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時代的勞動解放：機遇、挑戰與風險應對

摘 要：馬克思主義以實現人的解放為核心目標，而勞動解放是通向人的解放之路的必要條件。自人類社會步入人工智能時代，勞動解放因人工智能技術的應用面臨著新的機遇，人工智能的出場為勞動解放的實現奠定了生產力基礎并創造了時空條件。同時，勞動解放也在新的時代背景下遭遇三重挑戰。“人—機”主客體關系錯位導致“新異化”產生，勞動者面臨主體性沖擊；人工智能的替代效應使得勞動力市場崗位減少，擠占了勞動者的生存空間；剩余價值生產全面化及其來源的模糊，使得勞動剝削變得更為隱蔽。為應對人工智能時代勞動解放面臨的風險，在人工智能未來發展方面，要平衡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明確“人本智能”的發展準則；在勞動權保護方面，要構建“三位一體”的保障機制，兼顧公平與效率；在政策引導方面，要充分發揮社會主義制度優勢，遏制人工智能的資本主義應用。

關鍵詞：人工智能；勞動解放；異化勞動

近些年來，從沃森在《危險邊緣》中戰勝人類到DeepSeek深度搜索的火爆，人工智能的迅速崛起引發了人類社會的巨大變革。人工智能技術的應用不僅可大規模替代繁重的體力勞動，還在眾多勞動場景中實現了對腦力勞動的取代，進一步將勞動者從勞動過程中解放出來。科學技術的每一次歷史性突破都深刻影響著社會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變革，推進了勞動解放的進程。那么，人工智能作為科學技術的時代產物，它與人類勞動在本質上是何種關系，又能為勞動解放具體帶來什么新的機遇與挑戰呢？這一問題還需以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思想為基礎，立足人工智能時代背景和發展現狀進行分析探究。

一、人工智能時代勞動解放迎來新機遇

人工智能作為人類勞動實踐的產物，本質上是一種生產工具，是對人類智能的延伸[1]。對人工智能時代勞動解放所面臨的機遇進行分析，首先要明確人工智能的本質及其應用的最終指向——實現勞動解放。此外人工智能的發展應用為勞動解放奠定了物質基礎，同時創造了時空條件。

（一）本質目標：人工智能出場的目的是促進勞動解放實現

勞動是人的本質力量的表現和確證，也是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和推動社會進步的根本途徑。然而異化勞動的出現使得勞動過程對個人發展產生了負面影響，廣大工人階級的解放受到了繁重勞動的束縛。異化勞動具體表現為勞動產品、勞動過程、人的類本質以及對人本身的異化。馬克思認為“勞動的解放”是工人階級解放的目標，“他所關心的是使人從那種毀滅人的個性、使人變形為物、使人成為物的奴隸的勞動中解放出來”[2]。勞動解放的實現意味著對異化勞動的揚棄，即改變生產資料的私人占有，并使異化勞動轉為真正的人類勞動。想要消除異化勞動，實現對其的超越，發展社會生產力和提高生產社會化水平是重中之重，這就離不開科學技術的發展和應用。縱觀人類社會的發展歷程，科學技術的每一次突破性進步都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人們的勞動負擔，人工智能技術也不例外。

從勞動實踐的視角來看，人工智能的產生在本質上具有必然性。一方面，人工智能是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的產物，即勞動對象化的必然結果。馬克思認為“勞動的產品就是固定在某個對象中、物化為對象的勞動”[3]，人工智能作為一種新興的特殊勞動產品，本質上是一種技術和機器，它實現智能的本質來源于人類“探索自我謎團的社會歷史性成果”[4]。另一方面，人工智能是為了克服人類自身不足的產物。人工智能是對人類肢體和人腦的延伸，它以勞動工具的形式參與到勞動實踐中，提升了人們進行物質生產的能力和效率。同時它作為“以我們自身的形象創造的、具有智能的人工造物”[5]，也可以憑借其類人性相對獨立地承擔勞動任務，促進人的體力與腦力的雙重解放。

總之，人工智能的發展應用與勞動解放進程的推進同聲相應。作為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的產物以及對人類肢體和大腦的延伸，人工智能不僅能像過去的生產工具那樣實現對勞動者體力勞動的替代，還能在一定程度上解放腦力勞動。當下的人工智能技術已經深入到傳統和新興產業，極大提升了社會生產力和生產社會化水平。雖然人工智能具有超越機械、電力自動化體系的主動優化、系統更新的特點，但本質還是一種服務于勞動解放的生產工具，其目標是推進勞動解放，最終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

