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鹿
日本青年曾經是充滿理想、勵精圖治的一代。面對著戰后的一片廢墟,50年代的青年們心中涌起的是一種沉重的使命感和緊迫感。他們勤勤懇懇,以幾十年的心血和汗水換來了經濟的復蘇,日本的強大。
那么,80年代日本青年的狀況如何呢?
新人類與新人生觀
80年代的日本青年在他們的父輩眼里是一種奇怪的“新人類”。他們的新人生觀實在難以為社會所認同。最使父輩們擔憂的是,現在的青年人普遍地缺乏集體榮譽感,缺乏勤奮踏實的工作精神。更有甚者,他們認為個人利益高于集體利益。
在某一個大企業里,“新人生觀”的一個典型人物突然決定在企業最繁忙的時候去休假。一段時間后,他回來了,曬得黑黑的,精神抖擻。這時,他的上司才知道他是去滑雪了。而在這段時間里,他的同事卻不得不承擔起他的工作。為此,上司責備了他。但這位青年的年輕同事卻認為他去滑雪沒什么,“這總比公司里堆積著的無窮無盡的工作重要”,他們說。一位政治家驚呼:當代青年正在用這種疲沓的工作作風腐蝕著日本的自信,而這最終將導致“日本的毀滅”。這位政治家的話也許并不是危言聳聽,可對青年人卻沒有任何影響。
“……請說說您的政治觀點。”
“謝謝,沒有!”
“您參與政治生活嗎?”
“不,沒興趣!”
這是很有代表性的一段對話,簡潔凝煉。
既然對政治沒有任何興趣,那么政治家怎么說,或說些什么,對他們來講又會產生什么影響呢?
與以往任何一代青年人相比,80年代的日本青年是對一切消費訊息都有廣泛而且濃厚興趣的第一代。他們的消費選擇是隨心所欲的,不受社會約束,更不受來自父輩的影響。過去有一種酒,通常是低層勞動者愛喝的,所以一般不為所謂高尚的人群所接受。今天這種酒深受青年們歡迎。于是,這種酒的“形象”徹底改變,已成為時尚男女的標志。
社會學家還意識到,終生職位制也許將在這一代青年身上消失殆盡。
可以說,造就日本強大的最主要因素就是終生職位制。父輩們為企業臥薪嘗膽地苦干,雇主則用終生職位制來回報他們。即使在經濟危機時期,他們的工作也是保險的。薪金年年增加,不看學歷,只看資歷。這就是“年功序列原則”。但青年們卻看出了終生職位制的種種弊端。父輩們一心一意效忠于企業,根本無暇顧及子女和家庭。每天下班以后,由公司出錢,他們集體痛飲。家,成了他們暫時休息的旅館……青年們再也不愿像父輩那樣甘心情愿地做企業的“奴隸”。他們要自己主宰自己的生活。
20歲的5本可以按父母的意愿進入東京的一家大公司供職,條件很優厚。但他斷然拒絕了,決定做臨時工養活自己。從此,他到處游蕩,哪里有合適的工作就干上一段時間。S君有千千萬萬個意氣相投者。他們都厭惡那僵化的直至退休都一直囿于狹小天地的終生職位制。
玩里乾坤大
80年代的日本青年中,50.4%的人說:“我要擁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因為,除了工作,生活中還有其他多姿多采的內容。”主要就是指玩樂和享受。
玩樂風盛行的直接原因來自激烈的社會競爭。有些青年只希望在少于100個員工的公司任職。除了相對地自由一點外,還可能有高升的機會。而那些不幸已經邁進人才濟濟的大公司的青年,對激烈的競爭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一般能以超然的態度對待你爭我奪的現狀。他們于是便將精力花在閑暇時間的玩樂上。雖然這與他們父輩的愿望背道而馳。因為每一對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勤奮工作,以求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
玩樂風盛行的第二個原因可以說是父母們一手造成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日本人刻苦耐勞地從事興國建設。60年代,日本經濟白皮書宣稱:這種建設已圓滿結束。自此,日本開始躍身世界一流經濟強國的行列。國民的生活水準大幅度提高。生活富裕的父母對年幼的子女自然是寵愛有加。在衣食住行上,他們都受到了良好的照顧,不必為生活而煩惱,更不必作出任何犧牲。于是,及時享樂成了必然的目標。
玩里乾坤大。日本青年愛玩,也會玩,且玩起來可以達到不要命的程度。
