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H1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3963(2025)10-0033-03
小說文體寫作是寫作教學實踐中的一個重要部分。傳統(tǒng)的小說寫作教學通常以刻畫小說的人物形象為中心,但在創(chuàng)意寫作實踐背景的影響下,小說寫作教學實踐需要有新的變化和突破。文學作品敘事視角的改寫便是這種變化和突破的表現(xiàn)之一。敘事視角的改寫可以打破常規(guī)的小說寫作慣式,促使作品內容及人物形象更具陌生化,為讀者帶來一種全新的審美感受。
一、小說敘事視角的分類
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小說敘事視角的選擇十分重要。盧伯克在《小說技巧》中說:“整個錯綜復雜的小說創(chuàng)作方法問題都受角度支配。”華萊士·馬丁在《當代敘事學》中說:“簡·奧斯丁將《理智與傷感》從書信體小說改為一部第三人稱小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和弗朗茨·卡夫卡的《城堡》的早期稿本都是用第一人稱寫成的,然后才改成第三人稱在很多情況中,如果視點被改變,一個故事就會變得面目全非甚至無影無蹤敘事視點不是作為一種傳送情節(jié)給讀者的附屬物后加上去的,相反,在絕大多數(shù)現(xiàn)代敘事作品中,正是敘事視點創(chuàng)造了興趣、沖突、懸念乃至情節(jié)本身。”有關“視角”類似的說法有“聚焦”“視點”“觀察角”“角度”等,這些說法有些比較接近,有些則差別較大。布斯、盧伯克、洛奇、楊義、胡亞敏等用“視點”或“視角”;熱奈特、米克·巴爾等用“聚焦”;傅修延用“觀察角”。
弗里德曼在《小說中的視角》一文中將小說的視角分為八種:編輯性的全知、中性的全知、第一人稱見證人敘述、第一人稱主人公敘述、多重選擇性全知、選擇性全知、戲劇方式、攝像方式。這種區(qū)分可謂是十分詳盡的。同樣是全知敘述,編輯性的全知敘述者通常會發(fā)表有關道德、人生哲理等方面的評論,比如《聊齋志異》中一些故事的末尾,通常會有“異史氏曰”,這就表現(xiàn)出全知敘述者對故事的整體評價。中性全知敘述則沒有上述評價。第一人稱見證人敘述,是敘述者“我”講述別人的故事,白先勇的很多短篇小說中采用的都是這種敘述手法,比如《玉卿嫂》《金大奶奶》。第一人稱主人公敘述是敘述者“我”講述自己的故事,比如遲子建的長篇小說《額爾古納河右岸》,老舍的中篇小說《我這一輩子》。多重選擇性全知在意識流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運用比較多,比如伍爾夫的《到燈塔去》。選擇性全知可以稱為“固定性人物有限視角”,全知敘述者采用自己的眼光來敘事,但僅透視某一主要人物的內心活動,比如詹姆斯·喬伊斯的短篇小說《一個沉痛的案例》。戲劇方式即讀者只看到小說人物外在表現(xiàn)的言行,無法了解人物內心的思想活動,典型作品有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攝像方式即讀者在讀文學作品時,就像隨著攝像機的鏡頭看其客觀地任意錄下生活中的片段一般。實際上,戲劇方式的文學作品中也有攝像方式的運用。比如,在《白象似的群山》中,關于開篇車站的描寫,就像是攝像機拍攝的一張照片。
熱奈特歸納并簡化了弗里德曼的“八分法”敘事視角,提出了“三分法”的觀點,他運用的不是“視角”而是“聚焦”。第一種是零聚焦或無聚焦,第二種是內聚焦,第三種是外聚焦。
陳平原在《中國小說敘事模式轉變》一書中認為敘事角度的轉變最大,他將敘事角度分為全知敘事、限制敘事(第一人稱、第三人稱限制敘事)以及純客觀敘事。
二、文學作品的選擇
在中國文學史上,小說寫作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先秦時期是小說的醞釀期,魏晉時期志怪小說出現(xiàn),唐代出現(xiàn)了唐傳奇,宋元時期出現(xiàn)話本小說,明清時期出現(xiàn)了大量的世情小說,“五四”時期,更利于敘事的白話小說興起。時至今日,隨著網(wǎng)絡的發(fā)展,小說的創(chuàng)作無論從題材還是技巧方面都更加豐富多元。任何一部小說都會選擇一種敘事視角進行敘述,當然任何一部小說的視角也可以用其他視角進行改寫。在小說敘事視角寫作教學實踐中,文本的選擇是很重要的。魏晉時期的志怪小說合集《搜神記》《搜神后記》《述異記》等成為課堂教學實踐的對象。