（二）物質奠基：人工智能為勞動解放提供了生產力基礎

發展社會生產力和提高生產社會化水平是實現勞動解放的要求，“生產力與自然、社會、精神文化的眾多因素，尤其是科學技術的發展密切相關”[6]，人工智能作為“第一生產力”——科學技術的產物，在其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人工智能技術通過促進生產力要素的智能化發展和勞動方式的智能化變革，推動了生產力的質變躍升，增強了人們的勞動能力，逐漸將人們從繁重的勞動中解放出來。

人工智能技術向生產力三要素轉化，使生產力躍升到了新質生產力階段。首先，人工智能通過對勞動全過程的技術賦“智”，促使勞動者的智能化轉變。人工智能對生產制造的全流程進行了智能化重塑，從產品設計與研發到自動化制造，再到智能化供應鏈與物流管理，形成了一體化的智能制造體系。勞動者不再需要全過程參與具體的生產流程，逐漸從傳統機器的操作者轉變為規劃、管理智能體系的協調者。勞動者逐漸能夠擺脫程式化的勞動轉而投入到更有價值的勞動中，成為“數字勞動者”。其次，人工智能技術融入傳統機器實現了勞動工具的智能化。“機器是勞動工具的集合”[7]，智能機器便是利用人工智能技術在傳統勞動工具的基礎上改造而成。衡量生產力發展水平的重要標志是生產工具，數智賦能下的智能化勞動工具具有自動化、數據驅動、可擴展性和高效性的特點，是生產力躍升的顯著標志。最后，人工智能促成了勞動對象的智能化轉型，擴大了勞動對象的范圍。人工智能時代的勞動對象不僅有包括自然物和加工物在內的物質性勞動對象，還有數據、算法和虛擬空間等非物質性勞動對象，即智能化勞動對象。通過將勞動對象智能化，在生產領域可以實現精準化生產和零邊際成本復制，從而進一步實現效率的躍升。人工智能驅動的科研進程縮短和在開源算法社區推動下實現的技術共享，將會進一步推動科技創新迭代加速，使生產力進一步質變躍升。

在人工智能驅使生產要素智能化變革的基礎上，勞動形式和組織方式變得更為豐富。第一，人工智能對勞動形式的變革是全方位的，它不僅通過人機協同模式的形成重構了傳統勞動形式，還創造了數字與非物質勞動的新興勞動形式。在新興的智能化勞動形式當中，具體的勞動工具和勞動對象更多充當輔助角色，數據則成為整個勞動過程中的核心要素。掌握了智能技術的勞動者通過編程構建算法模型，利用算法處理作為非物質勞動對象的原始數據，從而實現了自動化、智能化、高效化的數據生產過程。第二，人工智能在勞動生產中的應用打破了傳統單一的聚集式勞動組織方式，分散式的勞動組織方式變得普遍。過去傳統的勞動組織方式具有“勞動者更密集，勞動過程更密集，生產資料更聚集”[8]的特點，馬克思指出，與簡單協作相比，“勞動空間范圍的這種縮小，會節約非生產費用”[9]。而當勞動形式發生了智能化變革后，部分勞動資料以數據形式存在，勞動者們可以足不出戶地完成工作，形成了虛擬勞動關系，遠程協作和平臺化就業成了更為普遍的勞動組織方式，進一步節約了生產成本。這種“聚集”與“分散”相配合的靈活組織方式，使得勞動空間無限擴大，全球化分工進一步發展，為全球范圍的生產力發展和生產社會化水平的進一步提升奠定了基礎。

（三）時空拓展：人工智能為勞動解放提供了自由時間和發展空間

“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時間和空間”[10]，時空是人的勞動實踐的存在形式，時間體現了勞動過程的順序性、持續性，空間則反映了其伸張性、廣延性。人工智能的應用不僅增加了人們的自由時間，還進一步實現了人們社會空間的拓展。

