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順從孩子會助長孩子的惡
假期給岳父家打棗,岳父家四個子女都回到山西這個名叫圐圙頭的小村來幫忙,幾個孩子便在地里玩耍,大點的慧慧捉住一只小蟲,其他三個孩子都說是蝴蝶,尤其妻弟家的牛牛,一副理直氣壯的小模樣,為了證明他們所言非虛,四個孩子一起把小蟲小心翼翼拿到我面前讓我辨認,我一看哪是什么蝴蝶,而是一只土灰的小飛蛾,我便實事求是地說,大花翅膀的才是蝴蝶。
牛牛惱了,硬要我說這是一只蝴蝶,一邊用小拳在我背上打個不停,我說飛蛾就是飛蛾,你打死我,我也不會說這是一只蝴蝶,蝴蝶是大翅膀。妻弟媳說,蝴蝶也有小翅膀的,牛牛似乎受到了鼓勵似的,用腳來踢我,嘴里咕嘟著:“就是蝴蝶,就是蝴蝶?!毙『⒋蛭?,我有些不高興,但又不愿妥協,便說:“你把我打到明天,我也說這個是飛蛾,不是蝴蝶,我不能為了你高興而不尊重事實。”最后這個牛牛被妻弟媳喝退,便不再用拳腳相加,逼我就范。
一歲看小,三歲看老。我覺得是我教育了這個只有五歲的小孩,至少改變了一些他的壞習慣和傾向。所以對人最好的教育就是,永遠不要用謊言掩蓋事實,永遠不要用一戳即破的謊言來代替真理。
人人吃自己種的食糧
在圐圙頭村,漫山遍野的棗樹毫無保護設施,無圍欄又無界限,隨手可摘,順路可拿,這引起了我的疑問:難道不會有人開著大卡車,一車又一車來偷盜?這里又沒有專人照看呀!岳父聽了哈哈大笑:你讓誰偷了,連自己家的棗都收不回來,比如品相不好的、已經綿軟的棗顆,都不會拾撿回家,任由地里腐壞,還會收別人的?
岳父家有棗林45畝,約600棵棗樹,分散在村落開闊的四周,這還不是棗樹最多的人家,圐圙頭村共120戶人家,比岳父家棗樹多的大有人在,有的棗戶從棗紅開始打棗,起早貪黑,兩個月都打不完。這就是說,沒人偷的原因在于,圐圙頭村人人有棗吃,家家有樹栽,讓人稀奇的紅棗,在這里如同遍地的土疙瘩,偷盜之事根本就不會發生,或者說這樣的村落無法給偷盜這個名詞提供相應的土壤。我設想了一下,假如把這些棗樹栽在城里的公園或廣場,不用說,棗樹上的棗顆,等不到秋天就會被城里人搶掠一空,就算半夜也會打著手電筒上樹,甚至會把棗樹枝也橫七豎八地折斷,拋棄一地。
進而推論,一個村莊也是一個社會,一個世界的縮影,如果治理天下能夠效仿圐圙頭村的自給自足的模式,世界哪有什么偷盜和戰爭?
