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設計的藝術構思和表現形式淺談

封面設計，是從屬于書稿內容的裝飾藝術創作，在一本書的整體設計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封面創作，雖不象主題性繪畫那樣在藝術構思和表現形式諸方面享有充分的自由，但依然可以根據書稿的社會、時代、民族、地域、作家、讀者對象等等的不同，體現和發揮出設計者的文化藝術素養、裝飾繪畫功力和工藝技術水平。

封面設計的藝術構思，首先在于對書稿的感受和理解。一般地說，設計者的生活閱歷愈廣，文化水平愈高，思維能力愈強，藝術修養愈深，對書稿的感受和理解就愈深刻。只有當設計者對書稿有了強烈感受和深刻理解，才能激發起充沛的創作熱情，進入封面設計的藝術構思階段。在藝術構思的一系列心理活動中，想象是十分重要的。黑格爾說：“想象是一種杰出的藝術本領。”在想象的過程中，設計者的生活基礎、藝術經驗、思維能力是形成封面藝術構思的溫床，而書稿提供的一系列內容則是形成封面藝術構思的種子；作品的受胎決定于想象中產生的意念，這意念逐步延伸、擴展、趨于成熟，也就形成了具體構圖的雛形——一個或若干創作設想。記得曾有一篇意識流小說，描寫主人公凝視著斑駁墻壁上的一片污點，沉浸在深深的思索之中。那污點的形態、顏色引起了他幾乎整整一生的回憶。在這個錯綜復雜的心理活動中，既有“精騖八極，心游萬仞”的想象，也有色彩斑斕、歷歷在目的記憶；設計者以往對美術范疇諸多畫種、流派的了解、認識，對文學、戲劇、音樂、舞蹈、攝影、建筑等姐妹藝術的廣泛涉獵，以及書稿的內容，都會駁雜紛呈地掠過眼前，從而不斷地閃現出新的意念，形成新的設想。在這一過程中，只有那些新穎別致、符合藝術造型規律而又生動貼切地體現了書稿內容和精神的創作設想被保留下來，并促使設計者將這胚胎培育成為成熟的作品?！稄镍f片戰爭到五四運動》一書封面的設計者，從五四新文化運動徹底反封建主義的精神著眼，通過一系列想象，終于捕捉到了反動的頑固堡壘在革命烈火中徹底粉碎的具體形象。在畫面上布置一個裝飾性的火焰造型，周圍襯以亂石鋪街似的平面構圖，富有象征性地揭示了此書的內涵。在這個創作過程中，堡壘粉碎，變幻為亂石般的平面圖案，就是這本理論書封面構思的胚胎。

在藝術構思的心理活動中，有時還會出現一種令人難以捉摸、稍縱即逝的現象——靈感。靈感的產生，既和設計者社會生活閱歷、藝術創作經驗有關，又和設計者在創作中那種百折不撓、銳意求新的探索相連。意念的形成、細節的提煉都需要靈感的閃光，它往往可以照亮思路，繁衍細節，使處于朦朧狀態的點、線、色組合為構圖的雛形?！锻跽丫贩饷娴脑O計，就經過了復雜的構思過程。開始，設計者設計了偏重寫實的昭君出塞的畫面，但構圖既不象長卷繪畫那樣便于處理，又籠罩著空曠凄涼的氛圍，不利于揭示兩族聯姻的積極的主題思想，也不符合封面藝術重在簡約有方的創作規律。在苦苦思索中，與女主人公有關的道具——銅鏡，觸發了設計者的聯想，最后，他以象征華貴喜慶的亮堂堂的黃色作襯底，放置了還原裝飾處理的醒目的鳳紋銅鏡圖案，在右側壓印了古拙遒勁的隸字書名，取得了很好的藝術效果。

但是，僅僅有了好“點子”、好“想法”，還不一定產生優秀作品。在我們見到的一些封面設計中，立意想法不錯，但構圖表現不好的例子并不鮮見。這是因為，作為心理活動的封面藝術構思基本完成以后，還帶有不確定、不成熟的因素，還需要不斷使之完善。如果說，封面設計的藝術構思是完成了“畫什么”（設計什么）的初步設想，那么，下一步就是“怎樣畫”（怎樣設計）的具體表現了。

