占據平臺的優、中資源區域。具體表現在三個方面:第一,商家在平臺的不同位置繳納不同數額的租金。第二,不同行業入駐商家繳納不同的租金。第三,同一行業的不同企業繳納不同的租金。
2. 級差租金Ⅱ
級差租金Ⅱ是指對同一資源區域內進行持續投資時,由于數據處理技術等差異而產生的平臺收益差異。用戶企業要想保證自身能夠占有剩余價值補足級差租金Ⅱ,就需要對平臺進行追加投資,以提高生產率獲得超額利潤。不同質量的數字商品產生的級差租金Ⅱ不同。高質量數字商品能夠敏銳捕捉市場動態,精確預測供需匹配度,助力用戶企業有效減少投資風險,加快資本流轉速度,獲得更多的超額利潤,并以級差租金Ⅱ的方式轉移給平臺所有者。如表2所示,在對優、中品質的數字平臺空間追加相同單位資本后,數字商品質量出現差異化,導致優、中平臺利潤率提高程度不同,相應產生的級差租金Ⅱ也有所區別。平臺生態租金是級差租金Ⅱ的表現形式。平臺生態租金是指平臺后期投入巨額資金建立的多層次、多領域服務體系,為入駐商家和消費者提供多方位服務,并借此收取更多租金的形式。生態租金與平臺生態系統的完整度呈正相關。在巨額級差租金收益基礎之上,一些頭部企業會積極橫向擴張,旨在構建一個涵蓋多行業、聯系緊密的完整的平臺生態系統。生態系統越完整,數字平臺獲得的生態租金越豐厚。
(三)壟斷租金
壟斷租金是指平臺企業憑借其市場壟斷地位,在定價策略上采取壟斷加價手段所攫取的租金類型[20]。平臺壟斷租金基于精準畫像,讓特定群體支付更高費用,這個特定群體包括平臺消費者和入駐商家。一旦壟斷形成,平臺企業的“虛擬空間”便構筑起一系列維護壟斷狀態的機制與阻礙資本自由流動的壁壘。這些壁壘,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轉化為平臺的技術優勢與用戶的使用慣性,進一步鞏固了其市場地位。
交易性平臺獲得的壟斷租金往往來自消費者,慣用的方式是動態定價。一是價格歧視,通過復雜的算法分析消費者數據,同一商品面向不同消費者展示不同的價格,以實現利潤最大化。二是搜索歧視,即平臺客戶在搜索同一類別商品時會得到不同的商品排序,即用戶在搜索同類商品時,通過算法干預商品的排序,利用消費者傾向于選擇排序靠前的商品的心理,完成壟斷利潤收割。壟斷地租的形成需要時間成本。平臺企業通常在初期采取“掠奪式定價”將價格降低到成本價格以下,逼迫競爭對手退出市場,達到擴大鞏固用戶群體的目的。后期獲得海量數據后,再利用大數據算法對每個消費者進行精準定價,從而使消費者陷入平臺壟斷泥沼,成為平臺收割壟斷租金的一環。可以看出,動態定價的重點并非短期內創造消費者剩余,而是長期內通過算法優勢,持續占有消費者剩余,實現平臺利潤的最大化[7]。
生產性平臺則通過掌握知識產權專利,制定數字產品或服務的壟斷價格,向有需求的用戶收取高額費用。在生產性平臺中,數據與算法成為決定其市場地位與盈利能力的重要因素,其依靠壟斷地位進行壟斷定價,收取壟斷租金的能力隨之增強。當前,隨著數據要素的爆炸性增長與技術壁壘的不斷鞏固,平臺企業收取壟斷租金的范圍也不斷擴大。平臺企業與平臺用戶相比處于強勢地位,平臺用戶則處于弱勢,這使得壟斷租金規模的擴張能夠輕松地將更多的社會剩余轉化為平臺的超額利潤,進一步加劇了市場的不平等與資源分配的不均衡[9]。
三、我國數字平臺租金的分配規制
(一)我國數字平臺租金分配現狀與存在的問題
1. 分配現狀
馬克思認為絕對地租和級差地租在邏輯上是獨立的。與土地地租不同,數字平臺經濟中的三類租金之間存在著緊密的動態關聯。
絕對租金的出現早于級差租金從實體土地向虛擬“土地”的轉型,是技術迭代與模式創新的漫長歷程。初期的數字平臺,相較于實體平臺,往往處于劣勢,其運營主要依賴于絕對租金的支撐。絕對租金作為無論平臺優劣都存在的超額利潤轉化形式,是數字平臺初期生存與發展的關鍵。平臺企業的“所有權障礙”構筑了中小資本的進入壁壘,使得少數優質平臺得以在市場中占據絕對壟斷地位,從而獨享絕對租金。這種壟斷地位不僅保護了平臺企業的利益,也為后續數字平臺擴張奠定了基礎。
數字平臺級差租金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和市場的日益成熟,開始呈現倍增與分化的趨勢。劣勢平臺因無法適應市場變化而逐漸退出,導致絕對租金份額逐漸被壓縮,直至忽略不計,最終歷史性退場。平臺所有者獲得的級差租金來源于用戶企業雇傭的數字勞動者在平臺上生產的剩余價值。這部分價值量并非完全由用戶企業所占有,而是在平臺所有者與用戶企業之間進行分配。在不考慮追加投資的情況下,用戶企業因使用平臺需要向平臺所有者繳納級差租金Ⅰ。此外,用戶企業通過追加投資等方式提高數字商品質量,增加由數字勞動者創造的超額剩余價值。這部分價值雖然最初由用戶企業占有,但平臺所有者通常會在平臺使用合約到期后以提高平臺使用費的方式,將用戶企業獲得的級差租金Ⅱ以級差租金Ⅰ的形式轉移占有,從而實現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壟斷租金將成為數字平臺租金的主要形式,在數字經濟生態系統中成為常態。生產性平臺和流通性平臺均存在壟斷租金。例如,在生產性平臺中,平臺所有者通過向商業資本授權使用特殊產品或服務,獲取高額的授權費用,即壟斷租金。這種授權往往取決于市場的支付能力,本質上是一種壟斷價格。使用這些特殊產品或服務的用戶企業,雖然基于平臺獲得了超額剩余價值,但這些價值并不屬于他們,而是以壟斷租金的形式轉移到平臺所有者手中。