人工智能通過縮短必要勞動時間，增加了人們的自由時間。馬克思將人們的生存時間劃分為必要生理時間、勞動時間和自由時間三類，他指出自由時間是人類“不被生活資料的直接生產所占去的、可供支配的時間”[11]，“整個人類的發展，就其超出人的自然存在所直接需要的發展來說，無非是對這種自由時間的運用，并且整個人類發展的前提就是把這種自由時間作為必要的基礎”[12]。擁有更多的自由時間是人類實現勞動解放的必要條件，而自由時間的增加來源于必要勞動時間的縮短。在過去的大機器時代，工人階級更多地表現為機器的“附庸”，自由時間是專屬于資產階級的奢侈品。隨著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生產領域人機協作模式和流程自動化模式出現，“無人化”工廠開始推廣，勞動者從具體的生產流程中解放出來。勞動者可以利用延長的自由時間進行自我提升，積極主動從事創造性的活動，進一步向真正的“自由王國”邁進。

人工智能技術拓展了人們的社會空間，推進了勞動空間的解放。第一，人工智能技術對物理空間進行了重構與延伸。在“智慧城市”建設方面，loT傳感器網絡和人工智能算法的結合實現了城市交通系統的實時動態優化，建筑信息模型與人工智能模型進行協同設計賦能綠色建筑的發展。在虛擬空間融合領域，元宇宙技術創造了三維虛擬社交場域，數字孿生技術的應用實現了物理空間數字化映射，使虛擬城市模型的地理數據覆蓋面積得以提升。第二，人工智能對虛擬社會關系網絡進行了智能化塑造。在基本的虛擬社交平臺的基礎上，人工智能通過推薦算法構建興趣圖譜社交以及新型智能匹配系統的運用，形成了新型社交網絡拓撲結構。由此可見，人們日常生活、交往的社會空間正在向著“智慧化”轉變。“智慧城市”和“智慧鄉村”的崛起會給人們的日常勞動、生活帶來極大的便利，與此同時，在虛擬場域下，人們的精神生活和交往關系也變得更為豐富。而這種社會空間的智能化趨勢也催生了一系列新興的就業方向，進一步使勞動者由直接生產者向數據信息操縱者的角色轉變，促進了勞動空間的拓展與解放。

二、人工智能時代勞動解放面臨的挑戰

科學技術是一把雙刃劍，人工智能作為科技的產物，對勞動解放具有雙重的影響。在利用人工智能推動勞動解放進程的同時，明晰人工智能時代勞動解放面臨的挑戰與風險也至關重要。

（一）主體性沖擊：“人—機”主客體關系錯位導致“新異化”產生

異化勞動具體表現為勞動產品、勞動過程、人的類本質以及對人本身的異化。隨著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勞動異化展現出了新的異化形式。人工智能應用過程中出現的“人—機”主客體關系錯位，為人們帶來了主體性沖擊。

在人工智能時代，人們在物質生產領域的技術依賴程度加重，人工智能與勞動者主客體地位顛倒的趨勢愈發明顯。傳統大機器依賴固定程式和勞動者的人工操作，并不具備自主決策能力，而智能生產工具能夠在機器學習、深度學習的基礎上，依據智能算法自主感知操作環境、進行數據分析并動態優化。在智能化勞動過程中智能工具因其不斷強化的自組織能力，表現出了一種主體化趨勢。人工智能將原本復雜的勞動過程拆分為了標準化的任務模塊，勞動者在勞動過程中只需執行智能算法分配的簡單指令，他們從“工具使用者”轉變為了“工具維護者”。勞動者逐漸地失去了對整體勞動過程的掌控權，變成了完成碎片化任務的“原子化個體”，在一定程度上被客體化、邊緣化了。雖然前文提到，智能機器的應用正在促使勞動者由機器的“操作者”轉變為人工智能的“操縱者”，但是這一過程難以一蹴而就。一是因為當下還未形成與大幅提升的生產力相匹配的生產關系，二是使大規模的勞動者在短時間內具備能夠操縱人工智能的知識技術能力是不現實的。目前的勞動者更大程度上是由大機器的“螺絲釘”轉變為人工智能的“附屬品”，為實現勞動者向“操縱者”轉型，當下的首要任務是盡可能扭轉這種主客顛倒的趨勢，使勞動者重新取得主體地位。

