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堅老師寫過一首叫《只有大海蒼茫如幕》的詩,其中有兩句:“只有大海滿面黃昏/蒼茫如幕”。在高原上生活的人,沒有見過大海,便把廣闊的大湖稱作海。當然,海是現實存在的事物,也是神秘的象征。
以我短暫的小說創作經歷來說,寫創作談是艱難的,比寫小說還讓人頭疼。小說《我把大海藏起來》起初叫《宮殿》,因為小說是從爺爺編織的宮殿開始,又是從李西編織的宮殿結束,小說自始至終都圍繞宮殿展開,可以說宮殿是小說里面重要的道具。同時宮殿也是小說里面重要的象征,宮殿不是字面意思的宮殿,不是電視里皇帝住的地方,而是人死后編出來燒給死人住的。
我們這里的人重死,小說里的宮殿是死亡的結束,就像那一把大火不是燒掉竹子編織的宮殿,而是燒掉一個人留在人世間的證據。編織宮殿費時費力,最終都要付之一炬,但大家還是會費盡心力去編織,他們好像就是在做一件無意義的事,可這件“無意義”的事背后牽扯著中國人的生老病死。
我爺爺他們兄弟幾個就是篾匠,篾刀在他們手上挪移了一輩子,他們每天還是會種竹子、砍竹子、織竹器,似乎編竹子已經成了他們的一生。讓我動了想以篾匠為題材寫一篇小說的想法是我大爺爺去世,他去世前不久都還每天編竹器,可他去世后要燒一大堆竹子編織的紅男綠女、房子牛馬,好像是自己在給自己送葬。
我寫這篇小說時只有模糊的想法,但我知道小說要圍繞死亡進行。那么小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你一定會死的。”這句話完全正確,當然誰都是會死的,可當這句話從一個帶著殺父之仇的人嘴里說出來,它就帶有不確定的神秘感和危險性。小說的氛圍出來了,神秘和冷峻。
順著小說寫下去,開始有了清晰的脈絡,我發現小說里面的每個人都很悲傷。李西的悲傷是從小失去父親,母親棄他而去,最終唯一和自己親近的爺爺也去世。當從小拋棄他的母親出現在爺爺的葬禮上時,李西內心是無措的,他那時很需要安慰,可他卻不能奔向媽媽。他和媽媽之間隔著一條無形的鴻溝,我們那個地方的人不善表達,沉默,這種性格往往又會使得事情的解決更棘手。李西和媽媽之間的親情便會持續微妙下去,恨也不是,愛也不是。
換句話說,媽媽何嘗不悲傷?嫁為人婦,年紀輕輕就失去心里的支柱,她比誰都恐慌,她怕,她逃離了這個悲傷的家。但多年后,媽媽中年,經歷的事多了,她的悲傷從最初的失去丈夫轉變為對李西的愧疚,她只能遠遠看著兒子,卻不能上去說話,她的悲傷似乎越來越大了。
小說中的爺爺老年喪子,劉玥失去父親,李少喜這么多年活在愧疚中,李雙有恨不能表露,他們的悲傷都是不言而喻的。小說里面的人物每個人都有一片悲傷的海,或大或小,透著星星點點的寒光。
所以當我把小說初稿完成時,小說的標題就改為《悲傷的大海》。但隨著二次修改小說,我發現這篇小說深層蘊含的是愛和原諒,生可以生,死可以死,那么還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李西逐漸接納媽媽,他被寒冰包裹的心一點點被母愛融化,有人說小說最后媽媽和劉玥的出現太突然,其實不突然。媽媽最了解兒子,也只有媽媽會時刻關注兒子的變化,李西的一舉一動都在媽媽的觀察中。當他看見媽媽和劉玥時,先是驚訝,可能更多是驚喜。
小說結尾媽媽和劉玥不出現,李西會砍下去嗎?這個問題讓朋友們去想吧。我自己也有這個疑問,他到底是該砍下去,還是放下冰冷的刀?我不知道。
李西最終迎著月光走出礦井,他把悲傷深深藏起來了。我最終定稿時把小說標題改為《我把大海藏起來》,小說里面的人物都很悲傷,我也很悲傷,我悲他們的悲。
【作者簡介】范慶奇,1997年生于云南,現居湖南,某高校教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北京文學》《草原》《西部》《中國校園文學》《邊疆文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