選擇這一類小說作為改寫對象基于以下標準:第一,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志怪小說反映出強烈的生命意識。魏普時期是中國歷史長河中的亂世,這一時期頻繁發(fā)動的戰(zhàn)爭造成大量生命的死亡,政治權力的更迭也令很多文士罹難,天災頻發(fā)更使本就脆弱的生命飽受摧殘,在這種遭際下,人們深刻體會到生命的無常與有限,個體生命意識在這種惶惶不安的境遇下覺醒,并通過各類文學作品表現(xiàn)出來。第二,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志怪小說充滿豐富的想象力。這一時期志怪小說中的主人公形象是豐富多樣的,不僅有正常普通的人類,還有各類的動植物,以及各種鬼神精怪。這種多樣豐富的主人公形象為小說敘事視角的改寫提供了很大的發(fā)揮空間。第三,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志怪小說結構比較單一,情節(jié)比較簡單。魯迅先生曾評價魏晉時期的志怪小說為“粗陋梗概”,沒有動人的情節(jié)以及細膩的人物形象。寫作者在進行敘事視角改寫的創(chuàng)作活動中,可根據(jù)實際需要添加細節(jié),塑造更加立體豐滿的人物形象,令小說情節(jié)更加跌宕、生動,更具趣味性。此外,在選擇這類志怪小說時,為了更好地配合教學實踐,通常會選擇篇幅較短的小說進行敘事視角改寫的訓練。
三、視角改寫訓練:以《宗定伯賣鬼》為例
《宗定伯賣鬼》是《搜神記》中的一篇小說,《列異傳》中“宗”作“宋”,也稱《宋定伯賣鬼》。這篇小說雖然篇幅短小,卻有著豐富的內涵。小說講述了宗定伯偶遇夜鬼心無恐懼并與其斗智斗勇,最后把鬼變成羊然后賣掉的故事。這篇小說有對人類智慧的歌頌,肯定了人類的性靈,以及人類對生命價值的珍惜。同時,也有一些地方值得我們反思。在這篇故事中,宗定伯所遇之鬼沒有“惡”的體現(xiàn),沒有攻擊和傷害人類,只是趕路去宛市,卻因為信任人類而被變成羊賣掉,是值得同情與憐憫的。
在視角改寫的訓練中,學生可結合原文,根據(jù)自己的想象選擇兩種敘事視角進行改寫。因為原文是文言文,改寫的第一步是要深刻理解文言小說的內容,然后再根據(jù)自己的理解,對小說進行重構,比如擴展內容、增添細節(jié)、重塑人物等。
這次改寫訓練共收到學生作業(yè)80份。通過對作業(yè)的整體分析,筆者發(fā)現(xiàn)選擇全知敘事視角的學生所占比例最大,為 60% ;選擇第一人稱敘事視角的學生所占比例為 25% ;也有少部分學生選擇了第一人稱見證人敘事視角,所占比例為 15% 。
全知敘事是傳統(tǒng)的小說敘事手法,中國古典小說大多采用全知敘事視角,學生對這種敘事視角很熟悉,運用起來也相對自如。第一人稱敘事在古典小說中運用較少,“五四”時期才開始發(fā)展起來,“五四”作家“借用容易產(chǎn)生強烈感情色彩的第一人稱敘事(包括日記體、書信體),以及根據(jù)人物內心感受重新剪輯情節(jié)時間,這一切當然都是為了突出作家的主觀感受和藝術個性”,第一人稱敘事可以更深入細致地剖析人物心理,展示人物的心理世界。在選擇第一人稱敘事時, 70% 的學生選擇了宗定伯的視角。以宗定伯的視角展開敘事,展現(xiàn)人物內心世界,令讀者感受到宗定伯的智慧與果斷。 30% 的學生選擇了鬼的視角。以鬼的視角展開敘事時,學生充分發(fā)揮想象力,增添了鬼的生活背景、個體性情等細節(jié),細致生動地展現(xiàn)出鬼的心理世界,令讀者感受到鬼的無奈與悲哀。少部分學生選擇了第一人稱見證人敘事視角,學生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力,增添了原文中不存在的角色,比如,宗定伯隨身佩戴的玉佩、香囊,一只夜間的小鳥,一個竹筐,一個黏人的小鬼、宛市的屠戶等等。在不同“見證人”的視角下,“宗定伯捉鬼”的事件也呈現(xiàn)出不同的主題,有對人性的反思,有對弱者的悲憫,有對社會黑暗的鞭撻。
小說敘事視角改寫訓練的意義在于提醒學生走出固化的寫作舒適區(qū),要調動更強烈的創(chuàng)作意識,對抗曾經(jīng)積攢的寫作慣性,從而掌握更多的小說寫作手法。當然,寫作主體的閱讀和創(chuàng)作經(jīng)驗都會影響小說的寫作,從多角度關注小說敘事視角并將其運用到寫作實踐當中,從原始文本出發(fā),到敘事視角改寫,再到寫作成果的展示,是一條豐富的學習鏈條,是值得學習者密切關注的。小說敘事視角改寫訓練的目標并不指向學生能交出一份成熟的作業(yè),而是訓練學生的創(chuàng)作想象力和思維方式,在既有的條件下,如何利用視角的改變進行文本再創(chuàng)作,從而脫離熟悉的寫作方式,進行更多層次、更多種類的寫作訓練。這種訓練是與網(wǎng)絡發(fā)展同步的,隨著網(wǎng)絡的普及與廣泛接受,小說改編成網(wǎng)劇、網(wǎng)絡大電影等有了更多的可能性,這種敘事視角改寫的多元化寫作訓練,相比原始文本,能夠增加更多的趣味性、可讀性、可塑性,符合當今讀者的閱讀期待,為小說的市場化提供了新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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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系2024年度廊坊師范學院教育教學改革課題常規(guī)教改課題“高師院校漢語言文學本科《寫作》課程學生自主學習能力培養(yǎng)研究”的研究成果,項目編號為CGJG2024-1】
作者簡介:甄楨(1983一),女,廊坊師范學院文學院講師,文學博士,主研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
[責任編輯:王瑋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