隨著科技的發展，“作為通用人工智能的智能機器人具有類似人類的智能，甚至在一定意義上具有‘人’的本質特征”[13]，這對人的本質以及主體性地位提出了挑戰。馬克思指出“通過實踐創造對象世界，改造無機界，人證明自己是有意識的類存在物……人懂得按照任何一個種的尺度來進行生產，并且懂得怎樣處處都把內在的尺度運用于對象”[14]，正是這樣的類本質將人與其他動物區分開來，確立了人的主體地位。而在人工智能時代，無論是在生產性還是非生產性勞動領域，勞動者都面臨著主體地位的削弱和替代危機。從自動駕駛技術的出現，到生成式人工智能進行的文學藝術創作，可以看出人工智能在勞動和創作中均展現出了極強的自主性，逐漸替代了人們的傳統優勢。此外，對于智能算法的依賴使得人們在一定程度上喪失了自主決策權，決策能力在潛移默化中退化，阻礙了人們認知能力的提升，進而將人們置于“認知惰性”的風險之中。人們生活在智能算法打造的“繭房”里，決策和行為變得“標準化”和“模式化”，人們主體的獨特性被削弱了，而人工智能的“類主體性”正在被看見。針對人工智能是否具有主體性，當前“學術界存在著肯定說、賦能說、否定說三種對立的觀點，尚未達成共識”[15]。為了撥開人工智能時代人的主體性危機和人的本質問題的迷思，明確作為“他者”存在的人工智能之于人類的恰當意義，以及尋找“人—機”關系的協調與平衡，是亟待解決的重要課題。

（二）勞動權挑戰：智能機器的替代效應導致“無用階級”出現

伴隨著人工智能在諸多生產領域的應用，社會勞動形式發生了智能化變革。人工智能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勞動者的勞動，擠占了原本屬于人們的勞動機會。智能機器的替代效應逐漸使部分勞動者淪為“無用階級”[16]，勞動者正面臨著喪失勞動權的危機。

人工智能在傳統勞動領域中的應用，已經顯著替代了重復性及標準化的工作。首先，在農業領域，人工智能實現了從體力勞動到決策管理的智能化替代。智能農機的應用替代了勞動者播種、施肥、收割等傳統體力勞動，并且實現了勞動效率的大幅提升；人工智能能夠利用土壤傳感器和氣象數據分析生成精準的農事建議，并且依據圖像識別技術實時監測農作物的健康狀況。其次，在工業領域，人工智能促進了制造業從生產線到全流程的自動化轉型。智能機器人替代了流水線組裝、焊接等重復性工作；人工智能視覺檢測系統以超高的精準度替代了人工目檢；工業機器人還越來越多地承擔了高溫冶煉、危險品搬運等高危作業。最后，在服務業領域，人工智能實現了從基礎服務到專業領域的深度重構。在基礎服務方面，客服機器人能夠自主處理大部分的標準化咨詢，無人配送車、倉儲機器人等物流機器人則能夠替代分揀員、快遞員的工作。在專業服務輔助方面，人工智能輔助診斷系統可以自主分析醫學影像，替代部分醫生工作；自然語言處理技術能夠自動生成法務合同模板，從而替代初級法務文書工作。由此可見，人工智能對三個產業勞動者的工作崗位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替代，其中被替代的工作形式不僅局限于傳統體力勞動，還包括部分標準化的腦力勞動。

人工智能的發展已經展示出了對人類創造性勞動領域的替代威脅。人工智能對創造性勞動的替代邏輯展示出從輔助到替代的演化過程，即工具替代、流程替代和價值替代等三個層級。第一，人工智能通過取代創意性勞動的具體技術環節實現工具替代。人工智能技術被應用于視覺、音頻和文字領域，基于深度學習的特征識別與模式匹配，完成了對基礎技術功能的替代。而后人工智能將多環節工作流壓縮為端到端的自動化處理，使影視剪輯、工業設計和建筑渲染等過程智能化，達到了整合的效果。第二，智能工具接管了完整的創意產品生產鏈條，完成了流程替代。智能機器人能夠自主進行市場分析，并依據分析結果針對市場需求產出創意內容，諸如短視頻劇本、廣告創意文案等，實現了全流程的智能化。第三，人工智能重構了產業評價體系，最終達成對創造性勞動的價值替代。人工智能秉承流量至上的原則以及數據優化的導向，使得創意產品的價值衡量標準變得算法化。與此同時，它稀釋了人類創作權并重構了價值歸屬，模糊了價值創造主體。在這種極快的創意內容代謝速度和經典價值的瓦解的影響下，價值存續周期被壓縮了。綜上所述，我們正站在人機創意能力交匯的臨界點，人工智能不僅替代了具體工作崗位，還可能重塑“創意”定義，特別是當機器開始高效生產“標準創意”時，人類的個性化創意將面臨界定難題。

