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是美國法律、政治和社會特有的主題。二〇二五年九月十日,美國保守派活動人士查理·科克在猶他州一所大學演講時被槍殺。兩年前,也是在猶他州的演講現場,一位聽眾問他,每年有很多人被槍打死,這種代價是不是值得?科克回答說:“我認為,不幸的是,這個代價值得,這樣我們才能擁有第二修正案。”
《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只有一句話:“一支管理良好的民兵為保障自由州的安全所必需,人民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不得侵犯?!苯雮€世紀,這句話成為美國法學界和政界論戰的焦點之一。在法學界,短短幾十年間發表的解讀第二修正案的論文比此前的兩百年還多;在政界,第二修正案的熱度更高。二〇一〇年,奧巴馬總統提名艾麗娜·卡根做最高法院大法官,需要參議院核準。有八十多名民主黨和共和黨參議員找她問話,問得最多的問題就包括她怎么看第二修正案,有沒有拿過槍,有沒有打過獵。
卡根被任命為大法官后,請最高法院的打獵高手安東寧·斯伽利亞大法官教她打獵。兩人的政治傾向和法律觀點相左,卡根被認為是自由派,斯伽利亞是有名的保守派。二〇一六年二月他去世前,斯伽利亞大法官數次帶卡根大法官去獵鴨子。在懷俄明的山中,卡根大法官獵殺了平生第一頭鹿。她沒有因為學會打獵而改變對第二修正案的看法,更不會贊同斯伽利亞大法官對第二修正案的解讀,但她顯然充分意識到了第二修正案和槍支問題在美國政治和法律議題中的位置。
第二修正案誕生于一七九一年,在歷史上,它曾經是一條幾乎被法學界和政界遺忘的《憲法》修正案。整個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上半葉,解讀這條修正案的法學論文屈指可數,聯邦法院涉及第二修正案的判決也寥寥無幾。憲法學家亞當·溫克勒認為,第二修正案在當代美國法學界和政界火起來跟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興起的持槍權運動有關:“當今美國人熟悉的持槍權運動是一種相對新興的現象,盡管個人持槍權是我們最悠久的憲法權利之一?!痹诿绹闹贫瓤蚣芟?,一場政治和文化運動必須借助相應的憲法工具才能把訴求變成規范。第二修正案就是持槍權運動借助的憲法工具。
亞當·溫克勒是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憲法學教授,他的著作《槍戰:美國圍繞持槍權的論戰》以最高法院二〇〇八年判決的“華盛頓特區訴海勒案”為主線,回顧了第二修正案的歷史、當代持槍權運動的興起和法學界圍繞第二修正案解讀展開的論爭?!稑寫稹凡皇菑母拍畹礁拍畹姆ɡ韺W著作,它采用非虛構歷史敘事的風格,揭示了在控槍問題上被學界和大眾長期忽略或誤解的史實。
在二〇〇八年以前,聯邦法院一直將第二修正案解讀為禁止聯邦政府解除各州民兵的武裝;歷史上,法學界對這種解讀也鮮有爭議。變化起始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當時,“全國步槍協會”的發展目標開始從提高民眾使用槍支的技能、推廣打獵等轉向反對政府控制槍支,采取的主要策略之一是重新解讀第二修正案。一九六五年,“美國律師協會”征文,題目是“如何解讀第二修正案講的人民擁有和攜帶槍支的權利”。芝加哥律師羅伯特·斯布萊切的文章獲獎,他立論的主旨是找回第二修正案的原義,主張“國父”起草第二修正案時不僅意在保護各州武裝民兵的權利,而且也保護個人擁有和攜帶槍支自衛的權利。在當時,這是一種十分新穎的觀點。一九七一年,斯布萊切被尼克松總統任命為聯邦第七巡回法院的法官。
