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新
如今,高聲咒罵金錢是萬惡之源的人已經不多了。“孔方兄”,這曾一度為中國公眾所冷落的“怪物”,如今已時來運轉。
“人們的視野模糊了,錢眼似乎越來越大”
也許是夸張,時下中國,到處可以看到金錢在微笑。
“50年代全民煉鋼,60年代全民備荒,70年代全民抓‘綱,80年代全民經商。”——話雖說得懸乎,可細品起來,也不無滋味。
北京一位老兄不無感慨地說:“如今,人們的視野模糊了,鉆到錢眼中的人越來越多。”
福兮?禍兮?
廣州。全國各地的經商者仿佛到金山朝拜一般,蜂擁到這個新形成的國內購物中心,販服裝,販手表,做大生意,做小生意……在繁華的北京路服裝攤檔前,一位來自東北的采購者毫不掩飾地說:“兩年前,我還在工廠里當鉗工,講表現,算好的,論本事,也是個不大不小的骨干力量。可我受不了那每月幾十元收入的清淡日子,辭了職,開始跑單幫。如今,南下一趟,哪回還不賺個千八百的!”
“啥賺錢,咱干啥。”在古城西安秦始皇陵腳下,一位近40歲的農民這樣說。他一邊東張西望地提防著治安值勤人員,一邊迅速地將真真假假的古幣、小銅佛兜售給來往游客。他告訴記者,他已經5年沒摸镢頭了。在兵馬俑展覽館門外,成群的農民在聲嘶力竭地叫賣著自己手中的小古物,有真品,也有仿制貨,遇有三三兩兩的黃頭發、藍眼睛游客,更是“哈羅”、“哈羅”叫個不停,圍前圍后,唯恐“獵物”跑掉。古城的農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感謝自己的皇宗皇祖死后還給后代留下這許多發財的機會。
——“你有鋼材嗎?角鋼、扁鋼、盤圓,都行。”
——“你有新聞紙嗎?有多少我要多少。”
——“我這里有10噸聚乙烯,按出廠價加價30%,你要不要?”
在北京、廣州等地的旅館內,常常能聽到這樣的話。有趣的是,對話者大多不是正兒八經的供銷人員,而是業余經紀人,其職業五花八門,北方話管他們叫“對縫的”。與我同室而住的某省委宣傳部的兩位干部“對縫”成功后分發好處費的情景給人留下很深印象:
“你搖一天搖把,兩塊七八;我簽一個合同,兩千七八!”——當前老百姓最恨的,正是這樣的“官倒爺”!
“爹娘不如孔方兄,心黑才能賺大錢”
豪華大巴離開北京機場穿過夜幕,一路奔馳將我們送到東四民航售票處。看看隨身攜帶的幾個旅行袋,我與同伴商量:“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路,搭出租吧?”旁邊一位青年仿佛看出了門道,主動上來問:“要車嗎?請上來吧。”問:“到宣武門多少錢?”答:“40元。”“什么?”我們的腦袋“嗡”地震響,這段路程按規定不過10元左右,怎么如此盤剝?
“什么叫應該掙多少錢?我們講的是最多能掙多少錢!”幾天之后,另一位出租車司機同樣拋出這句話。
為了更多地將錢裝進自己的口袋,人們的腦瓜似乎越來越活。在沈陽開往新民的一輛長途客車上,個體車主把收上來的車票用手壓平,再賣給后上車的農民。這是一種明顯的偷稅行為。在北京六部口,兩個中年漢子低聲問來往行人:要不要打火機、眼鏡?有票底可以報銷。無疑,成交后,又是一筆昧著良心坑害國家的勾當。
河北省新聞界一位同仁講的一段經歷更具神秘色彩。一天,他在廣州街頭一個小販那兒看好了一塊石英手表。當他點好180元現鈔遞過去之后,表販一邊慌慌張張地說,看,那邊警察來了,快走。一邊將裝表的小盒塞給他。待到沒人時,那位同仁打開表盒,里面竟然靜靜地躺著一塊扁扁的小石頭!
多么精彩的“調包計”!
錢,竟然有如此力量,將人的心靈擠得歪歪扭扭。
“世間缺了誰,我都不在乎,沒有錢,可一天也活不下去。”一位因與家兄爭奪經營權而將父親打傷的年輕商販,被收審后坦率地表達了他的觀點,“我這輩子,除了見錢哈腰,見誰也不低頭。為了老婆孩子、親戚朋友,我才舍不得流血或坐牢呢。可是為了錢,我丟命也干。有人說我認錢不認祖宗,我說,錢就是我祖宗。遇到為難之處,找誰也不頂用,只有錢能幫忙。為了賺錢,我六親不認,坑、騙都干。哼,心善還想發財?”
