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評“美是和諧”說

周來祥同志近幾年來發表了一系列美學文章，闡述自己的美學觀點，集中到一點，即認為美的本質是和諧，美的漫長的歷程又必然導向和諧，和諧可謂美的王國的靈魂，所以，我們就將這種美論稱為“和諧說”。周來祥同志的“美是和諧”說，對美學的性質、美學研究的對象、美的本質、藝術的本質等一系列問題，所進行的探索，所作出的回答，有獨到之處，具有鮮明的特色。下面我們從幾個方面略加評述。

一

什么是美學？它研究的對象是什么？我國美學家有的認為，美學研究的對象就是美，美學就是研究美的規律的科學；有的認為，美學研究的對象是藝術，美學就是藝術哲學；有的認為，美學的對象是以審美經驗為中心來研究美和藝術，美學就是以美感經驗為中心研究美和藝術的科學。而“美是和諧”說則認為，“美學研究的對象是審美關系”，“美學是研究審美關系的規律的科學”。周來祥論述了審美關系的具體內容，以及“和諧說”的哲學基礎和歷史根據。

周來祥認為，馬克思在《一八四四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提出的對象與主體互為前提，相互肯定，共同辯證生成的思想是審美關系說的哲學基礎。在馬克思主義世界觀的指導下，對古代美的哲學、近代審美心理學、十九世紀俄羅斯社會藝術學予以全面概括、發展，則是審美關系說的歷史依據。

什么是審美關系？周來祥認為，審美關系是人與自然、主體與客體的一種特殊關系。人類實踐活動劃分了人與自然、主體與客體的三重屬性：在自然、在社會方面客觀地存在著真、善、美三種屬性；在人、在主體方面相應地存在著智、意、情三種心理功能。實踐活動使自然、客體方面展開的真、善、美分別和人、主體方面展開的智、意、情聯系起來，從而構成了人與自然，主體和客體的三種基本關系：理智認識關系、意志倫理關系和情感審美關系。這三大關系概括了人與自然以及人類從物質生產到精神生產的主要關系。從人類活動來說，它們分別構成了人類的三大基本活動：認識活動、實踐活動、審美活動；并成為人類掌握世界的三種基本方式。研究三種關系的規律，便構成三門社會科學：研究理智認識關系規律的是邏輯學，追求真；研究意志倫理關系規律的是倫理學（廣義的），追求善；研究情感審美關系規律的是美學，追求美。三種關系各自有鮮明的不同的本質特點：理智認識關系是客觀的、普遍的、理性的，以概念形式即精神自身的形式去把握客觀的對象世界；意志倫理關系是個別的、感性的主體，利用工具和主體自身的物質力量去改造客觀外界，以實現自己的主觀目的；情感審美關系是理智認識關系和意志倫理關系的直接統一，即客體與主體、普遍與個別、理智與情感的辯證統一，它是以情感直觀的方式對客觀對象的“凝神觀照”。這就是審美關系獨自的本質特點。以審美關系為美學的研究對象，這就確定了：（一）美學研究的范圍必然包括客觀的審美對象、主體的審美意識和主客觀統一后的美的高級形態——藝術。（這也是提出者的美學體系的邏輯結構。）（二）只能在審美關系中尋求美的本質，否則便是本末倒置、緣木求魚了。

二

要揭示美的本質，首先必須正確回答美在哪里的問題。而美是什么和美在哪里這兩個是既有聯系又更有區別的不同問題。周來祥同志通過對審美關系的論證說明，提出：美既不在純粹的自然物，更不在單純的主體心靈，也不在主客觀的統一，而在由審美對象和審美主體相互生成的審美關系中；“美的本質”“是由審美對象和審美主體之間相對應的本質力量所形成的審美關系來規定的”。我們認為，這個思想不僅在哲學上符合馬克思主義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認識論的基本原理，而且在心理學上也與瑞士著名心理學家皮亞杰的認識發生論原理相一致。皮氏認為，人類的認識既不在單純的客觀事物，也不在單一的主體心靈，而是在于人與物的對應關系中。這說明，審美關系規定美的本質，或者說美是在審美關系中的思想，從哲學到心理學都有其基礎的。

