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首例妨害興奮劑管理罪判決落地

知名競技運動科研專家的“科研訓練”

“感謝評委給我這個榮譽。保障運動員在國際賽事發揮最佳水平是我的責任。”在2015年9月10日“吉林好人·最美教師”頒獎典禮上，我國競技體育知名學者、楊某明說。這是楊某明身披光環、享受榮耀的高光時刻，而背地里的他利欲熏心，干著齷齪的勾當。

楊某明身份特殊，光環纏身。他是博士生導師，先后擔任過國家速滑隊、國家女子舉重隊、國家男女馬拉松隊、國家女子鐵人三項隊等科研教練，多次代表吉林省隊、國家隊參加全國運動會、亞運會、奧運會等比賽，是國家體育總局田徑項目奧運科技攻關專家，后任吉林體育學院競技運動研究中心主任，耐力實驗室主任，國家男女馬拉松隊科研團隊負責人。

2007年，楊某明成功申辦的耐力實驗室，是唯一一所國家耐力項目重點實驗室，承擔著國家體育總局國家競走隊科技服務、科技攻關任務。楊某明科研團隊研發的耐力項目運動員低氧減重技術和耐力項目運動員科學化訓練模式先后獲得國家專利，先后解決了3項科研難題及關鍵技術。這些成果助力我國運動員在國際賽場獲取多枚金牌。由于成績突出，楊某明獲國家體育總局備戰第30屆奧運會科技進步獎一等獎和突出貢獻獎。2014年獲評“全國體育先進工作者”，被吉林省政府授予吉林省最高學術榮譽稱號——“長白山學者”。

2014年，楊某明與劉某寶相識。后來，楊某明告訴劉某寶，他可以通過“科研訓練”的方式提高運動員比賽成績，費用為每人每次人民幣5萬元。楊某明之所以選擇與劉某寶合作，是因為他了解對方急于提高運動員成績的心理。

劉某寶因為在1996年全國十城市青少年比賽拿了800米、1500米兩項第一，從普通中學直接進入內蒙古體工隊。2001年，退役后的劉某寶就讀于內蒙古師范大學運動訓練系，后在內蒙古體育職業學院組建中長跑團隊，2020年11月成為一名高級教練。內蒙古是馬拉松強省，在全運會歷史上，內蒙古曾拿到過7枚馬拉松金牌。劉某寶在接受采訪時，被冠以“功勛教練”的名號。

楊某明所謂的“科研訓練”，其實是“血液回輸”。血液是人體內運輸和攜帶氧氣的主要載體，血液攜帶和運輸氧氣的能力與血液中紅細胞所含的血紅蛋白含量有關。血液回輸就是從運動員體內抽取一定量的血液，經過處理后儲存起來，在比賽前再輸回體內，以增加紅細胞數量，從而提高血液的攜氧能力，延長運動員的極限運動時間。血液回輸違反體育道德和醫學倫理，損害人體健康，國際奧委會于1985年及時將其列入了禁用清單中。

從2017年開始，劉某寶事先聯系好楊某明，在并未申請用藥豁免的情況下，安排其主管的運動員赴長春市找楊某明做“科研訓練”并支付相關費用。相關運動員到達長春后，在楊某明的安排下，在長春市某醫院輸入去白細胞懸浮紅細胞（紅細胞懸液）。其間，運動員金某某曾出現身體不適，劉某寶為此向楊某明進行電話核實，并通過隊醫測試數據得知金某某血紅蛋白數值升高、攜氧能力增加。

2021年3月1日，興奮劑正式入刑后，楊某明、劉某寶仍欺騙運動員使用“血液興奮劑”。其中，楊某明單獨實施1人2次，楊某明伙同劉某寶共同實施2人4次，楊某明非法獲利20萬元。

欺騙運動員使用“血液興奮劑”

“科學前進一小步，運動成績會前進一大步。通過我們的努力，讓我們的訓練不走彎路，使我們的運動員在奧運賽場上升國旗，奏響國歌，振奮民族精神…這是我的追求與夢想。”楊某明臺上暢談奮斗情，臺下斂財無底線。

