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邊敘談

煙火之辭

林深處，訪一個多年未見的親人

他年輕時經(jīng)商，喝酒，用竹筷敲著碗，朗

誦自己寫的詩

山羊胡上沾著酒漬，那時他是自己的勇士

后來他隱居大山。

再往前一些，山路未經(jīng)馴化

斜出來的幾粒鳥鳴，掛在松果和白云之間

終年關(guān)門的院子，還貼著殘破的對聯(lián)

磨刀石長出了青苔。

夕陽落下，恰好是一袋煙的，

一生一世。 除了這個世界之外，我也曾

走在沒有盡頭的山路上，一路撿拾

散落的卜辭。

占卜師已經(jīng)失蹤。古老龜甲深埋在讖言里

他從灶膛里夾出紅碳點煙，火漸漸熄滅

他說酒已溫好，只等暮色從云外

返回，曠野瞬間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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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自詩人邢榮標的詩句。

藍紋線

我在閣樓上看見一道水漬。

整個三月，隱秘的流淌深入日子內(nèi)部。

我揣測一個缺口，在屋頂潛伏下來。

直到雨水潤透，石灰從網(wǎng)上脫落，白不再

是白。

橫放的梯子，把一朵云擱置在窗口

我來不及收入眼中，遠處的煙云就漫過了

山脊。

山腳下的村莊，一點點消隱。

生命的缺口越來越多，不知哪一場大雨，

會突然灌進生活。

水聲是神秘的。它觸摸了萬物最初的

秘密，一個個無形的音階

各自升向更純粹的高處，黃昏降下久違的

靜謐。

我的閣樓消融在一盞燈里

之后，和之前似乎并不存在。藍紋線封面的

詩集，我也似乎一字未看。

又黃昏

從單位回家，經(jīng)過楊港路隧道

穹頂上天空藍白相間，這是另一個人

的創(chuàng)世紀，在幽深長廊的壁燈下，

往來皆是歸途。下一刻會發(fā)生什么

出口處昏暗的天幕，或是一場蓄謀已久

的雨，裹著變了形的紅綠燈，

人間到處是讀秒的路口

這些時間布下的陷阱，發(fā)出沙沙的

聲音，每個獵物都介于真假之間。

世界在一行詩里，音樂暫停——

偌大的天地間，只剩下我獨行在古老的

韻律里，黃昏如水載我去對岸。

當惹雍錯

天空沒有一絲雜色，我在湖邊

聽水的聲音，一層層涌上來的蔚藍

親吻了我剛疊好的瑪尼堆，順著風的方向

一些水花擱淺在岸邊。

遠處有幾座雪山，倒影微微漾動

山腳下的文布南村很安靜

又有一個人，從村里來到湖邊，沿著長長

的湖岸，一邊走，一邊撿好看的石頭。

一條黑狗和牦牛錯身而過

它像一個憂郁的王子，從遠山和草場

走來，它在湖邊久久停留，張望

是在尋找遺失的神性。

或是一枚夢的鑰匙？我繞過它

和瑪尼堆，看見幾只鷹在湖面盤旋

在黃昏，湖水越干凈，它和天空越契合

神的領(lǐng)地沒有一絲雜色。

雪夜訪戴

船到渡口，酒已經(jīng)醒了

一夜大雪，似乎只為這一刻寧靜

萬籟俱寂的曠野，一條曲曲折折的小路

通向山林，這無人抵達的瞬間

只有一只小火爐上，還溫著昨夜的酒

沒有對飲者，一個人的醉

就是全世界的醉。

晨風微涼，趁著酒意我已走完夜路

再往前，喪失了容我想象的空間

一馬平川的白，怎比得起伏不定的黑夜

調(diào)轉(zhuǎn)船頭，再溫一壺酒

沿著水的紋路

彈琴，長嘯，舉杯，與對岸的

山林，再醉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