斯布萊切的文章在《美國律師協會會刊》發表后,幾位法學家和律師開始跟進,把第二修正案解讀為保護個人持槍權,但整個六十至七十年代,主流法學界并沒有接受這種理論創新。轉折點發生在二十世紀的最后二十年。據《槍戰》中引述的數據,那二十年間涌現出一百二十五篇討論第二修正案的法學論文,其中大部分主張第二修正案保護個人持槍權。一些名不見經傳的法學家成為這場理論創新運動的弄潮兒,格蘭·雷諾茲就是其中之一。一九九五年,雷諾茲回顧說:“過去五年左右發表的第二修正案文章無疑比此前的兩百年還多?!薄叭珖綐寘f會”從不避諱對第二修正案學術研究的資金支持,一些發表相關文章的律師則直接受雇于步槍協會。
進入二十一世紀,對第二修正案流行了兩百年的傳統解讀在法學界逐漸被“個人持槍權”解讀所取代,反對這種理論創新的“保守”聲音越來越微弱。吊詭的是,在解讀第二修正案時做出這種激進理論創新的學者把自己稱為“保守主義者”,并以堅持“原旨主義”為自己辯護。作為一種方法論,原旨主義主張,在解釋憲法時,要尋找立憲者的“原本意圖”。在七十至八十年代,原旨主義的理論旗手是橫跨學界、政界和法律界的安東寧·斯伽利亞。一九八二年,里根總統任命斯伽利亞為最高法院大法官。
支持把第二修正案解讀為“個人持槍權”的律師和學者并不全是“保守主義者”。唐·濟慈是位民權律師,也是自由派一翼支持重新解讀第二修正案的主要人物。他從自己打民權官司的經歷了解到,對于一些受到暴力威脅的弱勢群體來說,只有擁有槍支才能保護自己。一九六三年夏天,民權運動高漲,濟慈是耶魯大學法學院一年級學生,暑期去北卡羅來納幫助當地律師打民權官司。一位黑人女客戶受到三K黨的威脅,因為當地警察對三K黨違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以她不敢報警。濟慈自己有槍,夜晚帶著一支M1步槍和一把左輪手槍去那位女客戶家門口守衛。那段經歷使他相信,擁有槍支自衛應當成為一種憲法權利,受《憲法》第二修正案保護。
一九八三年,濟慈在《密歇根法學評論》發表論文《手槍禁令與第二修正案原義》,追溯了美國獨立后各州保護持槍權的歷史,并從個人持槍權角度解讀第二修正案。他認為條文中講的“人民的權利”不只是各州組織民兵的集體權利,也是公民的個人權利。這一主張確立了重新解讀第二修正案的基本法理思路,成為此后很多第二修正案法學論文的立論藍本,也奠定了二十五年后最高法院判決“哥倫比亞特區訴海勒案”的方法論基礎。
不過,在論文發表后的幾年中,濟慈的觀點并沒有在主流法學界引起反響。一九八九年,《耶魯法學評論》發表著名法學家森福德·萊文森的論文《令人尷尬的第二修正案》,批評精英法學界無視濟慈對第二修正案的解釋,認為第二修正案跟第一修正案一樣,包含對個人權利的保護。在萊文森看來,承認第二修正案保護個人持槍權并不等于給挺槍派提供一個憲法避難所,就像第一修正案保護個人言論自由,但并不意味著立法限制任何言論都違反《憲法》。他主張,法律必須在憲法保護的個人持槍權和公共安全之間找到平衡點,法院在審理持槍權案件時也必須做出這種平衡。跟濟慈一樣,萊文森在法學界被認為是自由派。時至二十世紀末,在從個人持槍權角度解釋第二修正案方面,一些左翼進步派與很多右翼保守派殊途同歸。
二〇〇三年,在經過數十年的學術準備和輿論醞釀之后,持槍權運動發起司法訴訟的時機成熟。挺槍組織籌集了足夠資金,找到合適的律師,在首都華盛頓特區挑選出六名原告,在聯邦法院起訴特區當局的控槍法律違反第二修正案。當時,華盛頓特區有著全國最嚴格的限槍措施,禁止民眾擁有和持有手槍。六名原