（三）隱蔽性剝削：剩余價值生產的全面化和來源的模糊

智能化的社會生產在提升勞動效率的同時縮短了勞動時間，使勞動者擁有了更多可自由支配的時間。然而當前的科學技術還未能擺脫資本的掣肘，人工智能的資本主義應用使這種來之不易的閑暇時間轉化為剩余勞動時間，并且這種轉化以一種更為隱蔽的方式進行，資本家試圖借此掩蓋其勞動剝削的實質。

在人工智能時代，資本家對勞動者剩余價值的占有形式將更為全面。在資本主義初期，絕對剩余價值生產往往通過直接延長勞動者的勞動時間實現，隨著工人的反抗，這種方式逐漸受到道德和法律的約束，進而促使大機器時代的資本家更多采取相對剩余價值生產的方式。而在人工智能時代，數智化勞動模式的形成使兩種剩余價值生產方式均能被資本所用。第一，資本家利用人工智能技術“隱性延長”勞動時間，增強了勞動強度，擺脫了社會道德的約束，實現了絕對剩余價值的生產。在當下盛行的零工經濟“無邊界工作”模式下，零工勞動者看似能夠“自由接單”，但是平臺能夠通過動態定價、實時監控和懲罰機制，迫使其主動延長勞動時間以保障收入，從而獲取絕對剩余價值。此外，遠程辦公方式所依托的平臺能夠利用人工智能監控軟件追蹤員工屏幕使用率及鍵盤敲擊率，并以此為依據構建績效評價體系，使工作與休息的界限變得模糊，勞動者被迫“永遠在線”。第二，人工智能技術通過技術壟斷和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的壓縮，生產了相對剩余價值。一方面，科技巨頭能夠控制算法專利和用戶數據，從而形成了人工智能專利壁壘和數據壟斷。這種因技術壟斷而產生的“生產率紅利”是私有化的，超額剩余價值集中在資本家手中，勞動者報酬并未得到增加。另一方面，人工智能對傳統技能崗位的替代使勞動者被迫轉向低技能崗位，縮短了社會再生產時間，導致了必要勞動時間的結構性壓縮，資本便由此獲利。

人工智能技術的應用在提升社會勞動生產率的同時，模糊了剩余價值的來源，進一步掩蓋了資本剝削的實質。第一，“無償創造”和數據勞動的出現使得勞動價值去主體化。“人工智能時代，價值創造及其實現條件的深刻變化從整體上改變了人類的勞動方式和由此產生的價值形式”[17]，勞動價值被轉移和遮蔽了。人工智能系統看似能夠自主運行，實際背后依然以人類勞動為支撐，只不過這些勞動分散在全球價值鏈中，它們的價值被人工智能的“自動化”表象遮蔽了，剩余價值流向了技術壟斷資本。此外，平臺用戶生成的數據是虛擬生產資料，也是人工智能訓練和優化的核心資源，然而這一無形的生產資料往往被平臺資本無償占有。平臺可以通過算法將用戶的行為轉化為可分析的數據流，用于廣告推送和產品優化等資本增值活動。然而創造“數字剩余價值”的用戶并不會得到報酬，資本達到了無償占有數據生產資料的目的。第二，人工智能技術中立論的意識形態遮蔽亦需警惕。資本主張的“技術賦能”話語往往具有迷惑性，資本宣稱“無邊界工作”和無人化工廠減少了剝削，其實質則是為資本主義制度利用人工智能技術加大對勞動者的剝削營造輿論空間。技術壟斷資本還善于營造“數字平權”的假象，以“技術普惠”的名義推廣人工智能工具。在當前技術壟斷顯著和數字鴻溝深化的現狀下，這顯然是個偽命題，用戶看似得到了方便，實則淪為了無償的數據生產者。前文所提到的“無用階級”正是對這一過程的預言，無產階級被排擠出了核心生產領域，淪為了數據貢獻者和零工勞動者，掌握了人工智能技術的資產階級則踩在勞動者的肩膀上升級為了“超人類階級”。

三、人工智能時代勞動解放的風險應對

面對人工智能時代勞動解放的諸多挑戰，必須要明確人工智能本質上是為勞動解放服務的。因此，在大力發展人工智能以提升社會生產力的同時，為使人工智能的發展緊緊圍繞實現勞動解放的根本目的，必須積極尋求智能風險的應對之路。

