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的美學分類

藝術分類的美學意義

藝術分類是一個很重要的美學問題。

就創作來說，每一門藝術有每一門藝術獨自的特殊的規律性，只有認識、掌握了這種規律，才能創造出這門藝術特有的美。玫瑰花與菊花有各自的美，難道能用培植玫瑰花的方法去培植菊花嗎？文藝創作也是如此，詩不同于小說，電影不同于戲劇。有些題材適合寫小說，有些題材適合寫詩，文藝創作，必須顧及各類藝術的不同特點。

藝術欣賞同樣需要有藝術分類的起碼知識，用眼睛去聽音樂，用耳朵去看繪畫，那是不成的。音樂重在抒情，欣賞者應主要去感受、領會、體驗那流動在音樂之中的情感，那就不同于用眼睛去欣賞靜態的圖畫。

藝術分類的研究有助于解決藝術的本質、美的本質之類重大問題。因為藝術分類的根據來自對藝術本質的理解，而對藝術本質的理解又牽涉到對美的本質的理解。從西方美學史上亞里斯多德、康德、黑格爾等著名美學家來看，有關藝術分類的理論構成了他們美學體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而且這部分理論直接關系到他們關于藝術本質、美的本質的根本觀點。如亞里斯多德，他認為藝術的本質是對生活的摹仿。摹仿的對象不同、媒介不同、方式不同，藝術的分類也就不同。就摹仿的對象來說，“喜劇總是摹仿比我們今天的人壞的人，悲劇總是摹仿比我們今天的人好的人”。就摹仿的媒介來說，“用顏色和姿態”去摹仿對象，就是繪畫、雕塑；用聲音去摹仿，就是詩、音樂。就摹仿的方式來說，有的用“敘述”的方法，這就是詩，有的“叫人物出場”，這就是戲劇。康德的美學是主觀唯心主義的，他認為審美特性是想象力與知性的自由游戲。他對于審美判斷從“質”、“量”、“關系”、“情狀”四個方面下了四個定義，認為審美判斷是“憑借完全無利害觀念的快感和不快感對某一對象或其表現方法的一種判斷力”(注1)；“美是那不憑借概念而普遍令人愉快的”(注2)；美是“在它不具有一個目的意象而在對象身上被知覺時”(注3)的“合目的性的形式”；“美是不依賴概念而被當作一種必然的愉快底對象”(注4)；根據這樣的基本的美學觀點，他把藝術分為三類：“語言藝術、造型藝術和藝術作為諸感覺（作為外界感官印象）的自由游戲。”(注5)語言藝術包括雄辯術和詩的藝術。“雄辯術是悟性的事作為想象力的自由活動來進行，詩的藝術是想象力的自由活動作為悟性的事來執行。”造型藝術包括雕塑和繪畫，它們都是“在空間里創造了表現觀念的形象”，前者作用于視覺和觸覺，后者只作用于視覺。它們都以“類似現實生活中的人存在的那個樣子”來體現出一種非實際利益的審美合目的性。“感覺游戲的藝術”主要為音樂與色彩性的裝飾藝術，它表現為感官快適的自由活動，這種快適之中又包含有必然的因素，因而又是普遍的。顯然，康德的藝術分類是與他的根本美學觀點一致的。黑格爾認為藝術和美的本質是理念的感性顯現，其顯現出來的差異就是藝術的各種特殊的類型。黑格爾根據理念與形象的三種關系，將藝術劃分成三種類型：象征型藝術、古典型藝術、浪漫型藝術。象征型藝術，它的理念是抽象的、含糊的，形象是具體的、突出的。這形象不是理念本身的產物，而是理念本身之外的自然界事物或人類事跡。形象對理念只起一種象征作用，神秘而又晦澀，象一個謎。這種藝術的代表是建筑，如埃及的金字塔。古典型藝術是象征型藝術解體后的產物。它的理念與形象是統一的。理念揚棄其抽象性變化具體的理念，形象也揚棄其純然形式上的物質的抽象性，成為符合理念的外在形象，形象與理念融為一體。這種藝術的代表是雕刻。浪漫型藝術是古典型藝術解體的產物，它與象征型藝術比，表現為理念與形象不統一的另一極端。如果說象征型藝術是形象壓倒理念，物質壓倒精神的話，那么，浪漫型藝術則是理念壓倒形象，精神溢出物質。浪漫型藝術的代表是詩和音樂。黑格爾認為，這三種藝術類型是絕對理念發展的三個階段，它表現為一個歷史的過程。可見這種藝術分類理論顯然與黑格爾整個客觀唯心主義的美學體系是完全一致的。從亞里斯多德、康德、黑格爾的藝術分類說，我們不難看出，藝術分類的美學意義。