一般地說，“畫什么”屬于內容范疇，“怎樣畫”則屬于形式范疇。在創作中，內容和形式是不可分地結合在一起的。所謂內容，是具有一定形式的內容，所謂形式，是表達具體內容的形式。如上所說，“畫什么”由于只是藝術構思中以觀念形式存在于設計者頭腦之中的形象，只有待“怎樣畫”的物質體現過程完成以后，才是正式的封面藝術創作。張守義同志在設計《什特凡大公》的封面時，藝術構思中起初形成的幾個設想，都是不確定的、不完善的，在想象中，頭腦中大部分與此書內容類同的藝術素材和表現手法被調動起來了。他設想過封面出現全身的、半身的大公形象，但都覺一般化。最后，他終于想到了某處的武士戎裝和頭盔展覽：一個沒有任何填充物的支架“穿”著戎裝“戴”著頭盔，反而比具體的武士塑像更引人聯想，靈感終于來了——用王冠象征大公！所以說，在“怎樣畫”的具體表現中，一件封面的構圖，在造型處理上，無論是帶有裝飾性的具象表現，還是帶有現代色彩的抽象表現；在色調對比上，無論是濃烈厚重、鮮明響亮，還是清淡疏朗、典雅恬靜；在位置的安排上，無論是繁密飽滿、莊重嚴謹，還是虛實相間、留有余地，都要處處注重體現書稿內容，而不應追求毫無內涵的空泛的形式。

這里，自然涉及到形式美與形式的問題。封面設計的形式美，是與內容緊密相連，并融入了設計者的思想情趣的一種表現形態。作為具體的封面設計內容，無論以寫實的手法，還是以象征、隱喻的手法出現，都必需要有相適應的形式?！妒蔡胤泊蠊纷o封上的王冠，是封面的內容；作為斑駁厚重造型處理的用線、用色，是設計的內形式。而襯托王冠的紙的潔白和遒勁的行書書名，則是設計的外形式。這些形式只有在加強、烘托、渲染了封面設計的內容時，才不是孤立的以直接面目出現的形式，而具有了形式美的意義，并使整個封面設計達到了藝術創造中的“這一個”的要求。試想：如果將王冠改成精細的白描，書名改用秀麗的仿宋或整齊的扁黑，那么，這本書的特性即大公的氣質也就無從體現了。

物體的形態是由點、線、面、色組成的。點就個體形態來講，或粗糲，或圓潤，或棱角分明；就平面構成來講，或疏松，或散亂，或密集嚴整；線就個體形態來講，或波動柔和，或開朗舒展，或粗壯剛直……都分別顯示了自己的特征。一旦組成了面并和色彩結合以后，更是千姿百態，變化萬千。盡管如此，當它們孤立地以直接面目出現時，只能是給人們感官以快意的形式，雖然也能滿足人們心理上的某些審美需要，但由于它沒有和一定的內容相結合，還不能屬于封面藝術創作。在國外現代派的作品中，有一些所謂悲哀、狂暴、喜悅、憂愁、恬靜等具有意象的圖案，這些形式，對于我們是有借鑒作用的，但是，如果只是為了追求新奇，而不管書籍的內容，在封面上輕易搬用它們，那只能是一種形式主義的表現，并不足取。前不久，曾見到一本藝術理論書籍封面，布滿了暈染開來的五色斑點，雖然活潑、美觀，但毫無書稿的氣質，這無異將封面藝術創作等同于玩弄形式的色彩游戲了。古人文論中的“因夸而得狀，沿飾而得奇”闡明了不拘泥生活真實的藝術概括、夸張的重要性，但也強調了“夸而有節，飾而不誣”，避免任意為之。

在封面設計中，經常出現人物造型。按照我國傳統畫論的觀點，是應該做到“重在神似”、“形神兼備”的。但有些作品只是滿足于生活原型的刻板描摹，這樣的設計，只是純技術性地完成了“畫什么”的內容，卻忽視了“怎樣畫”的富有創造性的表現形式，當然缺乏藝術感染力。在以人像造型為主的封面設計中，也確有一些好的、較好的作品。陶雪華設計的《南斯拉夫的實驗》封面的鐵托像，不僅人物情態有鐵一般的內涵，皮膚肌理亦有鐵一般的特性，整個封面以鐵錚錚的圓雕造型，給人以難以磨滅的印象。蔣明設計的《克魯泡特金》封面，在晦暗的色條狂亂的背景之中，顯現出簡潔的人物頭像刻劃，那緊蹙眉頭、俯首沉思的神態和額上飄拂的一綹白發，，十分生動傳神，準確地體現了這位著名無政府主義者的精神氣質。李勤學設計的《岳飛傳》封面，拋棄了常見的金戈鐵馬的熱鬧場面和刻板的繡像式白描，從立意、傳情入手，塑造了岳飛拈須仗劍、對月長嘆的形象，使人聯想到《滿江紅》那蒼涼悲壯的詞意，體味到英雄憂國憂民的沉痛心情。此外，以無數個大大小小鉛字組成的畢昇像和無數個大大小小音符組成的舒曼像，也是有別于一般繪畫的出色的封面藝術設計。