告之一是位名叫迪克·海勒的法院保安警,他上班時要佩戴手槍,但下班后在家里卻不能存放手槍。他向市政府提出在家里存放手槍自衛的申請被拒絕。顯然,挺槍派的律師在選擇原告和被告上下了大功夫。
如前所述,對第二修正案的傳統解讀是它保護各州民兵的持槍權,這是一種集體權利,不是個人權利。二〇〇八年,美國最高法院在海勒案中做出反傳統的解讀,首次判決第二修正案不僅保護民兵的集體持槍權,也保護民眾的個人持槍權。
斯伽利亞大法官撰寫的判決書主要從兩個方面追溯第二修正案的原義。一是從句法入手分析條文的字面意義。從字面上看,第二修正案的條文由兩個從句組成。“一支管理良好的民兵為保障自由州的安全所必需”是引導從句,“人民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不得侵犯”是操作從句。如果把引導從句理解成是對操作從句的限定,顯然整句話都是在講民兵。反之,如果認為引導從句并不限定操作從句,那么前半句講民兵的集體權利,后半句則可以講個人權利。
二是從歷史入手探討立法者的原始意圖。傳統上,法學家、法官和律師認為第二修正案的前半句和后半句是限定和被限定的關系,“人民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講的是民兵,不是講個人。隨著持槍權運動的興起,一些法學家和律師開始把第二修正案的兩個從句解讀為非限定關系,認為“一支管理良好的民兵”只是講了一個保護持槍權的理由,而不是限制持槍權的范圍,在語義上并不限定“人民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這一核心內容。海勒案的判決采納了上述非限定關系解讀,主張“人民擁有和攜帶武器的權利”中的“人民”不只是指民兵,而是包括所有人。這一解讀意味著,在第二修正案誕生二百一十七年后,最高法院第一次把民眾的持槍權確認為受憲法保護的個人權利,而不只是民兵的集體權利。
海勒案的判決書洋洋灑灑四十多頁,不僅分析了第二修正案條文的句法和語義,而且列舉了大量歷史事實支持其反傳統的解讀。五名大法官支持判決,形成多數;四名大法官反對判決,其中約翰·史蒂文斯大法官和斯蒂芬·布萊耶大法官撰寫了比判決書篇幅更長的反對意見,幾乎是逐條反駁判決書的主張。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史蒂文斯大法官列舉了跟斯伽利亞大法官列舉的歷史事實相反的歷史事實,當然也得出了相反的結論。歷史上,每一條重要立法都經過支持方和反對方的激烈辯論,雙方都會尋找對自己的主張有利的證據和理論,而且美國各州情況差異巨大,處理同樣的問題,各州做法也不盡相同。所以,從歷史中找依據,不論是支持還是反對一種現行的解讀或做法,往往都能找出一大堆史料。
更為復雜的是,在持槍權問題上很多被大眾廣為接受的歷史觀念夾雜著各種傳奇,歷史事實和人們對歷史的想象糾纏不清。比如說,內戰后,大批聯邦軍隊和南方叛軍的退役軍人西進謀生。那也是槍支技術突飛猛進的時代,薩繆爾·考爾特改進了左輪手槍的設計和制造工藝,他不僅是槍支發明家和制造商,也是營銷天才,把新式左輪槍包裝成普通人主持正義的標配和獨立不羈的個人主義象征——一把左輪槍消除了人跟人的體力差別?!吧系蹌撛炝巳?,薩繆爾·考爾特讓他們平等”成為時代流行語。牛仔馳騁的狂野西部成為美國民眾國家想象的重要內容,也成為各種文學藝術作品長盛不衰的題材。