藝術分類的研究對于認識審美意識的歷史發展亦有重要的意義。藝術是審美意識的物態化，藝術各門類的發生、發展與審美意識產生、發展有密切關系。不同歷史時期的審美意識有不同的特點，這不同的特點又是由不同歷史時期的社會生活包括經濟、政治、道德的狀況所決定的。在原始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水平很低，物質功利的觀點占絕對統治地位。謀生對于原始人來說，是生活的第一要義，因此最早的藝術是實用藝術。它主要是在勞動過程中產生的。雕刻、繪畫都起源于物質產品的制作加工，歌舞則是勞動過程藝術化的再現。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原始人的思維以及思維的工具——語言發達了，于是便產生了最初的語言文學，其中最早的是詩。詩與歌、舞相結合則產生了最初的戲劇。小說這一藝術種類的出現在西歐是中世紀，它與中世紀騎士制度所造成的崇尚傳奇的社會審美心理有關。在中國則是漢魏六朝，它與城市經濟繁榮以及由此形成的人們對世俗生活濃厚興趣的審美心理有關。十九世紀中葉產生無聲電影，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發展成為有聲電影。生產力的發展、科學技術的進步、社會生活的豐富多采、生活節奏的大大加快、人們的視野開闊了，審美心理也就發生了相應的變化。電影這種藝術以它獨具的優美，滿足了人們新的審美要求。從以上簡略的敘述，我們可以看出，各種藝術種類是長期歷史發展的產物。通過對藝術分類的研究，我們可以反過來研究審美意識的發展史，研究社會生活的歷程，加深對歷史唯物主義的認識。

藝術分類的美學原則

在美學史上，關于藝術分類的原則主要有如下幾種：

第一、以藝術形象的感知方式來分類。這樣可以把藝術分為視覺藝術、聽覺藝術和想象藝術三大類。視覺藝術包括繪畫、雕塑、舞蹈、建筑、工藝等；聽覺藝術主要是音樂，包括聲樂、器樂等；想象藝術主要是文學。

第二、以藝術形象存在的方式來分類。這樣可以分為時間藝術、空間藝術和時空藝術三類。時間藝術主要為音樂、文學等；空間藝術主要為繪畫、雕塑等；時空藝術主要為舞蹈、戲劇、電影等。

第三、以藝術形象的展示的方式分類。這樣可以分為動態藝術、靜態藝術兩大類。動態藝術主要有音樂、舞蹈、戲劇、文學等，靜態藝術主要有繪畫、雕塑等。

這三種分類方法有交叉，有融合。視覺藝術大體是空間藝術，其中一部分又為靜態藝術，如建筑、繪畫、雕塑等，一部分為動態藝術，如舞蹈、戲劇、電影等。聽覺藝術是時間藝術，也是動態藝術。想象藝術——文學，按形象存在方式來看，應屬時間藝術，因為它需要在時間的進行中完成。這三種分類法，由于側重點不同，有些藝術的歸類就很不相同。按第一種分類法，音樂和文學分屬聽覺藝術與想象藝術；而按第二種分類的方法，則音樂與文學同屬時間藝術。

在藝術分類問題上，占有重要歷史地位的是德國十八世紀著名美學家萊辛。他的《拉奧孔》一書另題就是“論畫與詩的界限”。萊辛的分類法基本上是以藝術形象存在的方式為原則的，但又融合了我們上面介紹的第一、第三兩種分類法中的某些內容。萊辛認為，詩是時間藝術，畫是空間藝術，故詩宜于表現動態，畫宜于表現靜態。它們在題材選擇上，各有自己的長處和局限。畫的題材由于只能是“眼所見的事物”，描繪的對象“只限于美”，而不能表現丑。如“拉奧孔”雕像就不著意突出他的痛感，因為那樣就會扭曲面孔，給人以丑感。詩是時間藝術，又是想象藝術，可以寫丑，因此，喜劇性的題材也可以表現。另外，由于畫（包括雕塑）是視覺藝術，是靜態的，因而一般只適合于表現類型、一般性，象女神維納斯，她代表愛。萊辛這種分類法顯然與他崇奉古希臘審美理想分不開的，僅就分類的科學性來說，有不少可取之處，但亦有較明顯的缺點。比如說畫是空間藝術，就不能表現丑，不能表現個性，這就過于絕對了，也不符合事實。

除了上面介紹的三種分類法以外，常見的還有兩種分類法。一是依據藝術形象塑造所用的物質手段來分。這樣可將藝術分類為造型藝術（繪畫、雕塑）、音響藝術（音樂）、語言藝術（詩、文學）。二是根據藝術反映生活的內容來分。這樣可以把藝術分類為表現藝術，重在表現主體的思想感情，如音樂、舞蹈、抒情詩；再現藝術，重在反映客觀的社會生活，如繪畫、雕塑、戲劇、敘事文學等。

