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理論建構各家說

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等單位發起的“文學理論建設與中外文化交流學術討論會”于1988年10月24日—29日在福州召開。與會者對在開放、鑒別、深入、創新的基礎上建構文學理論方面發表了各自的看法。

錢中文在開幕詞中講到：前幾年文學研究的方法熱，文學觀念熱充滿了精神文化騷動：第一，在當代意識的不斷沖擊下，逐漸破除了理論思維的單一性，建立了思維的多向性。我國文學理論界已從前幾年的理論惶惑，開始走向理論的自覺與自信。第二，理論思維的自覺與自信為文學觀念的多元化建立了堅實的基礎。文學觀念的多元化必然導向文學理論的多元化。在多元化的格局中，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將會不斷地吸取新的營養，在當代形態中獲得新的生命力。其他一切有科學性、合理性成分的文學觀念與理論也會以其不可替代的獨特性，在多元、多層次的格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文學理論工作者之間應該是相互尊重的平等的對話關系。第三，理論的自覺與自信，多元化的文學觀念已顯示出初步的成績：一是出現了一批有較高學術水平的專題理論著作，它們大多出于中青年學者之手。二是多種文學觀念、理論的有序化、系統化正在形成，這將會促進多層次的文學觀念，理論體系乃至學派的出現；促進、歡迎、深化這一進程的到來，正是這次學術討論會的主旨。一些學者經過思考和探索，提出自己系統認識的主張。

錢中文還闡述了他的文學發展論的理論構架。他認為，文學的發展是文學本體的發展。首先要確定文學本體的形成與范疇。其次要探討文學本體系統以何種形式運動。再次，要研究文學與其它文化形態的關系，它們的相互影響與作用。再其次，要探討文學發展的文學史寫作的方法論。

在第一部分——文學本體的形成與范疇部分，應研究下列幾個問題。一，從發生學角度考察文學的起源，主要是研究原始思維形態、神話思維特征與神話原型的形成。二，自覺審美意識的逐漸形成，文學前形式的發生與神話原型的關系，詩歌形式的發生，以及藝術思維的新質等。三，討論文學觀念形成的歷史過程。四，確定對文學本質與本體的了解。第二部分是對文學本體系統運動、發展的探討。文學的審美本體系統的結構，相應演化為下列幾個方面，一，探索文學體裁的審美特性，體裁的規范與反規范，體裁發展與讀者期待，不主張過去那種對體裁的靜態的形式主義研究。二，探討創作個性、風格的生成與流派的深層結構。三，“創作方法”方面，應以創作精神、原則為創作模式的主導概念；應從創作激情、藝術視角和藝術假定性的觀點，闡明創作原則的多樣性以及主體選擇的多樣性，現代主義各種創作原則出現的必然性。四，研究個人、社會、宇宙性思考的人道主義精神，在文學本體發展中的形態與作用。第三部分主要把文學置于文化范疇中加以考察，闡述文學與審美文化和非審美文化的關系。考察民族文化精神與當代意識在文學發展中的推動作用。第四部分的探討，主要分析文學史寫作的一些類型，當前國內外文學史研究中的問題，以及走向科學化的文學發展研究的可能性。

主體論文藝學（暢廣元）：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活動的理論給主體論文藝學提供了一個研究文學的現實起點，這就是文學活動的主體。由此出發，也就規定了主體論文藝學理論內容上的構成特色，即立足于文學活動的主體性，作家、讀者、文學作品、文學傳統、文學功能都向主體還原，并當作過程因素納入文學活動的動態進程。把文學視為主體的一種特殊活動，就是說，它是由作為第一主體的作家為核心的創造實現和由作為第二主體的讀者為核心的創造完成這兩個階段構成的。在這兩個階段中，包含著作為過程因素的四個環節，即意象觀感環節、言意表達環節、傳達接受環節、作家讀者的對象把握環節。這些環節的運動展開構成了文學完整和統一的總行程。如果對主體建構成的文學作品進行縱向的、層次的考察，便可以確立其構成的五個基本要素：言語情態、隱喻、意象結構、象征和人性序態。主體論作為人與外部世界能動關系的理論，其核心問題是自由。文學活動是達到自由的活動。它通過主客體的統一，使人達到自由，并成為主體精神構成的一個重要方面。主體論文藝學共分九章：一，文學是主體的特殊活動；二，作家是文學活動的第一主體；三，讀者是文學活動的第二主體；四，文學作品是主體對人性的審美把握；五，現時文學主體活動使文學傳統得以活化和延續；六，主體文學活動的功能是對文化人格的建設；七，主體論文藝學與馬克思主義文藝學；八，文學主體活動論是中華文藝學之魂；九，主體論文藝學的跨文化借鑒。

