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五四“啟蒙”中繼承什么,這是很大的題目,而且其中還間隔著一個整個的時代,即在這已逝的七十多年中,我們的文化從五四“啟蒙”中繼承過什么、發展過什么?魯迅說得好:“新的階級及其文化,并非突然從天而降,大抵是發達于對于舊支配者及其文化的反抗中,亦即發達于和舊者的對立中,所以新文化仍然有所承傳,于舊文化也仍然有所擇取。”(《浮士德與城·后記》)。對于什么是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文化,以及如何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文化,江澤民同志最近《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七十周年大會上的講話》做了極為精辟的概括和論述:
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文化,必須以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為指導,不能搞指導思想的多元化;必須堅持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方向和“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繁榮和發展社會主義文化,不允許毒害人民、污染社會和反社會主義的東西泛濫;必須繼承發揚民族優秀傳統文化而又充分體現社會主義時代精神,立足本國而又充分吸收世界文化優秀成果,不允許搞民族虛無主義和全盤西化。我們應該牢牢把握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的這些基本要求,極大地提高全民族的思想道德和科學文化素質,促進社會主義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發展。
我以為,這不僅是對黨和國家的當前文化建設政策與理論的闡釋,而且是近年來文化戰線上一場大論戰的歷史的總結。在這里,江澤民同志代表我們黨重申: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是我們立黨立國的根本”,“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根本”。這既決定著我國文化事業的性質和方向,也決定著我們繼承什么遺產,從什么樣的文化基地出發。人所共知,半個多世紀以來,我們黨一直在指引著革命文化的方向,它的開端,就是我國現代史上的五四運動。是的,五四運動的成為文化革新運動,只“不過是中國反帝反封建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一種表現形式”,而且在其開始,還是共產主義知識分子、革命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和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他們是運動中的右翼)三部分人的統一戰線的革命運動。他們所接受的西方社會文化思潮的影響,是十分復雜的。如達爾文學說、尼采思想、杜威的實用主義、羅素的基爾特社會主義、圣西門的空想社會主義、克魯泡特金的無政府主義等形形色色的學說,都曾吸引過熱烈追求新思潮而尚無鑒別能力的青年知識分子。其中如杜威和羅素的學說,還曾得到資產階級右翼學者如胡適的狂熱鼓吹。但是,畢竟是一個新的時代已經來臨,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驚醒了屢遭失敗的中國,人們更著重于探索反帝反封建的救國的真理。就是以孫中山先生為代表的國民黨所指導和主辦的刊物,如《星期評論》、《民國日報》副刊《覺悟》,也都反映了鮮明的時代特色。《星期評論》雖然也散布過一些反社會主義的言論,它卻以介紹世界和中國的勞工運動為主要內容,客觀上還是有助于馬克思主義宣傳的;《覺悟》則更為進步一些,公開打出反對舊道德和舊文學的旗幟,表現了較為徹底的反封建的民主思想,同時也還發表了不少宣傳馬克思主義的文章。李大釗等人在北京發起并成立的少年中國學會,出版了《少年中國》月刊,這個學會還先后在南京、成都和日本東京成立了分會,出版了分會刊物《星期日》、《少年世界》等,其宗旨為“本科學的精神,為社會的活動,以創造‘少年中國’”。盡管這個學會的參加者成分很復雜,有馬克思主義的擁護者,也有無政府主義者和國家主義者,他們所宣傳的思想也大不一致,但這個學會卻團結了不少知識分子,對傳播新文化和新文學做了有益的工作。