2. 存在的問題
平臺企業在促進社會再生產效率提升、加速資金周轉等方面發揮了一定的積極作用。然而,平臺企業憑借人工智能應用催生的算法權利,通過數字產業化加速向各行業各部門的滲透,逐漸控制社會范圍內剩余價值的分配。一是掌握基礎性平臺的平臺資本通過搜索定價和技術設置,直接決定平臺經營者的市場命運,并收取高昂的平臺租金,肆意侵蝕其非平臺中小資本的利潤空間。二是處于頭部地位的平臺企業構建以自身為中心而以其他企業為節點的經濟網絡,不遺余力地打造旨在獨占數據價值化收益的平臺生態圈,某些企業甚至在完全剝奪其他企業所享有的超額利潤之后,還進一步利用壟斷地位來操控定價,強行壓低整個行業的平均利潤率,這一行為導致了剩余價值分配格局發生深刻變革,使得數字收益的分配愈發不平等。盡管依靠壟斷地位獲取壟斷租金能夠助力企業實現利潤最大化,但這卻不利于整個社會的再生產循環。值得注意的是,數字平臺所實施的壟斷價格與馬克思所分析的農產品壟斷價格存在本質上的差異。農產品的壟斷價格主要源于稀有土地資源的獨占性,而非壟斷資本;而數字平臺的壟斷價格則必然與壟斷資本的興起相伴而生。為了應對平臺經濟中的壟斷行為,必須采取適當的監管措施,以確保市場公平競爭和經濟穩健運行。
(二)我國數字平臺租金的分配規制建議
平臺經濟的發展對我國社會生產力進步具有重要作用,但與此同時,對平臺進行反壟斷監管和數據規制是保證我國數字經濟充分發揮積極作用的前提。監管部門與學術界對于利用反壟斷監管手段促進平臺經濟穩健前行的問題,給予了高度重視。從2019年8月國務院辦公廳發布的《國務院辦公廳關于促進平臺經濟規范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到2021年2月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發布的《國務院反壟斷委員會關于平臺經濟領域的反壟斷指南》,再到2022年對《反壟斷法》的全面修訂,彰顯政府對平臺經濟中壟斷行為的監管力度。針對上述法律規范,本文對我國數字平臺租金分配規制提出以下建議。
1. 數字平臺租金收益分配應堅持依法合規、兼顧各方利益等原則
(1)國家的利益份額。國家作為社會治理和經濟發展的政策制定者,為數字平臺及其附屬產業的發展成熟提供了基本的制度環境,因此國家有權參與數字平臺租金的利益分配。我國可以通過調整稅制結構,提高財政收入,來獲得一部分利潤。具體包括兩個方面:第一,提升直接稅在平臺納稅總額中的比例,以此來有效規避平臺將稅負不合理地轉嫁給消費者的現象。第二,依據實際發展情況,考慮增設新的稅種,以適應數字經濟時代的新要求。
(2)平臺企業的利益份額。作為數據要素所有權的持有者,平臺企業參與租金利益分配是現實使然的規則,應允許平臺企業獲取合理的利潤。在平臺初創階段,往往需要巨額資金投入,如信息基礎設施等固定資本的構建,而這些投入往往難以立即轉化為收益。因此,社會各界需共同努力,協調好平臺企業與其他部門之間的利益關系,確保數字平臺企業在完成建設并投入運營后,能夠按時獲得應有的回報。
(3)數字勞動者的利益份額。數字勞動者作為數字平臺運營背后主力,對數字商品擁有一定所有權。平臺租金分配應充分考慮平臺企業所雇傭的勞動者的勞動報酬,努力提升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遵循“勞酬相當”的原則。這不僅有助于激發勞動者的積極性與創造力,還能促進商品價值的生產與實現形成良性互動,從而保障全社會擴大再生產的順利進行。
2. 規范平臺經濟,遏制數字平臺寡頭壟斷
(1)制定頒布反壟斷法案,嚴厲打擊數字平臺主導的“數字圈地運動”,打破各平臺間數據壁壘,倡導數據共享、共同發展。未來,我國相關部門應繼續加大對互聯網交易的監管力度,及時發布并不斷更新反壟斷領域的指導規范與指南,明確數字平臺企業可以從事與禁止從事的經濟活動,以確保數字經濟的健康有序發展。
(2)推動數字平臺以及數據要素的公共占有。在數據收集方面,平臺用戶有權決定是否將自己的數據供平臺使用。在數據產權方面,明確用戶數據的所有權歸屬,防范平臺將用戶數據私有化。在數據使用方面,用戶應該有私人數據如何使用的知情權,避免企業拒絕數據共享,建立數據壟斷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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