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冬,我帶著創編傳統舞蹈教材的任務,去敦煌莫高窟生活了一個月。在敦煌文物研究所專家們的指導下,對莫高窟的藝術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同時對祖國這一筆巨大的文化遺產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因此產生了強烈的創作欲望,幻想著自己能通過舞蹈形式將珍藏在這古老沙洲的文化珍珠介紹給觀眾,讓人們共賞這歷史悠久的古國文明的甘露,滋生永流不息的愛國主義激情。
豐富多彩的敦煌壁畫藝術,有如浩瀚的中古文化海洋,一個小小的舞蹈作品是無論如何表現不了她的全貌。我只渴求自己的作品能作到胎生于偉大的敦煌石窟藝術,而又不失敦煌色彩。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我流連忘返于二百多個洞窟,仔細端詳了無數栩栩如生的菩薩形象。從那些體態婀娜、端莊、恬靜的菩薩形象上,領略到強烈的藝術魅力,這些菩薩畫像把我的思緒帶到了古老年代,浮想聯翩,似乎自己理想中的古代婦女就是如此有文化,如此高尚典雅,如此質樸純真,如此豁達大度、灑脫大方。逐漸地這些身份、地位、秉性各不相同的菩薩,她們所具備的一種理想化的女性美——溫柔、委婉、端莊、恬靜,構成了獨舞《敦煌彩塑》所要表現的基本內容,而溫、婉、莊、靜又成了千姿百態的菩薩造型連接在一起的內在依據,我也正是從這四個字開始了《敦煌彩塑》的創作。通過創作我體會到如下兩點:
首先,我以為舞蹈藝術為了能更好地發揮其特性,在結構上必須努力擺脫文學結構方法的影響(但這并不等于說舞蹈作品不需要講究文學性)。往往文學作品需要大書特書的地方,而舞蹈卻只需一兩個動作,往往簡練的一兩個字,舞蹈卻又可展開成一段?!督鹕綉鸸摹罚ㄒ姺舛┲械镍D水動作,代替了需大量文字篇幅描述的水戰場面,然而概括《敦煌彩塑》(見封三)全部內容的溫、婉、莊、靜四個字,舞蹈卻舞了七分鐘。這就說明舞蹈作品的內容必須靠舞蹈動作去雕琢,舞蹈作品的結構方法,應該是舞蹈形象的結構方法。
圍繞著溫、婉、莊、靜四個字,我將272窟神龕上的一尊左手蘭花掌翻托著緊靠在左胸前,右手長長地自然下垂,重心站立在左腿上,上身松弛構成平面“S”形的菩薩造型,為舞蹈設計了第一個動作,讓觀眾第一眼就可看到一個身材修長,纖細端莊,沉思靜立的少女形象。緊接著是一個徐緩輕柔的抬手,由頭頂拉至胸前的“雙手合式”,繼續傳達著穩重嫻靜的神情。
溫、婉、莊、靜中的莊、靜是基礎,沒有莊、靜就沒有身份,人物也就沒有力量。為了突出莊、靜二字,我設計了一段慢板舞蹈,并將其中的主要造型靜止在一個樂句的句尾,又將靜止了的造型在下一個樂句的開頭繼續延伸。句尾靜止是為了有穩定感,句頭延伸則穩而不死,并使動作始終保持著“墨斷神不斷”的要求。在奠定了莊、靜的基礎之上,再將溫、婉之意貫串在每個動作中,“S”形派生出來的動律,動作與動作之間的連接,以及由呼吸而帶動的胸、腰、頭部的細微動態,使之達到發于內而形于外的細膩、輕盈、維妙維肖的藝術效果。
敦煌壁畫中的許多優秀作品,大都很好地體現了傳神這個原則,敦煌壁畫的菩薩,除了都具有溫、婉、莊、靜的特點以外,同時還有個性的差異。由于她們各自所處環境地位不同,而展現各種不同的心理狀態,構成了舞蹈節奏上的差異和舞蹈動作上所出現的棱角,并構成了一組粗獷、活潑并有一點西域民族性格特征的快板舞蹈,在這段舞蹈中,我有意地點綴了幾個有點野味的造型與步法,用以打破原有的平靜與安寧,形成與慢板舞蹈的強烈對比,從另一角度去雕琢和襯托溫、婉、莊、靜的美,使所刻劃的古代婦女形象變得有血有肉,生動豐富起來。
其次是講究舞蹈的旋律性。音樂的旋律是由各種不同音高、不同長短的音符所組成,舞蹈的旋律則是由各種大小、快慢、長短不同的動作組成,但無論音樂還是舞蹈,只是音符或動作的堆砌,都不能產生美好的旋律。
講究舞蹈的旋律性,首先要努力使舞蹈動作與音樂緊密結合,這就要求作者不是按著數拍子的方法來編舞,而是按著音樂的形象來捕捉舞蹈形象,按著音樂的旋律來組合舞蹈動作,使舞蹈作品達到視聽覺形象高度統一,給人們以美的滿足。
講究舞蹈的旋律性,要注意動作與動作之間聯接的韻律。動作與動作的過渡要按著動作發展的必然趨勢去進行,不人為地改變自然律動的方向,才能達到組合的通順流暢。動作與動作之間的連接,在流動過程的路線和形態,常常被人忽視,因而顯得草率。連接動作在組合中除了有連接意義之外,還有很大程度的裝飾作用,使動作組合帶有美的旋律色彩的正是這些連結部分。
講究舞蹈的旋律,還要注意動作的對比,要有起有伏,有長有短,有輕有重,有緩有急。
以上所說是自己極不成熟的認識,尤其關于講究舞蹈旋律這一部分,這只是對《敦煌彩塑》的創作而言,這種認為要有旋律的美學觀念,并不一定適應其他作品,有些作品的內容就可能需要打破旋律的框框。因此這里所說的體會僅僅是對我過去的實踐進行一點歸納,并不意味著能指導未來,包括我本人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