此外,周恩來等在天津成立的覺悟社,惲代英等在武漢成立的利群書社,和他們創辦的刊物《新生活》周刊、《曙光》月刊、《新社會》旬刊等,都在青年中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宣傳了反帝反封建的思想。特別是毛澤東在五四后創辦的《湘江評論》,發表了《民眾的大聯合》等文章,宣傳了依靠人民群眾進行徹底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思想,宣傳走俄國十月革命的道路,在南方的革命運動中產生了極大的影響。而最早適應“啟蒙”運動而誕生(1915年創刊)的《新青年》,這時也已發生了重大的思想變化。
總之,據不完全統計,五四后不到一年,出版新報刊竟達四百余種,盡管它們的政治色彩不一,思想立場各異,但卻都在不同程度上支持革新文化的運動,具有不同程度的反帝反封建的色彩。然而,如果從“啟蒙”的意義來講,這一時期占據主導地位的思想,已不同于早期的《新青年》,那時資產階級的自由民主和“個性解放”思想、社會進化觀點,還是許多改革者論述青年、婦女和教育以及家庭、婚姻、社會問題的主要理論依據。而五四以后,使“啟蒙”有了新的內涵,并賦予它以革命實踐意義的,卻不能不說是具有初步共產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雖然他們這時還不夠成熟,還缺乏在思想戰線上進行斗爭的經驗,但是,他們反映著先進階級的歷史動向,代表著勢不可擋的新興的潮流,而且五四文化革命的愈益深入,馬克思主義者的徹底反帝反封建精神,也日益顯示出它的掌握群眾、與革命運動相結合的力量。對于馬克思主義,當時的軍閥政府是十分敏感的,他們多次稱之為“過激主義”,并視之為洪水猛獸,明令加以禁止。在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統一戰線內部,資產階級右翼,也隨著形勢發展,與馬克思主義的矛盾斗爭日益尖銳化。李大釗與胡適的著名的“問題與主義”之爭,就是五四文化運動中革命派與改良派、馬克思主義與實用主義分化的標志。的確,胡適曾在1917年1月的《新青年》上發表過著名的《文學改良芻議》,他的主張,在以白話文代替文言文方面,也確是順應了歷史的潮流,起了積極的作用。但是,當時真正“高張文學革命軍大旗”的,卻是陳獨秀發表在《新青年》第二卷第六號的《文學革命論》;而真正“顯示了文學革命的實績”的,則又是“在這里(指《新青年》)發表了創作的短篇小說”《狂人日記》《孔乙己》《藥》的魯迅(魯迅:《〈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序》)。至于在文化思想上,胡適的反帝反封建的傾向,就更加微乎其微了。到了五四愛國運動剛剛過后的1919年6月,胡適在陳獨秀被捕后,接編了《每周評論》,立即取消了該刊富于戰斗性的反帝反封建的內容,并把它變成了杜威鼓吹實用主義的講壇;緊接著在7月(《每周評論》三十一期)就發表了他的《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一文,公開攻擊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傳播,反對階級斗爭,主張放棄對社會問題“根本解決”的改良主義。后來他又接二連三地發表了《三論問題與主義》、《四論問題與主義》、《新思潮》等文章,一方面攻擊馬克思主義,一方面繼續鼓吹他的“一點一滴進化”的“改良”,直到他出版《胡適文存》的時候,還念念不忘對馬克思列寧主義的仇視。他說:“……我這里千言萬語,只是要教人一個不受人惑的方法。被孔丘朱熹牽著鼻子走,固然不算高明;被馬克思列寧斯大林牽著鼻子走,也算不得好漢。我自己決不想牽著誰的鼻子走。我只希望盡我的微薄的能力,教我的少年朋友們學一點防身的本領,努力做一個不受人惑的人。”(《胡適文存·自序》)胡適不僅在五四當時,代表統一戰線中的資產階級右翼,首先站出來反對馬克思主義,分裂《新青年》,而且終其一生,與馬克思主義為敵,站在五四以來新文化的對立面。如毛澤東同志在《新民主主義論》中所指出的:“因為中國資產階級的無力和世界已經進到帝國主義時代,這種資產階級思想只能上陣打幾個回合,就被外國帝國主義的奴化思想和中國封建主義的復古思想的反動同盟所打退了,被這個思想上的反動同盟軍稍稍一反攻,所謂新學,就偃旗息鼓,宣告退卻,失了靈魂,而只剩下它的軀殼了。”