“‘死去方知萬事空,趁年輕花錢買快活”
某市團組織在青年中搞社會調查,當問到“你認為什么是人生的最大快樂?”有的青年竟答出以下八個大字:“大把掙錢,大把花錢”。
盡管這是一種畸形的價值觀,可卻相當廣泛地蔓延在青年特別是那些近幾年涌現出來的新富身上。
有人講起一個真實的故事:兩位腰纏萬貫的青年個體戶在一家飯店同時操辦喜事,兩位姑娘恰好是一對親姐妹。為了不在丈人眼中“丟份”,兩個新郎費盡心機,努力超過對方,各自邀來滿座高朋,擺開十幾桌山珍海味。宴會終了,一個新郎笑盈盈地請客人留步,旁邊有人立即為每位來賓送上一份高級禮品,不分男女老幼;另一位新郎并不慌張,不動聲色地叫人取過一個小包,將金戒指一枚枚地送到客人手中,同樣不分男女老幼。前邊那位新郎臉上“無光”,手中又無準備,便告訴家人,從一個皮包中拽出成沓的10元現鈔,大把大把地撒向人群。事后,他滿不在乎地說,“這次甩出去個萬把的,有半年功夫便掙回來了。一輩子就這一回,說啥也不能在今天栽面!”
“辛辛苦苦掙來的錢,流水似的花掉,難道不心疼?”在沈陽市太原街一家個體服裝商店,我問今年剛滿25歲的店主小張。
“心疼啥,錢這東西,缺了不行,多了也沒大用,趁年輕,花錢買快活。”
“你就不存點錢,準備娶媳婦?”我倒是杞人憂天。
“娶媳婦?一成了家,人就不自由了,哪比得現在痛快?啥時想找姑娘,召之即來。我有時南下采購,路上隨便找個陪伴,一塊坐軟臥、乘飛機,逛一圈回來,丟給她一千元,誰也不欠誰的。我算看透了,有錢不花,死了白搭。”
發財后大肆揮霍的不僅僅是小張和兩位新郎。在全國各地的高級賓館,處處可以看到這樣的富翁:上百元吃頓飯,幾十元喝壺茶,花30元買兩張舞票,簡直如同花兩角錢溜溜公園。這里講的并非公款報銷者。
黃金首飾,全國告急!目前,買一只金戒指比買1臺平價彩電還難。北京一家首飾店的經理介紹: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貨源缺;二是人們擔心漲價,買金保值;三是年輕人比闊氣,搶購首飾,特別是個體戶,不買金首飾的寥寥無幾。
“人的一生不就是追求生活富裕和精神愉快嗎?我喜歡買啥就買啥,咋痛快就咋來,這難道不是幸福?有錢不花,攢著干什么?給后人,我可沒那么高覺悟,還是讓我先舒服舒服吧!”沈陽市的那位小張竟然振振有詞。
“我干嗎要以苦為樂,苦怎么能代替樂呢?大爺有錢,愛怎么花就怎么花,犯著哪家的法了?我又沒偷誰搶誰的。”一個小老板聽到鄰居議論他花錢擺闊,氣得站在街口高聲叫罵。“越來越深的困惑:錢,難道是生活的全部答案?”
也有人,站在金錢一旁,細細地打量著它。
“我自己,聽清,我自己擁有540萬元,人們都叫我‘百萬富翁。我的錢真不算少,撂起來沒腰。可是錢越多,我越疑惑:難道我當初靠賣血起家,辛辛苦苦的目的就是圖這些?”沈陽市東陵區農民、東北地區最大的私營企業——希貴運輸公司經理劉希貴心中就有一團謎。
近幾年來,劉希貴自己出資幫助鄉、村中小學改善辦學條件,資助遼寧省少年足球隊,扶植文體活動,并辦起一個以安置殘疾人為主的福利工廠,他先后解囊27萬元。他說:“僅僅有錢并不能使人領受到生活的深刻內涵。人必須有更高、更深、更廣的追求。至于究竟為什么,,我也說不清。但是,有一條,我是看準了,金錢,絕不是生活的全部答案。”
劉希貴的話也許還沒有將人與金錢的關系解釋清楚,但確實給人以啟迪。哈爾濱的個體戶不是已經驚呼“我們窮得只剩下錢了”嗎?
在廣州采訪時,我們曾經看到這樣一種社會現象:一些從事個體經營的年輕富翁在擇偶時,往往不愿再找同行,哪怕對方比自己更闊。這并非看不起對方與自己相同的“經濟性質”,廣州人已開始擺脫那種莫名其妙的等級觀念,而是他們不愿意將來夫妻雙方都成為腰包鼓、腦袋空的“半拉人”。大大小小的年輕富翁主動地追求小學教師、護士等收入微薄卻有文化的異性,無疑,這對將來的家庭及社會來說,都將是明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