據發明“美國夢”說法的史學家詹姆斯·亞當斯觀察,無法無天的自由是最具美國特色的民眾想象之一。在沒有法律的蠻荒西部,牛仔用左輪槍立法,靠開槍主持正義,這種自主自立的英雄人格成為美國民眾文化認同的重要內容。通俗文學、大眾媒體和后來興起的電影、廣播、電視在個人主義精神跟槍之間建立了緊密的文化紐帶。伴隨這種歷史想象產生的是民眾對西部自由持槍的印象:持槍不受限制,每個人都可以靠槍把正義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過,對歷史的想象是一回事,歷史事實是另一回事。溫克勒在書中引述的大量專業歷史研究成果顯示,跟民眾的想象相反,西部一些城鎮有著當時美國最嚴格的控槍法律。以亞利桑那的墓碑鎮為例,那里被稱為“西部最邪惡的地方”,在大眾文化中以無法無天著稱。而事實是,墓碑鎮政府在管轄范圍內實施嚴厲的控槍法令,禁止民眾攜帶槍支上街,違者罰款二十五美元,這在當時的西部不是一筆小錢。像墓碑鎮一樣,一百多年前西部很多城鎮的控槍法比當今美國任何地方的控槍法都嚴厲??褚拔鞑康臉屩П┝σ膊幌翊蟊娢幕袖秩镜哪菢宇l繁發生。牛仔是社會底層男性從事的行當,每天的工作是管牲口,大部分牛仔從未見過槍戰,更不用說自己開槍了。歷史學家理查德·申克曼甚至說:“死在好萊塢西部電影中的人比死在真正西部邊疆的還多?!?/p>
在西部邊疆開發時代,沒有律師和法學家批評各地的控槍措施違反第二修正案,也沒有嚴肅的出版物認為立憲一代的“國父”反對控槍。事實上,控槍法律在北美殖民地時期已經存在,美國革命的直接導火索就是英國要沒收殖民地居民的槍支,革命的結果是脫離英國統治,獨立建國。獨立后,各州紛紛立法加強對槍械的管理和對民眾持有槍支的管控,要求民兵必須登記擁有的槍支,并將火藥保存在安全的地方。
國會專門針對民兵問題為《憲法》增加修正案也反映了當時的社會氛圍和立法者的認知。各州對英國的高壓記憶猶新,擔心聯邦政府有了強大的軍隊會用來鎮壓人民,收繳各州民兵的武器?;谶@種心態,國會只允許聯邦政府維持規模很小的正規軍隊,并確保各州武裝民兵的權利。歷史上,這被主流法學界認為是第二修正案立法的初衷。一八一二年,英國軍隊入侵美國,弱小的聯邦軍隊和各州缺少訓練的民兵不堪一擊,節節敗退,首都華盛頓被英軍焚毀。那場戰爭證明依賴民兵保衛國家是異想天開,國會改弦更張,立法讓聯邦政府建立高達萬人的正規軍。那時離《憲法》增加第二修正案不過二十來年。
由此看來,在美國歷史上的大部分時段,法學家和律師普遍忽略第二修正案并非出于偶然——它算不上一條成功的修正案。一八一二年的美英戰爭已經證明它達不到試圖達到的立法目標;它反對的強大的聯邦軍隊早已成為事實,聯邦政府也獲得了各州國民衛隊的指揮權。在這一點上甚至可以說,歷史已經證明第二修正案有關民兵的立法意圖是失敗的,當然更不反映當代美國的現實。不過,塑造人們觀念的往往不是歷史事實,而是對歷史的想象。當代持槍權運動借助民眾的歷史想象把幾乎被遺忘的第二修正案重新挖掘出來,借助于法學家的理論創新賦予它新的生命,使它最終在海勒案的判決中形成新的憲法規范。
跟森福德·萊文森一樣,溫克勒在《槍戰》中試圖走一條中間路線,主張第二修正案保護個人持槍權跟政府合理控制槍支并非水火不容,而是可以在《憲法》框架內并存。他指出,這正是美國的立憲者在槍支問題上的做法:“國父們把持槍權銘刻在美國憲法的第二修正案中,但他們也支持嚴格控制槍支的法律,那些法律的嚴格程度甚至很難在當今的美國人中獲得支持……在美國,控槍與槍的歷史和第二修正案一樣悠久?!?/p>