然而,馬克思主義卻沒有為胡適之流的分裂活動所嚇倒。李大釗的《再論問題與主義》,有力地批駁了胡適的改良主義觀點,并明確地闡述了馬克思主義的革命變革的思想。緊接著,又同基爾特社會主義、克魯泡特金的無政府主義展開了激烈的論戰,為馬克思主義的傳播掃除了思想障礙,廣泛地爭取了新文化運動的同盟軍。五四后的一段時間里很多報刊陣地,馬克思主義的傳播不僅沒有削弱,反而更加強化了,特別是《新青年》第六卷第五號在李大釗的主持下,刊登了大量評介馬克思主義的文章,其中他自己的《我的馬克思主義世界觀》,更是較為系統地介紹了馬克思主義的三個組成部分:唯物史觀、政治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隨后他又在《新潮》和《新青年》上發表了《物質變動與道德變動》、《由經濟上解釋中國近代思想變動的原因》等文章,直到1920年3月,在他的倡導下,北京大學成立了馬克思學說研究會。而《新青年》雖因那期馬克思主義專號,胡適以為有了篡權的借口,要求由他一人獨編,但由于魯迅等的堅決反對,改由陳獨秀一人獨編,很快就成了上海共產主義小組的機關刊物,大大拓展了馬克思主義的宣傳陣地,也促進了一些革命民主主義的知識分子進一步思考中國的革命道路問題。中國五四前后的幾位偉大的文學家魯迅、郭沫若、茅盾,在當時就都已開始接受共產主義思想的影響,特別是被毛澤東同志尊稱為“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的魯迅,當時他雖還不是馬克思主義者,但卻熱情地歡迎和贊頌了俄國的十月革命。他說:“他們因為所信的主義,犧牲了別的一切,用骨肉碰鈍了鋒刃,血液澆滅了煙焰。在刀光火色衰微中,看出一種薄明的天色,便是新世紀的曙光。”(《熱風·〈五十九·圣武〉》)而且作為“《新青年》團體”中的一員,他多次充滿自豪感地聲明:“我的作品在《新青年》上,步調是和大家大概一致的”;“是必須與前驅者取同一步調的”;“這些也可以說是‘遵命文學’,不過我所遵奉的,是那時的革命前驅者的命令,也是我自己所愿意遵奉的命令,決不是皇上的圣旨,也不是金元和真的指揮刀”。(《自選集·自序》)
因此,如果說,五四運動也蘊含著思想啟蒙的內容,那起主導作用的,只能是馬克思主義。至于西方資產階級思想文化武庫中的進化論、天賦人權論等等,也曾為先進的中國人當作救國救民的藥方加以輸入,如孫中山先生就“以大半輩子的光陰從西方資產階級文化中尋找救國真理,結果是失望”;而從文化戰線上講,魯迅也正是這“先進的中國人”中的一個,他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奮斗精神,尋找救國救民的真理和道路。他也曾相信過資產階級自由民主、個性解放的信條。但作為一個偉大的革命民主主義者,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所以能始終站在“革命前驅者”一邊,組成堅強的左翼,正是因為他“見過辛亥革命,見過二次革命,見過袁世凱稱帝,張勛復辟,看來看去,就看得懷疑起來”。(《自選集·自序》)這懷疑,不只是由于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屢遭失敗,而且也因資產階級思想體系已不適合中國現實。因此,在他五四以后的作品和雜文里,一方面不斷地總結辛亥革命失敗的教訓,如《藥》、《頭發的故事》、《阿Q正傳》,以及《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等,一方面又以切身的經歷與戰友的遭際形象地揭露了資產階級思想體系的那些民主自由、個性解放等虛幻的信條,如何在知識分子奮斗中的失敗,如《彷徨》中的《幸福的家庭》、《在酒樓上》、《孤獨者》、《傷逝》等。而也正因如此,才使魯迅能由“宗法社會的逆子,紳士階級的貳臣”,最終從痛苦的經驗和深切的觀察之中覺悟到:“原先是憎惡這熟識的本階級,毫不可惜它的潰滅,后來又由于事實的教訓,以為惟新興的無產者才有將來”。(《二心集·序言》)糾正了“只信進化論的偏頗”,在馬克思主義真理的照耀下,代表著全民族的大多數,在文化戰線上向著敵人沖鋒陷陣。魯迅的思想發展道路,“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五四新文化運動,雖然發軔于五四愛國運動之前,但它的聲勢規模的日益擴大,卻是經過五四運動,文化斗爭與政治運動相結合之后。