同時，這也指明了尋找美的本質的起點是在審美關系中而不在其它什么地方。周來祥認為，“人化自然”反映了人與自然的總關系，其中存在著美的問題，但并非“人化自然”、“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皆美，只是特殊的“人化自然”、特殊的“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才美，因此，研究美的本質不能把“人化自然”、“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當作終點，只能作為起點。換句話說，“對象化”派已經走完了探索的歷程，帶著行程中的全部成果駛進了終點站，而“和諧說”恰恰從這里啟程，以前者的終點作為自己的起點，開始自己的美的歷程，去探索美的秘密。

三

美是什么？我國美學家有說美是典型，有說美是主客觀的統一，有說美是自由，有說美是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而周來祥同志認為：“美是和諧”。具體地說美是人與自然、主體與客體、理性與感性、自由與必然、實踐活動的合目的性與客觀對象的合規律性以及形式美諸因素的和諧統一。

周來樣指出，美是和諧的思想不是個人頭腦的主觀產物，而是整個東西方美的范疇發展史的一個必然結論。從古希臘美學、中世紀美學、經驗派美學、理性派美學、德國古典美學直到俄羅斯革命民主主義美學以及整個中國古典美學的基本思想都是和諧，所不同的只是它們從不同的角度對和諧作出不同的具體規定罷了。人類美學史，必然要向馬克思主義美學發展，而“和諧”也必然是馬克思主義美學中關于美的本質特征理論的核心。

為什么說美是和諧呢？論者以馬克思在《手稿》中提出的對象和主體辯證生成的思想為理論基礎，從人與自然、主體與客體兩個方面作了具體分析和論證。

首先，論者通過人類的社會實踐活動，劃清了客觀物質世界和人的對象世界兩個不同的范疇。這兩大范疇既有聯系又有區別。客觀物質世界是永恒的、絕對的、無限的、完全外在于人的單純的粗糙的自然界，即所謂人的“彼岸世界”。人的對象世界是通過人的實踐活動與人有了直接或間接聯系的、與人發生了對象性關系的“此岸世界”，即馬克思所說的“人化自然”。人的對象世界是人的生命活動的舞臺，是人的“非有機的軀體”，在它上面打上人的本質力量的印記。當人從它上面看到自己的力量，確證自己的獨立存在時，內心產生了一種激動的、興奮的、自由的喜悅之情，便感到美。所以誕生美的地方是屬人的世界。但是，并非是對象世界引起的喜悅之情都是自由的審美愉悅，只有在審美關系中所規定的特殊對象引起的喜悅之情才是審美的愉悅之情。

其次，論者進一步從實踐活動出發將人的對象世界分為，認識對象、實踐對象和審美對象。不同的對象有其不同的本質特點：認識對象自由地、客觀地存在著，具有客觀的合規律性，其價值是真；實踐對象具有合主觀的目的性，它雖然也客觀地存在著，但不自由，它要被主體的意志、目的、欲念所支配，其價值是善；審美對象是介于認識對象和實踐對象之間，是兩者的直接統一，即客觀的合規律性和主觀的合目的性、真與善的直接統一，其價值是美。這只是規定美的本質的一個方面。還須有相對應的審美主體，與之辯證地形成特定的審美關系，才規定著審美對象，才能對美的本質作全面的揭示。

其三，論者根據馬克思的對象與主體共同辯證生成的思想，認為三種不同性質的對象生成了具有不同心理功能的三種主體：即認識主體、實踐主體和審美主體。不同的主體具有不同的本質特點：認識主體是理性的、它從理智上用抽象的概念形式去把握對象的普遍性；實踐主體是感性的，在意志支配下用自身的物質力量和借助工具去改造對象以實現自己的目的；審美主體介于二者之間，是兩者的直接統一，即理性和感性、理智和情感的直接統一，它以情感直觀的方式觀照對象，從而產生一種帶有普遍意義的審美情感。這樣審美主體的本質特點，又從另一方面規定著美的本質。對象世界是一個統一的世界，它是真的，又是善的，也是美的。只有在與特定的主體形成的特殊關系中，才能規定其對象的特殊性。在認識關系中，它是認識對象；在實踐關系中，它是實踐對象；在審美關系中，它才是美的對象。