自然存在著人類所需的一切
長時間沒參與勞動,身體很是虛弱,打棗時手背被棗刺劃破一塊皮,血馬上便滲了出來,情急之下,突然想起小時候玩耍手碰破,媽媽會從地上抓一小撮黃土,敷在我的傷口上。我便依此法嘗試,很快血止住了,不到一刻鐘,傷口就好成了疤。
小時候還有一個止小傷口的辦法,就是把棉襖上的棉花揪一簇出來,用火點著,然后噗地吹滅,馬上把棉灰按在傷口上,止血100%靈驗。記得那時生孩子,孕婦身下會墊一層厚厚的黃綿土,孩子一出世,黃土便粘去他從母體帶來的污穢。碰小傷根本不需要什么創可貼。
自然已經存在著一切有利于人類甚至其他生物的生存所需,自然的就是最好的,可人類還是總想另辟蹊徑,如同一個還不會走路的嬰兒,總想掙脫母親的懷抱,急于去發明去創造去宣稱什么計劃,而把自然偉大的教誨拋之腦后,充耳不聞,可是這些宣稱和發明,在自然面前是多么拙劣。
同一塊地里不能混種兩樣莊稼
岳父在圐圙頭村后陰坡的棗地里,種了一些谷子。他打算收棗的時候,也收獲一些谷子。
等到秋天,谷子非但沒有像岳父希望的那樣結上沉甸甸的谷穗,反而稀稀拉拉的,在地頭東一苗,西一苗,瘦細的谷稈看上去像潰不成軍、面黃肌瘦的隊伍,很多谷穗朝天豎著,點頭晃腦淪為一粒籽也沒有的谷莠子。再看棗樹上的棗顆,一顆一顆如同羊糞珠珠大小,也比往年稀落了好多,而村底蘆山溝的狗頭棗,拽滿樹梢,一個個新鮮圓潤、深紅透亮。棗樹和谷子同時種在一塊地里,它們互相影響會都長不好。谷子沒結穗,棗樹也遭受了空前的歉收。
要從勞動的苦役中解放出來
天造地設的圐圙頭村,幾乎什么也不缺,清風、明月、棗林,亙古靜謐的土地,巍峨的山巖、清澈的山泉,還有日夜不息的黃河環圍著這個村落,像母親護佑著她懷抱中的嬰兒,可謂大地上適宜人居的一處福祉。
可是很多年輕人還是走向了外面,甚至不再打算回來,家里的棗樹因為無人營務,而在秋天不再掛果,棗葉都過早地變得焦黃,輕輕一碰便紛紛凋落,這些棗樹的形象如同無人贍養的老頭,衣衫襤褸,看得讓人心疼。
這些年輕人為什么不再回到祖輩耕耘了多年的土地上呢,似乎是現實的社會所迫,一斤五六毛的棗錢已經不能供應得起日益巨大的開銷,他們需要更多的錢,來支撐未來的生活:娶妻生子,買車買房,攀比應酬,供書念字,在陌生的城市有頭有臉地活著,為了這般的“風光”,他們年紀輕輕便逼著趕著陷入為金錢而賣命的勞役之中,周而復始,沒有停息之日。
留在圐圙頭村的中老年人,一樣并不輕松,如岳父家,45畝棗地,我們相幫這三五天,僅僅只是個開頭,七八個人每天打棗20多袋約1000多斤,岳父說:“這是耍耍哩!”因為很多人家兩個人每天都打這么多棗,可是對于我來說,都快把力氣用完了,跪著撿棗,頭都要往地上磕了,打棗手都起了好幾個水泡,晚上睡下關關節節都疼,這苦不是好受的。我想這也是很多年輕人走出去不再想回來的主要原因,因為生活如同奴役,如同受罪,可生命本質是一個快樂的過程。
妻子把我好好嘲笑了一把:你不是每天哭著喊著要回家種地嗎,這回讓你體驗個夠,看你再說回家種地不了。我說我回家種地不是要種這么多地,我是像美國自然散文家約翰·巴勒斯那樣,一邊種地,種僅夠自家吃喝的地,一邊寫作,寫自己內心想寫的文字,做一個自給自足、不以買賣為目的的農夫和作家。妻子說,那你不就是二流子嘛。
其實我設想的全人類都應該這樣去詩意地生活和勞動,這個偉大的目標值得一代一代人去努力實現。我建議岳父砍掉多一半棗樹,在地里種上其他農作物,比如谷子、糜子、黑豆、花生、土豆等,只留十幾棵夠自己家吃就好了,遭到岳父以及妻子和妻妹的反對,種這么多都賣不了幾個錢,還能不種?這種順應現實的想法和做法,真是一個人的可悲,一個家庭的可悲,一個村落的可悲。
卡萊爾說:“勞動里面有一種永久的高尚和神圣之處?!钡珓趧訙S為掙錢的行為卻是極端無聊和可鄙的。勞動的本意是為了生存,更明白地說是為了基本的吃飽穿暖,如今勞動成為金錢的代名詞,難怪現在熱愛勞動的人越來越少了,勞動形同苦役,誰還熱愛苦役呢。必須從勞動的苦役中解放出來,也就是說必須從金錢的欲望中解放出來,人才能體會到勞動所賦予人的崇高、健康、快樂和幸福。
【作者簡介】北城,原名王小明,陜西神木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詩刊》《散文選刊》等報刊發表作品,入選《中國生態文學年選》《中國自然生態散文雙年選》等選本,出版散文集《豐饒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