以上這些藝術分類法各有其優點，也各有其不足。有的過于注重審美主體的感受（如視覺藝術、聽覺藝術、想象藝術的分法），忽視了藝術主要功能是對現實生活的反映；有的只考慮藝術在反映生活內容上的不同（如表現藝術、再現藝術的分法），但相應地忽視了藝術形式上的特點；有的則過于強調藝術物質形式上的不同（如造型藝術、音響藝術、語言藝術），相應地忽視了藝術內容的重要性。

我們認為，解決藝術分類標準問題的關鍵是如何認識藝術的本質。藝術是一種特殊的意識形態。它既具備科學的素質，又具備倫理的素質，同時還具備不同于科學、倫理這兩種意識形態的素質。藝術區別于科學、倫理的本質特點在于它是美的。它的對生活本質及其現象的反映和對人類進步的理想、愿望、意志的表現都熔鑄在富有美感魅力的形象之中。美感實質是一種高級的積極的情感。這種情感滲透著深刻的社會內容寄寓在具體可感的形象之中，以巨大的非強制性的精神力量感染、打動乃至征服欣賞者的情感，進而作用于欣賞者的理智。藝術的本質是認識和情感的統一。而在其物態化形態（形象）中，就體現為對主體的表現和對客體的再現二者的統一。藝術的內容不外乎是情感與認識兩個方面，它對生活的反映不外乎表現與再現兩種手段。

一般來說，不論什么藝術都包含有情感與認識兩個方面。但由于受物化藝術形象的物質材料的制約，它們反映生活的內容，其側重點就有一些不同，有的側重于情感，有的側重于認識。象音樂，它塑造形象的物質手段是音響，盡管音樂也能借助樂音的運動，再現生活中的某些音響，如模仿鳥叫，機器轟鳴，海浪呼嘯，汽笛聲聲，但畢竟有限。音樂的長處是抒情。因此，音樂對生活的反映偏重于表現。繪畫就不同，它塑造形象的物質手段是色彩，能夠準確細致地再現事物的形狀、姿態，因而具有較大的認識功能。繪畫當然也能表達思想感情，但不象音樂那樣直接。抒情是繪畫的短處。它對生活的反映偏重于再現。文學塑造形象的物質手段是語言和語言的符號文字。語言文字既不是直接的視覺形象，也不是直接的音響形象，它全憑詞義的概括性，去啟發、誘導、規范人們的想象：一方面，喚起欣賞者對某種生活場景、人物的回憶，并在這種回憶的基礎上，在頭腦中構造符合作品描繪的生活場景和人物形象來；另一方面，激發欣賞者的情感，并指導這種情感按一定的方向升華，達到理智的高度，以認識客觀事物的本質，產生某種倫理道德的力量。文學，由于它塑造形象的物質手段的優越性，使它既便于表現，又便于再現。

藝術的物質手段是構成藝術形式的重要因素，它一方面為藝術的內容所決定，另一方面又相應地制約、規定內容的范圍、特征。只有二者高度統一，才能使內容與形式相得益彰，構造出美的藝術形象來。

根據這樣的認識，我們認為藝術分類可以有內容、形式兩個標準：

第一、內容標準。這就是看藝術的內容是偏重于主觀的表現，還是偏重于客觀的再現。側重于主觀表現的叫表現藝術；側重于客觀再現的叫再現藝術。前者有音樂、舞蹈、建筑、抒情詩等，后者有雕塑、繪畫、小說、戲劇等。

第二、形式標準。這就看構成藝術形象的物質手段是什么。大致說來，藝術的物質手段主要有三類，即音響、物質形體、語言。這樣可分音響藝術、造型藝術、語言藝術。

這兩個標準不能分割開來，要統一起來考慮。這樣，藝術的分類就可以組合成以下兩組關系。

第一，按內容分為表現藝術、再現藝術兩大類，根據其物質手段的不同，又可細分為：

（一）表現藝術：

表現的造型藝術：舞蹈、書法、建筑、工藝。

表現的語言藝術：抒情詩、抒情散文。

表現的音響藝術：音樂。

（二）再現藝術：

再現的造型藝術：繪畫、雕塑。

再現的語言藝術：小說、敘事詩。

第二，按形式可分為造型藝術、音響藝術、語言藝術，根據其反映生活內容之不同，又可細分為：

（一）造型藝術：

表現的造型藝術：舞蹈、書法、工藝、建筑。

再現的造型藝術：繪畫、雕塑。

（二）音響藝術：

表現：音樂。

（三）語言藝術：

表現的語言藝術：抒情詩、抒情散文。

再現的語言藝術：小說、敘事散文。

除此以外，還有一種綜合藝術，它集中了造型、音響、語言等物質手段，具有表現、再現兩方面的功能。這就是戲劇、電影。

(注1)(注2)(注3)(注4)(注5)康德：《判斷力批判》，第47頁；57頁；74頁：79頁；16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