他們曾熱衷搖滾樂,癡迷霹靂舞。街頭、公園,到處可見成群結隊的青年人,圍成一個圓圈,且唱且舞。有的人唱啞了嗓子;有的人左腿抽筋,便只用右腿跳,直至最后癱倒在地。
他們酷愛旅行。日本青年普遍認為,旅行是使過于單調和規律化的生活變得新鮮和充滿生氣的最佳途徑。根據調查,職業青年每年用于旅行的費用在340~440美元,而在籍的學生平均則至少花費500~1000美元。在日本的各個大學都流行“畢業旅行”。很多大學生在未正式加入工作行列之前,人人都有大把時間。他們深知,在進入企業或機關之后,很難再有閑暇的時光可供他們自由支配了。于是,他們出國旅行……
當“迷宮熱”剛剛興起的時候,許多青年已打起行囊到僻遠的鄉村去尋找自己心目中的“迷宮王國”了;當玩具槍熱剛剛出現時,他們又紛紛加入與之有關的俱樂部—生存策略組織……而體育活動更是青年興趣極大的熱點之一。85%的青年熱衷和從事3種以上的運動項目。運動成績是否出眾已成為日本女青年擇偶的標準之一。
日本青年愛玩,會玩,玩的花樣也在不斷更新。他們認為這可以使他們暫時忘卻社會競爭的殘酷。因而他們寧愿陶醉其中。而他們的父輩則驚呼,這玩樂的一代已揭開了日本“走向衰落的序幕”。
娛珂綜合癥
1986年4月的一天上午,18歲的女歌星娛珂從住所的7層樓樓頂跳了下去。她留下的遺言中說,在與一個年齡足以做她的父親的男演員的羅曼史中,她處處“不順心,不如意”,所以她決然“告別人世”。
娛珂自殺兩周以后,全日本陸續發生了31起青少年自殺案件,其中19起自殺是采用跳樓這種形式。自殺者在遺言中都提到了娛珂,自殺時手里大多握著娛珂的照片或其他紀念她的物件。有一個自殺者竟是從娛珂自殺的那座樓跳下去的。他的兜里揣著一疊娛珂的照片……
這是一次青年自殺流行病,社會學家們稱之為“娛珂綜合癥”。
娛珂是在1984年她16歲時首次登上歌壇的。她的歌聲略帶鼻音,如泣如訴,似乎在傾吐著積壓在心頭的積怨。她獨具特色的歌喉使少男少女(甚至中年人)為之傾倒。她當仁不讓地捧走了當年的兩個最佳新歌星獎。此后,在短短的兩年中,她灌制了8張唱片,出了8個歌集。她正一步步走向最受歡迎的歌星行列。然而,她自殺了。
新聞界曾對娛珂的自殺原因作過種種猜測。娛珂在遺言中所說的“戀愛糾葛”自然是一種說法,有人還認為娛珂的死是受了別人的影響,因為在娛珂自殺前一個月,有一個叫英多的少女歌星就是跳樓自殺的。也有人認為娛珂的死源于日本傳統文化的影響,比如,佛教對于死亡的順從和忍耐態度,鼓勵日本人對生命不加特別珍惜等等。
解釋是多種多樣的。然而,人們恰恰忽略了這一點:即愈演愈烈的生存競爭對人們(尤其是對青年人)的影響。娛珂是成功的,但也正是成功害了她。日本每年都有新的歌星出現,而娛珂擔心的便是自己將被新人所取代。這種擔憂時時折磨著她。優勝劣汰,如果她被新人取代,她就將一無所有……這些深重的擔憂和恐懼,才是她走向死亡的真正原因。而娛珂之死對于青年人的真正“魅力”,也正在于斯—娛珂使他們對自己所處的生存環境有了深刻的認識。
青年A的父母在京都開辦一家醫院。按照父母的愿望,A必須考入醫學院,子承父業。但遺憾的是,在擁擠不堪的考場上,他大敗而歸。悲觀落寞之中,一個他所崇拜的純情歌手自殺了,于是,他毅然放棄塵世的一切,追隨他心中的偶像跳樓自殺。
可以說,80年代日本青年比以往任何一代青年的生活都要舒適;但是,這一代青年的負擔(肉體上和精神上)也極為沉重。就拿中學生來講,他們每天都要上完規定的7堂課,在課堂上他們不得不拼命死記硬背,毫無思想地堆積著各類知識。但對他們來講,真正的功課還在放學以后。他們必須馬不停蹄地奔向各自所在的私人補習學校補習英語、數學和日語。目標是進入大學。這同時也是當今日本教育的目標和方向。日本發明協會會長井深大對此感慨系之,稱之為“忘記了方向的日本教育”。
總之,80年代的日本青年和他們的父輩有著截然相反的生活追求。父輩們兢兢業業,為國家和企業效力;他們卻專注于個人享樂,崇尚自由職業。競爭已經對他們的身心形成沉重的壓力。雖然他們曾經一切順利,但以后的前景卻不容樂觀。“娛珂”已向他們敲響了警鐘。而且日本是一個瀕臨老化的社會,老一輩在社會上具有深厚的影響力。青年們知道自己無力決定一切,于是對社會及政治問題漠然處之。然而,他們不會長此以往。他們也在尋求自救。對此,整個日本社會都在矚目:他們究竟向何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