圖案的表現在封面設計中用得最多。我國悠久的歷史、燦爛的文化，為書籍藝術提供了極為豐富的寶貴資料。但對圖案的創作、選擇，要根據書稿的時代、民族、地域、作家、讀者對象等等的不同而分別對待，注意與書稿內在的聯系。一部書稿，就作品風格來談，有華美俊逸、精深嚴謹、素樸清新等等之別；就著者氣質而論，有沉雄豪放、婉約秀麗、剛直明快等等之異。設計者要充分注意這些特點，悉心了解同類書稿的迥然不同的個性。如果不論作者是古代文人、當代作家、革命先烈，詩文集封面一律松梅蘭竹；不論作者是著名學者、科普作家、青年學生，論文集封面一律原子軌跡，那么，封面設計的藝術個性也就不復存在了。以植物的基本形態為單元組成的各種圖案，在封面設計上用得較多，其中又以樹形、花卉兩類圖案最為常見。在藝術家的心目中，每一枝花、每一株樹，甚至每片翠綠的葉子，都能寄托深深的情意，引起綿長的回憶。繪制這類圖案，不僅要給人以美感，還要使之具有象征性，從而引起讀者豐富的聯想。象征手法的特點在于利用封面“形象”與被象征的內容在特定條件下的某種類似和聯系，以使被象征的內容得到含蓄蘊藉或強烈集中的表現，如趙友蘭設計的《周恩來與文藝》，封面上沒有出現人物肖像，也沒有采用常見的一叢馬蹄蓮或滿版馬蹄蓮的繪畫，而是將無數朵馬蹄蓮花井然有序地組織在綿密均衡的卷草紋樣之中，這既蘊藉了對總理的懷念，又體現了嚴謹莊重的理論書的氣質。

在藝術創作中，常以“借景抒情”來達到情景交融的境地。同樣，在封面設計中，對景物的選擇和表現也十分重要，必須借得準、用得新，才能引人聯想而激動人心。同一個景物，經過不同的設計者的藝術處理，常會產生相去甚遠的藝術效果。比如青松和峰巒，在不少的書籍封面出現過，但由于很多畫面沒有融匯設計者的感情，構圖和技法一般化，藝術效果甚微。相比之下，優秀小說《紅巖》的封面歷經二十年，仍然閃射著奪目的光彩，就很能引人深思了。在這幀封面上，一株處于近景的松樹略呈傾斜狀屹立在山崖，那雄奇的干、遒勁的枝、濃重的色，氣勢咄咄逼人！在無邊的蒼穹之中，流云斜貫，彩霞爍金，越發襯托出青松的堅韌挺拔。整個構圖富有創造性地體現了書稿的悲壯氣概和陽剛之美。與上述格調相反，《南行記新篇》封面那秀麗恬靜的構圖，錯落、簡潔的傍著青山碧水的村舍、竹林，卻是具有陰柔之美的佳作，是一曲優美的生活贊歌。“狀物抒情”也是藝術創作中常用的一種表現手法。在日常生活中，一件典型的器物，往往能引起我們對親朋深切的思念或對故人痛惜的回憶。在封面設計中，有時繪出一兩件和書中主人公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器物，往往勝過塑造主人公形象本身?！都s翰·克利斯朵夫》的封面，只畫幾頁散亂的樂譜紙和一支滿是殘淚的蠟燭，立即讓讀者感受到作曲家對藝術嘔心瀝血、孜孜以求的偉大精神。《馮玉祥將軍》的封面，用一柄懸于烽煙之中的戰刀鮮明有力地表現出了馮玉樣將軍的英雄氣概。這都是從減法入手，立“新”意，傳“真”情，構圖簡約有方的設計。