人類本體論文藝美學（杜書瀛）：要突破認識論美學與主體論美學的思維框架，立足于人的存在本身解釋文藝的固有問題與新的文藝現象，因為人的存在本身是高于一切精神與物質現象的。人類本體論的哲學認為，人是宇宙間最高的生命形式，人的現實存在是思考一切問題最基本的出發點。建立在這一哲學基礎上的文藝美學認為，審美是人類生命活動的主要方式，是人的自由的生命意識的表現形態。一方面，審美現象不僅只是在藝術活動中，而是在人類一切文化創造中都普遍存在著。另一方面，文藝又與審美有著遠比其他文化部門更為密切、更為根本的天然聯系。藝術活動有其獨特的目的，這就是審美。這一人類自身存在意義上的最高目的，使得文藝能夠擺脫狹隘的功利目的的羈絆，展示與體現出人自由、自覺的生命意識。文藝是對人自身生命存在本體論意義上的情緒性體驗。人類本體論的文藝美學還強調文藝與生活的同一性，認為文藝審美活動是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建構當代文藝理論的方法問題（王元驤）：認識事物的方法不同于建構理論的方法，后者做為一種在思維中對現象做出整體把握的方法，是不能通過對客觀對象認識的經驗描述去建立的。這種方法應該是“由抽象上升為具體”的方法。它不僅是思維把握具體對象的方法，而且也是建構一切科學的理論體系的方法。運用這一方法的關鍵是要準確地把握它的邏輯起點。這個起點到哪里去尋找呢？只有通過哲學的視角和方法去進行探索。社會學的研究可以說是一種準哲學的研究，這樣，它就與哲學、文化學共同構成了文學藝術一般本質的研究層面。我們還要進一步從美學和心理學的視角來對文藝的性質作出更具體的思考和定性。還應看到，盡管形態學——符號學角度的研究是文學藝術最表層的研究，卻又進一步地規定著文藝的特殊本質。由此看來，對于文藝進行多元、多學科、多視角和多層面的研究是必不可少的。但多元與一元并不矛盾，因層次不同。微觀上雖然是多元的，而在宏觀上卻始終是一元的。這才形成了我們文藝理論結構的“樹式模式”。

文學理論建設的前提（李春青）：自現代主義以來，文學的自我意識已將觸須伸向人的生命存在——處于理性與非理性，意識與無意識、生理的本能的欲望與精神世界的矛盾、沖突、搏斗中的人的個體存在。我國當代文學也正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向內轉”、“向下沉”，絕不僅僅是一個文學創作的題材或方法的問題，而是一種文學價值觀念的問題。當代文學超越了社會表層生活，力圖發掘出人的深層本性，這是值得肯定的。但它尚未能達到應有的深刻程度，尚不能與世界文學發展相比肩。在這種情況下，文學理論應該對文學價值觀念的更新、新的價值標準——自我意識的深刻程度——的確立，加以理論的闡釋，這樣不獨對于文學理論建設是必要的，而且或許有利于當代文學創作的進一步發展。

躍入新的研究境界（錢念孫）：文學理論研究應與比較文學、總體文學等跨文化研究結合，既注意把握各種文學的共同規律，揭示出哪些文學思想觀念是具有世界性的，又注意透視不同文學系統的自身特點，指出哪些文學思想和觀念是屬于某些特定文學系統的，并對兩者的相互關系及產生原因作出分析。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更為透徹地理解文學的本質和人類文學既內在統一又紛繁多樣的特征，將文學研究導向新境界。

文藝理論的出發點（南帆）：理論的進展不僅是理論觀點之間的遞進，更重要的是特定理論觀點是否適合或推動此時代的文化。在原有理論邏輯軌道上延伸，一系列命題更深入，范疇更豐富，體系更完整，這固然是一種進展。但是，理論的另一種進展卻是離開原有的邏輯軌道，針對時代的特征，提出一整套新的理論問題，并且在研究過程中建立新的理論范疇與體系，后者意味著價值觀念與理論范式的根本轉換，在原有價值觀念與理論范式中至關重要的問題，用新眼光看可能顯得微不足道。這種理論進展會更密切地同時代文化聯系在一起。因此，在決定理論選擇時，時代精神成了一個不可廢棄的概念。時代精神將潛在地決定理論的發展方向。于是，在回到文藝理論時，這就成了一個令人困惑的問題：這個時代文藝理論的主題是什么？

現代文學理論的支撐點（楊坤緒）：

現代理論體系的特征在于它把理論的焦點當作理論的支點，把理論的對象當作理論的出發點。以此為中心，從不同角度，不同學科，不同維度，不同層次進行理論透析，從而建構不斷生成的，全方位拓展的網絡型理論構架。這樣，文學理論的支點就不是某一哲學的邏輯起點，而是文學理論對象本身——即語言感性活動，簡稱寫讀活動。它是以語言為物化手段，把人對外在世界的感性和內在生命力的勃動整合為一個非現實的幻化世界，人棲居其中，對抗現實，超越現實，提拔人格，觀照人生。總之，它是以一種特殊形式展現人生、社會、宇宙的豐富性，具有本體論、認識論、價值論意義。以此為文學理論的支撐點，既可以從作者——作品——讀者的橫向維度上形成創作論、文本論、閱讀論；也可以從發生——流變的縱向維度上形成生成論、演化論；還可以從語言學、心理學、社會學、哲學……等不同學科出發建立不同的分支學科，由此建構具有極大包容性和理論闡釋涵蓋面的現代文學理論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