歷史上,控槍的立法和執法職責由各州行使。隨著自動武器小型化、汽車的普及和貫通全國的公路網開通,跨州犯罪興起。歹徒的火力有時比地方警察還強大,作案后迅速駕車到另一個州,而跨州執法障礙重重。在這種情況下,國會開始立法制訂全國統一的控槍規范,并授權聯邦政府執法。因為美國各州情況差異巨大,聯邦控槍法律必定是妥協的產物,頂多是為民眾持槍設置一個底線標準。在底線之上,各州仍然制訂和執行自己的控槍法律。
一般而言,大城市治安問題突出,尤其是涉槍犯罪比較多,所以人口密集的州對槍的控制趨于嚴格;而以農村和小城鎮居民為人口主體的州,治安問題不突出,控槍法律則比較松散。不過,挺槍和控槍的爭執并非只是出于治安的考慮。當代美國的控槍問題往往跟種族沖突、意識形態、黨派斗爭、宗教狂熱等糾纏在一起,被政界、學界和宗教界一些人士非此即彼地極端化。這種極端化也反映在對海勒案的解讀中,挺槍派和控槍派雙方經常按照對立的意識形態從判決書中各取所需。
海勒案之前,美國民眾的持槍權受各州法律保護,大致是一種源自普通法的個人權利。盡管海勒案借助第二修正案把這項普通法權利變成了憲法權利,但它并沒有完全否定控槍的合法性,只是要求控槍的法律必須尊重個人持槍自衛的憲法權利。至于一些論者把海勒案當作司法原旨主義的勝利,并在司法原旨主義跟保守主義之間畫等號,則經不起推敲。遵守歷史文本的原義并不必然意味著保守。相反,歷史上和現實中的各種激進宗教運動和政治運動往往是以遵守原旨的面目出現。在法律和司法中,追溯原旨往往導致推翻傳統判例的激進判決,有時候這種激進帶有進步主義色彩,有時候則帶有固步自封或走回頭路的色彩。
海勒案的判決說不上走回頭路,也跟斯伽利亞大法官主張的“原旨主義”不符。毋寧說,它表明了最高法院試圖挽救一條僵死的憲法修正案所做的捉襟見肘的努力。如溫克勒在《槍戰》中所提示的,這種司法努力在當代美國有著深厚的社會文化土壤,近幾十年法學界的論爭為它做好了理論上和方法上的準備。第二修正案最初的立法意圖——確保各州民兵武裝以抗衡聯邦軍隊——早已完全脫離現實,但美國民眾對個人持槍的熱情并沒有過時,而且時而升溫。海勒案試圖穿越時間隧道將第二修正案移植到當代美國的社會土壤中。
只要美國民眾的持槍熱情不減,民間、政界和法學界圍繞持槍權的爭論就會持續下去。對于海勒案的判決在法律上的是非對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有一點十分清楚:這個判決把本已過時的第二修正案跟當代美國社會聯系起來,使陳舊的憲法條文獲得了某種程度的新生。至少在這一點上,斯伽利亞大法官是成功的,只不過這不是刻舟求劍式的司法原旨主義的勝利。恰恰相反,海勒案體現了一種以原旨主義為名的司法能動主義,它復活的不是第二修正案條文的原義或立憲者的原始意圖,而是通過重新解讀給它注入了反映當今美國社會現實的新意義。
顯然,海勒案影響了查理·科克對第二修正案的理解。這種理解在當今美國并非屬于少數——四分之三的美國民眾相信,持槍權是第二修正案保護的個人權利,只有不到五分之一的民眾認為持槍只是民兵的集體權利。同時,大多數民眾也支持政府對持有槍支進行合理的控制,只不過對于怎樣控制才算“合理”,存在很大分歧。查理·科克遇刺,再度激發了美國各界對第二修正案的爭論。法律史家勞倫斯·弗里德曼曾把法律比作社會的鏡子。借用這個比喻,我們可以說,圍繞第二修正案此起彼伏的爭論是當今美國“社會的一面鏡子,盡管可能是一面扭曲的鏡子”。
(Gunfight: The Battle Over the Right to Bear Arms in America, Adam Winkler, W. W. Norton amp; Company, First Edition,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