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研究》一九八一年第二期陳孝英同志的《試論幽默的情境和功能》一文,在用歇后語來解說幽默情境形成過程中的兩個基本環節即“懸念”和“反轉”時,認為“歇后語是漢語獨有的語言現象”,這種提法值得商榷。
所謂“歇后語”,查閱辭書,有如下三說。其一,“語末之詞,隱而不言”,“縮腳語也”;(注1)其二,“寫作時引用成語或前人成句,字面上只用前面部分,而本意實在于后面部分”;(注2)其三,“熟語的一種。多為群眾熟識的談諧而形象的語句。運用時可以隱去后文,以前文示義;也可以前后文并列。”(注3)顯而易見,其一是指漢族早期歇后語(實際上是藏詞)。其二、三說指明了歇后語的主要特征。比如:
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貓不吃魚——假斯文。
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
抱著元寶跳井——舍命不舍財。
這些都是為現在一般人所說的歇后語。其形式極為輕松活潑,語言十分幽默風趣,結構為前后兩截,一譬一解。即前一部分大都是對某種事物、動作或現象的比喻和描述,后一部分則是對這種被比喻和描述的事物的本質或結果加以解釋和說明。換句話說,所謂歇后語(現代漢語中的歇后語)即是一種由前面一部分形象地說出一件具體的事情,由后面一部分概括或點明所要表達的主要意思的俗語。
“歇后語”這是漢語稱謂。那么,它是否為漢語所“獨有”?換句話來說,我國其他兄弟民族的語言中是否也有這種現象呢?僅就“歇后語”這一詞的漢族稱謂而言,其他民族似乎并不存在。但是,沒有這種稱謂,并不等于沒有這種語言現象。因為名稱和現象并非是一回事。其實就漢族歇后語這種語言現象而言,全國各地也稱謂不一。北京叫“調坎兒”(或“打皮殼兒”)、華北叫“俏皮話”、湖南叫“坎子”、重慶叫“言子”、廣東叫“調皮話”、杭州叫“歇后喻語”……難道僅因各地名稱的差異而否定它們是同一種“語言現象”嗎?關于其他兄弟民族是否均有歇后語這種語言現象問題,因筆者未作調查,故不敢妄說一氣。下面僅就藏族諺語的特殊形式——歇后形式(藏語中對這種形式并無獨自的稱謂,本文為了便于論述,暫定此名)談一談自己的管見。
tsan bi ze bi xua wo ti
糌粑捏成的英雄,
威武卻無用。
烏鴉的喊聲,
不祥之兆。
鸚鵡念經,
沒意思。
這是三句為藏族群眾熟識的諺語(嚴格來說,是藏族諺語的歇后形式)。與漢族歇后語相比,雖名稱不一,但形式則完全一致:前后兩截,前譬后解,譬解并存。那么,藏族諺語中的這種特殊的語言形式是否可以算作歇后語呢?回答應該是肯定的。再者,我們還可作以下的比較。
漢族歇后語:
床下放風箏——飛不高。
腿上拴大鑼——走到哪里響到哪里。
藏族諺語的歇后形式:
縛住雙翼的雛鷹,
飛不上天。
白緞子的補丁,
補到哪里哪里白。
盡管它們的排列方式不同,漢語為前后相連,藏語為并行排列,但實質是一樣的:前一部分都是對某一事物的比喻和描述,后一部分則是說明其結果和本質的。
最近,筆者遇到一位研究撒拉族民間文學的同志,向他請教撒拉族口語中是否存在歇后語這種“語言現象”時,他當即作了肯定的回答,并說出許多例句。下面僅舉一、二例,以饗讀者。
jij:lmes
給雞喂大豆——吃不了。
螞蟻的脖子上馱椽子——抬不動。
可見“歇后語不僅在漢語里大量使用,少數民族口語里也有許多反映民族特點的歇后語”(注4)。盡管在少數民族口語中存在的“歇后語”這種語言現象的稱謂與漢族歇后語不一,但二者的結構卻極為相同,內涵也完全一致。
歇后語具有一種特殊的功能——歇后。藏族諺語的歇后形式也具有這種功能。藏族諺語的歇后形式在實際運用中,與漢語一樣,也往往“說譬省解,用譬代解,歇卻一截”。如:
狼給羔羊送禮——(不安好心)
鏡中的餅子——(中看不中吃)
還有一點,陳孝英同志的文章中說,歇后語是“依靠諧音雙關和語義雙關造成巧妙的幽默情境”的。我們并不否認,諧音這種現象是漢族歇后語獨有的語言現象。但是,我們不能因此而推出這樣一個結論——藏族諺語的歇后形式因不具備“諧音”特點而不能算作歇后語。其實,就漢族歇后語而言,也并非完全是“依靠諧音雙關和語義雙關”來“造成巧妙的幽默情境”的。筆者對孫治平、王士均主編的《歇后語四千條》一書作過統計,其中“諧音雙關”的歇后語還不到五分之一。由此可見,諧音是漢族歇后語中一種獨特的語言現象,不能將它作為判定歇后語的標準。
(注1)見《中文大辭典》第十八冊,第122頁。
(注2)見《辭源》第1656頁。
(注3)見《辭海》第3494頁。
(注4)見《歇后語及其在文學中的作用》,載《民間文學》198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