綜上所述，美的本質是由具有特定屬性的審美對象（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真與善、普遍與個別的統一）和具有特定心理功能的審美主體（理性與感性、理智與情感相統一）所構成的審美關系來規定的。因此，美從本質上來說就是人與自然、主體與客體、感性與理性、情感與理智、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真與善、內容與形式以及形式美諸因素的一種和諧平衡、對立統一的關系，簡言之：美是和諧。

四

和諧，作為美的本質特征，周來祥同志認為它貫穿在美學的各個審美范疇中。

首先，審美對象的各種形態無論是以量或以質為標準來劃分，它們都是由和諧與不和諧的對立統一的狀態區別的。從量上來分，在內容與形式的對立統一中，偏重于形式的是自然美，偏重于內容的是社會美，處于統一狀態的是藝術美。從質上來分，人與自然、主體與客體、感性與理性、情感與理智、合目的性與合規律性以及形式美諸因素，在矛盾中偏于和諧統一的是優美，而在和諧統一中偏于矛盾對立的是崇高與滑稽。悲劇是社會崇高的深刻體現，喜劇則以滑稽為本質。丑作為美的對立面是不合目的（惡）與不合規律（假）的統一。嚴格說來，除優美外，其余各種形態的審美對象中均包含著丑的因素，是美與丑關系的不同形態。

其二，美的歷史進程表明了和諧與不和諧的對立統一的發展過程。人類美的歷史大致可分三大階段：在古代，人與自然、主體與客體、感性與理性、情感與理智以及形式美的諸因素處于素樸的和諧統一中，古代美是古典和諧美；到近代則發展為偏于對立的、不和諧的崇高美；至現代又是在更高階段上達到辯證統一的新型的和諧美。

其三，和諧與不和諧的對立統一規定著藝術的本質：古代是和諧的古典藝術，近代是對立的崇高藝術（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現代是新型的對立統一的和諧美的藝術。

其四，和諧與不和諧的對立統一決定著創作方法的形成和發展：古代是人與自然、情感與理智、現實與理想處于素樸統一的古典主義，近代則是處于對立的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現代則是辯證統一的兩結合的創作方法。

總之，美的本質特征——和諧內在地規定著美的形態、美的歷史、美感的形態，以及藝術、藝術史的運動、發展和變化。

五

周來祥的這種新美論，是與論者在方法論上的努力分不開的。他在研究方法上的特點有：

第一，對美的本質的思考和描述都靈活地運用了馬克思的邏輯與歷史統一的研究方法。周來祥同志既立足于美、審美和藝術的大量豐富的感性材料，從歷史與現實的經驗出發，但又對它們進行邏輯抽象與理論思考，以揭示其內在的本質規律。

第二，在具體研究方法上，不是孤立地或用哲學的方法，或用心理學的方法，或用社會學的方法，而是將它們熔為一爐，合眾法為一法的新的綜合系統的方法。“審美關系說”的提出和論證，若孤立地用歷史上的某一種方法都是不可能的。只有把哲學、心理學和社會學的方法綜合起來，才能較為全面、深刻地搞清審美關系的本質特點。

第三，不是把研究的對象一一孤立起來，割裂開來，然后分別予以考察研究，而是把它們聯成一體，作統一、全面、整體的分析、考察和研究。周來祥把美的本質放在各審美對象，美的范疇發展史、審美主體的心理結構、藝術的本質、藝術的歷史等等范疇中，放在人類的整個審美活動中統一考察，綜合研究，既揭示出共同的本質的一面，又區別其相互的差異的一面。

對“和諧說”我們就簡述如上。當然也應看到，由于它是一種對美的新探索，還存在一些問題，就需要作者繼續不斷的補充、修正、發展、豐富和完善，也需要社會的批評和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