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來主義”的新進展
1985-07-15 05:54:52郁進
讀書 1985年12期
郁 進
每當我走過北海公園門前，遙望瓊島之巔的白塔，通身粉白，造型秀美，不禁想到不同文化的接觸，會產生怎樣優良美妙的成果。佛塔本是印度的創造，又名
現在我看到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譯編、出版的《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已有三卷問世，它是中國第一部中文翻譯的外國百科全書。比喻往往難以十分貼切，不易全符思想對象。不過，我仍覺得，這是我國出版百花園里出現的一座白塔。
《不列顛百科全書》是當今具有學術權威的大型綜合性百科全書。自一七六八——一七七一年面世以來，經過定期修訂更新，已有二百余年歷史。第一版出生于蘇格蘭的愛丁堡。以后到倫敦和劍橋，在十九世紀七十年代已出了八版。十九世紀末，它渡過大西洋，美國人與該書出版者簽訂合同，在美國翻印第九版全套二十四卷。二十世紀，初，美國人獲得部分版權，一九○一——一九四三年由英美兩方合編。一九二九年出齊第十四版。以后每年修訂，重印了四十一次。一九四八年全部版權轉讓與芝加哥大學，開始由美國人士主編。一九七四年，該書第十五版體例改變，面目一新。而后還出了日文、法文、西班牙文、葡萄牙文、意大利文和阿拉伯文版。一九八○年八月，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和美國大不列顛全書公司正式協議，合作出版《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并為此成立中美聯合編審委員會，審定重要條目和政治上學術上有爭議的問題。現在中文版開始出書，使享譽世界二百年的《不列顛百科全書》名副其實地成為世界性百科全書了。
中文版《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共十卷，主要根據第十五版的《簡編》譯出。該書第十五版三十卷本稱《新不列顛百科全書》，在編輯體例上是對該書的一大革新，將內容劃分為三個部分：《詳編》部分十九卷，《簡編》部分十卷，另有《類目》一卷。(本刊去年第十期已發表過裘克安教授的介紹。)這個中文版，主要根據《簡編》翻譯，同時也吸收了大量經過縮譯的《詳編》條目，而且美方提供了原書最新的修訂稿，
這部百科全書是英語世界中的知識寶庫和學術權威。這里仍有必要稍舉二三個例子來考察它的價值。我們知道《圣經》(希臘文biblia，意為“書卷”)匯集了公元前八世紀到二世紀期間語種不同、特點相異的作品，被猶太教和基督教奉為圣書。關于耶穌其人的誕生，馬太和路加兩篇福音書，說是拿撒勒木匠約瑟的未婚妻處女瑪利亞受圣靈懷孕而生。這種實際沒有塵世的父親而由童貞女所生的神話，在西方基督教國家都奉為天經地義，許多百科全書、百科辭典也都采用這種神奇的說法，而本書直接指出他是羅馬士兵的私生子，不顧忌褻瀆圣靈的問題。導致馬丁·路德和羅馬教廷激烈辯論，終至引發歐洲宗教改革的出賣赦罪符的經過內情，比我們在西方一般歷史著述中所讀過的要詳細而具體，不完全是為了什么修筑圣彼得大教堂，從而揭露了神職人員的卑劣勾當。它是以西方的文化學術為主，但也并沒有忽略東方。對許多問題的考證，常從希臘、羅馬和中國、波斯等東方國家探源。連體育運動中孩童的游戲，例如跳繩、跳房子也如此寫。有些問題的說明，讀后既能增長知識，又能有所啟發。如“悲劇”一條稱：
“悲劇比其它藝術形式都更加突出地提出有關人的處境的種種問題。人為什么一定要受苦？為什么正義如此難以捉摸？這后一個問題正是古希臘悲劇作家埃斯庫羅斯在他最著名的兩出悲劇(《奧瑞斯忒亞》、《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中反復追問的問題。……在古羅馬文化所及之處，悲劇一直沒有起色。”
“在悲劇理論方面，古希臘的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英國伊麗莎白時代的錫德尼和新古典派的德萊頓、約翰遜以及浪漫主義時代的柯爾律治、黑格爾、叔本華、尼采等人都有見解，著眼點都是以悲劇為人類探索自身在宇宙和社會中所處地位的媒介。十九、二十世紀流行的戲劇不再注意這個問題，結果使悲劇作品僅僅成為感傷主義之作。”
其它例子舉不勝舉。囊括百科，博學廣聞，有些和我們熟知的不同，有些可供比較探討，能起釋疑、解惑、備查和交流的作用。條目多，內容豐富，代表西方學術界占優勢的看法和解釋。這都對我國人民了解外國情況，特別是西方的文化藝術、歷史地理、社會經濟、科學技術以及宗教習俗等類情況，和有關的西方觀點，提供了可靠的資料。
依此說來，《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似乎只是一部翻譯書罷了。難免有個別自稱守一、不知有二的人，不懂勞動和人事的人，在瓊樓玉宇里會扁嘴一笑說，這不過是“簡單的重復勞動”，抱一本英漢字典就能干。