用線裝飾器物，在我國已有五六千年的歷史，應用相當廣泛。線，來自豐富的現實生活，不同形態的線組成的各類圖案，不僅能造成輕松、沉重、莊嚴、活潑、雄奇、俊逸等各種氣氛，而且具有暗示、比擬、象征的作用。在封面設計中，尤其是在不宜出現具體形象的作品論集、學術專著和辭典、工具書等封面上，用線進行裝飾美化，并力求蘊含某種格調，體現某種寓意，常?？梢允盏胶芎玫乃囆g效果。在線的運用上，有的較直觀，如《天問補注》封面的云紋，《甲午之戰》封面的水紋，《奧斯維辛集中營》封面那間距相等的一排直線等等；也有的較含蓄，如《陶瓷圖錄》的精裝封面，只在深沉的底色中信手畫出s形和C形兩條曲線，粗看有些玄妙，細一揣摩，這兩條線不恰恰就是陶瓷制品最典型的兩種輪廓嗎？

隨著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宏觀世界和微觀世界正在得到人類不斷的認識和開拓；藝術已經和科技產生了越來越多的親緣關系。其中，自然材質的優美的肌理，已經得到藝術家日益廣泛的利用。比如顯微攝影利用偏極光，將物象放大一百倍左右，便立即展示出天趣盎然的自然奇觀，那漸變的色階、聚散的斑點、律動的線條和幾何形的塊面，隱現著奇妙的神態，述說著無聲的語言，這與我國傳統的“群峰疊翠”、“雪浪千重”等大理石天然紋樣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些圖案，有選擇、有目的地應用于封面設計中，也會收到很好的效果。紙、布、油墨等材質的選擇和運用，對于封面設計的藝術效果也是非常重要的。我們有些文字內容和美術設計都很好的書籍，由于材料低劣、印裝粗糙，在國際圖書展覽中顯得極為遜色，這應當引起有關部門的注意。作為裝幀工作者，也要把材料科學和印刷工藝當成自己業務范圍的必修課。

字體設計是封面創作中的重要部分，起著傳達書稿信息、增強形式美感的作用。在一些不適宜出現人物造型和裝飾圖案的封面上，它甚至是主要“形象”。我國的書法是一門獨立的藝術，它的各種書體和書寫風格，都與作者的文化素養、思想情感、藝術功力緊密相連。用得好，能夠突出地體現書稿的氣質，在封面上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在我們的傳統繪畫中，凡有題詩、題字的，用什么書體和書寫風格，對一幅作品所產生的藝術感染力關系極大。在我們的書籍封面中，有不少設計對書法題簽安排得好，但也有一些題簽，僅僅是書稿的說明和標志而已。比如有的當代散文集、小學作文選、現代新學科的工具書等等封面，就極不恰當地放置了古拙的隸書題簽。有的書稿內容浩瀚，題簽卻纖弱草率，有的書稿恬淡抒情，題簽卻粗壯雄渾。美術字是和毛筆字要求近似的一門藝術，寫得既要有“形”，又要有“神”。宋代姜夔在《讀書譜》中認為：點，要如顧盼有神的眉目；橫豎，要如勻正的骨骼；撇捺，要如伸縮有度的手足；……這些要求，對美術字也是適用的。設計者要認真研究、精于書寫，使用得好，將會為封面增加光彩。

一個藝術家，對于任何創作素材都能夠做到敏銳感受，深刻理解，從而進行精當的選擇和生動的表現，是非常不容易的。這既需要已有的知識和技能，更需要在實踐中不斷地豐富和提高自己的藝術素養。各種文藝形式的創作規律，都是有章可循、觸類旁通的，例如，小說的情節鋪排、攝影的畫面剪裁、戲劇的舞臺調度、篆刻的分朱布白等，都是和封面設計的經營位置緊密相關的。作為裝幀工作者，不僅要具有較強的裝飾繪畫功力，熟悉美術范疇諸多畫種的表現形式，還要認真觀察社會生活，主動學習文藝知識，不斷吸收小說、戲劇、音樂、舞蹈、攝影、書法等姐妹藝術的表現手法，以便使自己的藝術構思和表現能力逐步得到提高，創作出更多的優秀封面，美化書籍，美化我們的文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