（一）平衡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明確“人本智能”的發展準則

人工智能應用帶來的主體性沖擊在根源上來自于人們對人工智能工具理性的過多依賴。在發展和應用人工智能技術的過程中，人們在重視以追求效率與技術優化為目標的工具理性的同時，也要兼顧保障倫理與人本價值的價值理性，這一過程需從技術設計、制度構建和文化重塑三個維度協同推進。

技術設計的全過程應嵌入倫理框架并明確價值導向。第一，在算法設計的過程中應當秉承“倫理優先”的準則。在研發部門進行算法開發的初期就引入倫理評估，將公平性、透明性隱私保護等價值指標嵌入模型。同時還要重視可解釋性人工智能的應用，強制要求高風險人工智能系統提供決策依據的可視化解釋，以免發生“暗箱操作”。第二，動態平衡好效率與公平也十分關鍵。逐步搭建“公平性-效率權衡框架”，建立多目標的優化機制，允許使用者依據場景靈活調整權重。在此基礎上開源社區應著力開發反歧視技術工具包，為開發者提供去偏見算法庫，以檢測修正數據偏差。

在人工智能應用相關的制度構建方面，政府部門應完善法律約束和管理體制創新。第一，監管部門應對人工智能應用進行分級監管與風險分類。可以參考歐盟《人工智能法案》的分級方式，將人工智能應用分為“不可接受風險”“高風險”和“有限風險”三個級別[18]，從而實行差異化監管。對于相關企業進行算法備案與審計管理，要求其向監管機構定期提交算法邏輯和訓練數據集說明。第二，國際社會應當著力構建全球化的人工智能協同治理機制。推進人工智能應用的跨國倫理標準制定，并促進數字公共產品建設。在此基礎上，形成統一的、全球化的新型治理模式，打破技術壟斷，使各國能夠平等參與技術治理。

針對人工智能價值的社會定位要進行文化重塑，注重技術價值觀的重構升級。第一，要糾正“人工智能威脅論”和“人工智能萬能論”的極端敘事方式。在社會勞動和生活領域既不可因噎廢食，排斥人工智能技術，亦不可持“科技崇拜”的觀念過度依賴人工智能，助長“技術拜物教”的風氣。政府應當鼓勵企業進行科技向善運動，將社會效益納入績效考核當中，同時要求媒體承擔起對“人本科技”的宣傳推廣責任。第二，學術界要加強對人工智能相關的理論學科奠基。逐漸將人工智能倫理知識納入全階段的基礎教育體系當中，提高科技倫理知識的普及率，并搭建哲學、社會學與人工智能相關學科的跨學科研究平臺。

（二）加強對勞動者勞動權的保護，構建“三位一體”的保障機制

為應對人工智能時代勞動權保護所面臨的挑戰，社會各界應當著力構建“法律—企業—社會”三位一體的系統性保障機制。在推進人工智能技術革新的同時，維持公平與效率的平衡。

在法律保障層面，繼續完善針對人工智能應用的勞動權益保護制度框架是重中之重。首先，要明確人工智能在勞動生產領域應用的法律邊界。在相關勞動法律修訂過程中，應明確人工智能應用中勞動者知情權、算法決策參與權的相關條款；禁止企業對勞動者濫用算法監控，保護勞動者隱私權；立法確認廣大“零工經濟”勞動者的勞動關系性質，維護其社會權益。其次，要加緊建立人工智能倫理審查機制。針對企業使用的人工智能招聘工具和績效評估系統進行倫理審查，以規避因算法偏見導致的性別、年齡歧視問題；設立三方算法審計機構，定期對企業的人工智能系統公平性進行抽查。最后，要強化勞動監察和司法救濟。在勞動仲裁的過程中引入“算法可解釋性”[19]的要求，企業需要提供算法決策邏輯證明過程公平性；對人工智能應用導致的裁員和失業設置社會補償金，保障失業人員平穩過渡。

企業也需要積極承擔起保護勞動者勞動權的責任，構建起人本導向的技術應用模式。第一，要保證技術迭代與人力資本投資的協同性。企業在增加人工智能技術投入的同時，要對員工進行技能培訓，促進員工向云計算和人工智能運維轉型；同時要建立“人機協同”的崗位設計機制，避免出現人工智能對員工的簡單替代。第二，企業應提升勞動者在算法治理過程當中的參與度。在人工智能系統開發時納入勞動者代表，以保證算法規則不侵犯勞動者安全及隱私等基本權益；建立算法申訴的渠道，允許勞動者在發現算法結果不合理時提出異議并進行復核。