這是一部資料充實豐富的巨著，內容遍及古今中外的各個領域，匯集了人類文明的各項知識。四年多來，由于中美雙方的通力合作，我們國內學術文化界和有關部門的大力支持，經過近五百位專家、學者、譯者和編輯的共同努力，目下該書九卷稿齊，第五卷長條樣校畢，第六、七兩卷在付排中。全書十卷，一至九卷收條目正文及補編、附錄，第十卷為條目標題英漢對照和筆劃索引。計有條目七萬一千余，約達二千四百萬字，附圖五千余幅。這樣的艱巨，這樣的篇幅，在這樣短促的時間內譯編完成，在中國真還是一個創舉！
譯編事業并不是什么“簡單的重復勞動”。創作有時可以繞過遭遇的障礙，而翻譯必須信守原文，不能避開。這一部具有廣泛參考價值的權威性工具書，需要多少知識力量，多少辛勤的汗水和不眠的夜晚。地名、人名的移譯，似乎極為簡單，徑可按音硬譯。其實不能完全如此對待。古印度的一些地名，例如摩揭陀國的“王舍城”(梵文為Rājāgrha，巴利文為Rājagaha)，佛教史上重要的圣地之一，如只按曷羅
中文版的特色還不止此。有關中國的二千四百多個條目，包括歷史、地理、文化、藝術及國家領導人等，由我國專家學者參考原書另行編寫，提供了很有價值的第一手材料，并且充實了有關中國的圖片。附錄中所有統計資料均照錄原書，但在譯編過程中不斷更新資料，有些條目的下限達一九八五年。原書有個別敏感條目，對學術關系甚微，經雙方反復考慮和協商，決定不必多占篇幅。中文版在一定范圍內不完全是照搬原書的了
象這樣一部中型百科全書，涉及人類文明的各方面知識，在短短幾年內譯編出版；翻譯中又有縮譯和刪節等情，要說它已經妥善完美，便是言不由衷了。有些條目的譯介，可以提出商榷。有些事和人，第一、二句還看不出是哪一方哪一國。如“百日政權”一條，說到“又稱‘社會主義共和國”，顯得突兀；有些人開始只說是詩人、作家等，未加國別。很可能是由于原著讀者對象不同，譯編時又未遑注意及之。性質類同的條目，字數的比例關系也有明顯的參差。先后擔任美國國務卿的貝爾納斯和艾奇遜，前者占十一行，后者幾乎一欄，并附有照片。英國外相艾登、日本外相幣原喜重郎、美國國務卿艾奇遜，最后都列舉了他們的著作，貝爾納斯獨缺其《說老實話》。科學巨人愛因斯坦一條的字數，較之詩人艾略特尚遜一籌。阿爾諾河的釋文，如果指出它穿過歐洲文藝復興的發祥地佛羅倫薩市西去，又穿過以斜塔著聞于世的比薩入海，讀者將更容易了解。有一些條目譯文的用詞，仍不免和我們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習見的報章用語相近。所有這些情況，或因縮譯、刪節而產生，或者原著本來如此，還來不及詳加考究。我想到的是，組織這樣一批譯編力量實在不易，特別是編輯部中負責具體編輯工作者的任務繁難。許多年來，風吹雨打，旦旦而伐之，人才培植之不暇，反而加速其凋謝。熟諳外文、學有根柢的人才，更加首當其沖，達摩克勒斯劍在他們的頭上不停晃動。他們終于幸存下來，幸遇明時，這項工作成為他們以余年余熱報國之路，莫不奮力以赴。上述一些問題，不足以使本書減色。不過，譯編這種巨著的條件畢竟尚嫌不足，不看到這一點，那便放過多年極左路線和十年浩劫留下的禍根與傷痕了。梁啟超在《清代學術概論》中說過，社會必將向有貢獻于學術文化者敬禮。任公不免太理想了。只祈望丟開唯品級論，莫說什么編輯工作是“簡單的重復勞動”，理解人們的報國之情足矣。
屈指五十一年，魯迅在《拿來主義》一文中說過：“我們被‘送來的東西嚇怕了。先有英國的鴉片，德國的廢槍炮，后有法國的香粉，美國的電影，日本的印著‘完全國貨的各種小東西。”他接著指出：
“‘拿來主義者是全不這樣的。他占有，挑選。”“我們要運用腦髓，放出眼光，自己來拿！”“總之，我們要拿來。”
現在映入我們眼簾，充斥各地市場的是什么？“一號”洗發水，PG、GJ牛仔褲，Sony，Seiko，港式拖跟女鞋，時裝首飾、耳環、項鏈，以及各色來歷不詳的衣服之類。承認它們有著調節市場、輔助生活需要的作用，但我們廣袤而富饒的國土，豈能以充當銷售市場為滿足？發展和改革就必須否定，開放和引進是為了創新。《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的譯編和補撰，可以看作是“拿來主義”的新進展。我國古籍中的類書，人們以為有些和百科全書相近。類書的起源，以曹丕在位時編輯的《皇覽》為最早；還有人認為劉向的《說苑》便是類書的元祖。若按編輯體例看來，唐宋兩朝及其后各代所編的類書，不過是兼有資料匯編和百科全書的性質而已。，到我國揭開了歷史新時期的帷幕，才有可能著手編輯現代意義的百科全書，近年已開始分卷出書。現在將《新不列顛百科全書》有選擇、有原則的譯介過來，自可從中得到借鑒和教益，我們竭誠歡迎這種“拿來主義”的新進展！
(《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一九八五年一月第一版，精(甲)每套286元，精(乙)每套156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