以金某某、史某某等女將為主力組成的內蒙古馬拉松隊，曾斬獲第十三屆全運會馬拉松女團冠軍，卻集體“消失”在2021年9月在西安舉行的第十四屆全運會女子馬拉松的參賽名單之上。讓人不解的是，本來榜上有名的史某某、金某某等人相繼退出女子5000米、10000米和女子馬拉松的名單。后來，她們的名字出現在了世界田徑誠信組織AIU的處罰清單上。

2021年3月，劉某寶明知其主管的運動員史某某、金某某準備參加全國馬拉松錦標賽，在未申請用藥豁免的情況下，欺騙兩名運動員赴長春市找楊某明做“科研訓練”。史某某、金某某于同月15日、29日在楊某明的安排下，在長春市某醫院輸入去白細胞懸浮紅細胞共4次。

2021年4月11日，在江蘇徐州舉行的全國馬拉松錦標賽暨奧運會馬拉松選拔賽上，史某某獲得第四名，金某某獲得第五名。此后，史某某入選2020年東京奧運會（因疫情原因推遲至2021年7月23日開幕）中國體育代表團馬拉松項目運動員名單。

在董某某的職業生涯中，5歲就開始練習游泳的她多次獲得冠軍。2021年4月底，楊某明明知吉林省游泳運動員董某某準備參加全國游泳冠軍賽，在未申請用藥豁免的情況下，以治療為名欺騙董某某到長春市某醫院輸入去白細胞懸浮紅細胞2次。2021年5月1日，在2021年全國游泳冠軍賽暨東京奧運會選拔賽女子 4×100 自由泳接力項目決賽中，董某某斬獲冠軍，實現了吉林省游泳泳池項目全國比賽金牌“破零”。

國家體育總局反興奮劑中心（以下簡稱反興奮劑中心）在調查血液回輸相關案件過程中，發現楊某明單獨或者伙同劉某寶引誘、教唆、欺騙即將參加國內重大體育競賽的運動員以在醫療機構輸血的方式使用禁用方法，并從中牟利。經國家體育總局確認，上述比賽均應當認定為“國內、國際重大體育競賽”，上述“血液回輸”嚴重損害運動員的身心健康。

中國田徑協會及中國游泳協會對楊某明、劉某寶及運動員史某某、金某某、董某某等分別作出禁賽、取消成績等處罰決定；對內蒙古自治區田徑項目分別作出取消成績、停賽、取消體育活動舉辦資格等處罰決定。其中，2023年1月，反興奮劑中心對董某某的通報是，她在2021年4月1日至4月20日期間，通過血液回輸篡改血液和血液成分，涉嫌違禁行為，被禁賽5年。禁賽結束時間為2026年9月19日，2021年4月1日后所取得的成績全部作廢，其主管教練黃某某也被禁賽3年。

反興奮劑中心認為：楊某明、劉某寶二人的違法活動嚴重違反了國家體育總局公布的《反興奮劑規則》，嚴重危害了運動員的身心健康和公平競爭的體育環境，且情節嚴重，性質惡劣，其中所涉的部分違規行為發生在2021年3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生效后。因此，反興奮劑中心將案件線索移送公安機關追究其刑事責任。

2023年9月4日，吉林省體育局召開第十九屆省運會反興奮劑工作會議暨全省體育系統以案為鑒警示教育大會。會上，吉林省體育局通報了楊某明興奮劑違法違規案件對相關責任人和責任單位處理情況，吉林體育學院通報了對楊某明興奮劑違法案件相關責任單位和責任人的處理決定。

首例“妨害興奮劑管理罪”宣判

“你啊你，你不了解我，我不是冰冷的無情者，這些年為體育事業妻子兒女我都沒管過，成功過，失敗過，酸甜苦辣我都嘗過，你要問我為什么？為了冠軍為祖國！”昔日，楊某明經常借自己創編的教練員之歌鼓勵團隊成員，如今的他已經淪為體育界的笑柄。