勞動權的保障離不開社會支持，在人工智能時代應構建起包容性轉型的社會生態。首先，要建成全民終身勞動技能重塑體系。政府應提供支持，聯合企業和高校進行模塊化課程的開發，提升人工智能相關知識的普及度；對于易被人工智能替代的行業提供過渡性就業補貼，鼓勵相關員工積極參與再培訓。其次，要促進社會保障安全網的優化升級。探索“全民基本收入”試點，以緩解技術性失業對勞動者的沖擊；將數量逐步擴大的靈活就業者納入失業保險覆蓋范圍，實行計時機制更為靈活的參保機制。最后，要構建起勞動權益保障的社會對話機制和價值共識。建立起政府、企業、勞動者、技術專家的常態化協商溝通平臺，保障溝通渠道暢通；通過積極的社會宣傳消除“技術恐慌”，倡導人本智能的價值取向。

（三）發揮我國制度優勢，遏制人工智能的資本主義應用

在人工智能時代，我國通過社會主義制度優勢遏制人工智能資本主義應用，關鍵在于發揮集中力量辦大事的體制效能、強化政策法規的引導與約束，使人工智能技術真正服務于人民福祉。

首先，秉承“以人為本”的人工智能發展原則，我國要繼續強化頂層設計和相關政策引導。在政策導向和戰略統籌方面，此前我國通過《“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等文件，明確將人工智能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同時推動“人工智能+”與實體經濟結合，避免人工智能技術被資本壟斷。在人工智能相關立法與倫理審查機制方面，我國應以此前通過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務管理暫行辦法》為基礎，繼續完善相關法律法規，限制算法歧視、數據濫用等人工智能資本主義應用中常見的剝削行為。與此同時，加快建立第三方審查機構，確保人工智能應用的倫理合規性，避免出現類似西方平臺經濟中的“幽靈工作”剝削形式。

其次，我國應依托數據資源和市場優勢，打破人工智能技術的資本壟斷壁壘。我國擁有全球最大的單一市場和數據規模，但是當前數據利用率還有巨大的上升空間。為提升數據利用率，政府可以著力構建以國家為主導的數據交易平臺，促進數據公有化和共享機制建立，從而推動多領域數據的跨行業共享，打破資本對于數據的私有化壟斷。此外，還應加大對公有制經濟主體所主導的技術應用的支持力度。增加我國國有企業和科研機構在人工智能關鍵領域的布局，也能避免“贏家通吃”的壟斷格局形成。

最后，我國要繼續積極推動人工智能的全球治理與合作，制衡資本主義技術霸權。在原則貫徹和技術輸出方面，我國要堅持倡導“智能向善”的價值理念，積極參與全球人工智能治理，推動建立公平的技術標準與數據跨境流動規則；同時要長久堅持深度參與數字經濟國際合作，以數字技術賦能共建“一帶一路”，提升技術輸出的普惠性。在人類命運共同體技術生態的構建方面，我國致力于通過南南合作和金磚國家機制，共享人工智能基礎設施，旨在幫助廣大發展中國家免于陷入“數據殖民”陷阱。我國推動人工智能全球治理的核心競爭力就在于社會主義集中力量辦大事的統籌能力，以及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導向。在未來我國還會進一步探索人工智能治理的前沿議題，為人類社會提供更具包容性的治理方案。

四、結語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當前，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迅猛發展，人工智能等新技術方興未艾，大幅提升了人類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能力，同時也帶來一系列難以預知的風險挑戰。”[20]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和應用是時代的必然趨勢，當前人工智能為勞動解放帶來了生產力的進步、自由時間的增加和社會空間的拓展，但是其導致的“新異化”、對勞動者權益的擠壓以及剝削形式多樣化的挑戰也不容忽視，因此我們必須正視人工智能對勞動解放的雙重影響。只有在充分發揮人工智能對勞動解放的促進作用的同時，盡可能縮小其帶來的“副作用”，通過積極的風險應對將“挑戰”轉化為“機遇”，人們才能在智能化的時代新路上不斷靠近“自由而全面發展”的理想目標。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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