該案由公安機關偵查終結后，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隨后，呼和浩特市人民檢察院起訴書指控楊某明、劉某寶涉嫌犯妨害興奮劑管理罪一案，向呼和浩特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檢方指控：2021年3月至4月間，被告人楊某明單獨或者伙同被告人劉某寶，為牟取利益，快速提高運動員成績，以“科研訓練”為名，欺騙將要參加國內重大體育競賽的運動員進行“血液回輸”，篡改血液和血液成分。楊某明伙同劉某寶共同實施2人4次，楊某明單獨實施1人2次。楊某明非法獲利人民幣20萬元。經反興奮劑中心認定，通過“血液回輸”篡改血液和血液成分，屬于使用禁用方法，構成興奮劑違規，并嚴重損害運動員身心健康，應以妨害興奮劑管理罪追究二被告人的刑事責任。

刑法第三百五十五條規定，“引誘、教唆、欺騙運動員使用興奮劑參加國內、國際重大體育競賽，或者明知運動員參加上述競賽而向其提供興奮劑，情節嚴重的，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組織、強迫運動員使用興奮劑參加國內、國際重大體育競賽的，依照前款的規定從重處罰。”本案的爭議焦點在于興奮劑的認定和該罪的入罪門檻“情節嚴重”的認定。

法院審理認為：體育法第五十三條第一款規定：“國家提倡健康文明、公平競爭的體育運動，禁止在體育運動中使用興奮劑。”該法第五十六條規定：“國務院體育行政部門會同國務院藥品監管、衛生健康、商務、海關等部門制定、公布興奮劑目錄，并動態調整。”此外，《反興奮劑條例》第二條進一步明確規定：“本條例所稱興奮劑，是指興奮劑目錄所列的禁用物質等。興奮劑目錄由國務院體育主管部門會同國務院藥品監督管理部門、國務院衛生主管部門、國務院商務主管部門和海關總署制定、調整并公布。”據此，我國對興奮劑實行目錄管理制度，并動態調整。對于刑法第三百五十五條規定的“使用興奮劑”，應當依據興奮劑目錄加以判斷。根據興奮劑目錄，興奮劑既包括禁用物質，又包括禁用方法。其中，“篡改血液和血液成分”即屬于禁用方法，被明確列入興奮劑目錄。本案中，被告人楊某明、劉某寶對運動員進行“血液回輸”，輸入去白細胞懸浮紅細胞，進而篡改血液和血液成分，屬于禁用方法，應當認定為“使用興奮劑”。

法院還認定：構成妨害興奮劑管理罪應當達到“情節嚴重”標準。對于“情節嚴重”，應當結合使用興奮劑的對象、人次、違法所得、造成后果及行為人主體身份、前科情況等綜合考量，妥當作出判斷。本案中，二被告人系相關領域的科研人員、教練員，針對多名運動員多次欺騙使用興奮劑，案涉運動員屬于國家級運動員，既嚴重損害體育事業形象、影響體育事業健康發展，又損害運動員身心健康，斷送其職業生涯。經綜合考量，依法認定楊某明、劉某寶妨害興奮劑管理行為均屬于“情節嚴重”，構成妨害興奮劑管理罪。

2025年1月24日，呼和浩特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進行公開宣判，以犯妨害興奮劑管理罪，判處被告人楊某明有期徒刑1年9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30萬元；判處被告人劉某寶有期徒刑1年3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15萬元；追繳被告人楊某明違法所得人民幣20萬元。

一審宣判后，楊某明、劉某寶提出上訴。2025年4月24日，內蒙古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作出終審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2021年3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增設了“妨害興奮劑管理罪”，標志著興奮劑違法行為正式“入刑”。此前，我國已經在體育法、《反興奮劑條例》等法律法規中對包括使用、提供興奮劑等興奮劑違規行為給予了禁止性規定，并明確了相應的處罰措施。但存在因違法成本較低而無法實現有效預防效果的困境。

此罪名不是針對運動員違規使用興奮劑的情況，興奮劑入刑只是把組織、強迫運動員使用興奮劑，以及引誘、教唆、欺騙運動員使用興奮劑參加國內、國際重大體育競賽，或者向其提供興奮劑等嚴重情形規定為犯罪。本案中，楊某明、劉某寶明知運動員將要參加國內重大體育競賽，欺騙運動員使用“血液回輸”的禁用方法篡改血液和血液成分，綜合考慮案涉體育競賽性質、對運動員身心健康的損害、運動員的年齡、人數、被告人職責以及所造成的影響等因素，二被告人的行為情節嚴重，構成妨害興奮劑管理罪，符合罪刑法定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