“問題與主義”之爭,劃出了分界,資產階級右翼文人的倒戈,轉而攻擊馬克思主義,卻更加堅定了馬克思主義前進的方向。上海共產主義者創辦的《共產黨》月刊問世了,有了旗幟鮮明地介紹世界共產主義運動的陣地,《共產黨宣言》的全譯本和《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也先后出版。與此同時,馬克思主義者也開始了與中國實際相結合的活動,于是,一個中國無產階級的政黨——中國共產黨,終于在1921年7月1日誕生了。而中國共產黨的成立,更進一步推動了“完全嶄新的文化生力軍”的生成和發展。
二
五四以來,中國新文化的性質是什么?要向什么方向發展,本來是很清楚的。但是,前些年,特別是所謂“文化熱”以來,卻被搞得模糊起來。雖然有些人也打著繼承五四傳統的旗號,而他們所鼓吹的,則是同五四以來的革命文化傳統根本對立的東西,這就向我們提出了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文化,究竟從五四繼承什么?在這方面,歷史是無法回避毛澤東思想、毛澤東同志的《新民主主義論》的。因為正是這篇光輝著作,深刻地總結了中國新舊民主主義革命的經驗教訓,科學地論述了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性質、動力和對象,以其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實際相結合的真理的光芒,照耀著中國人民革命取得勝利的道路和方向;今天我們重讀《新民主主義論》,仍然能夠感受到那歷史唯物主義的巨大說服力,以及中國無產階級必勝的磅礴的氣勢。而五四運動正是他所科學論述的新舊民主主義革命的分界線。
毛澤東同志首先分析了中國社會的性質,他指出:
自外國資本主義侵略中國,中國社會又逐漸地生長了資本主義因素以來,中國已逐漸地變成了一個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這就是現時中國社會的性質,這就是現時中國的國情。作為統治的東西來說,這種社會的政治是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政治,其經濟是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經濟,而為這種政治和經濟之反映的占統治地位的文化,則是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文化。
為了改變中國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這種政治、經濟、文化現狀,一百五十多年以來,曾經有多少志士仁人奮起反抗、起義、改革,如鴉片戰爭、太平天國運動、中法戰爭、中日戰爭、戊戌政變,以至辛亥革命。我們的先輩們,都曾向西方,甚至日本學習,但正如毛澤東同志所指出的:“帝國主義的侵略打破了中國人學西方的迷夢。很奇怪,為什么先生老是侵略學生呢?中國人向西方學得很不少,但是行不通,理想總是不能實現。多次奮斗,包括辛亥革命那樣全國規模的運動,都失敗了。國家的情況一天一天壞,環境迫使人們活不下去。懷疑產生了,增長了,發展了。”(《論人民民主專政》)終于世界形勢起了遽烈的變化,第一次世界大戰發生了,俄國無產階級的十月革命取得了勝利。它震撼了世界,也震撼了中國——“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十月革命幫助了全世界的也幫助了中國的先進分子,用無產階級宇宙觀作為觀察國家命運的工具,重新考慮自己的問題。走俄國人的路——這就是結論。”連孫中山先生也轉而“以俄為師”,如毛澤東同志所指出的:“孫先生和他所代表的苦難的中國人民,一齊被‘西方的影響’所激怒,下決心‘聯俄聯共’,和帝國主義及其走狗奮斗和拼命,當然不是偶然的。”(《唯心歷史觀的破產》)這是中國人民用鮮血換來的經驗和教訓。
“五四運動是在當時世界革命號召之下,是在俄國革命號召之下,是在列寧號召之下發生的。五四運動是當時無產階級世界革命的一部分。”而“五四運動的杰出的歷史意義,在于它帶著為辛亥革命還不曾有的姿態,這就是徹底地不妥協地反帝國主義和徹底地不妥協地反封建主義”;“五四運動所進行的文化革命則是徹底地反對封建文化的運動,自有中國歷史以來,還沒有過這樣偉大而徹底的文化革命。當時以反對舊道德提倡新道德、反對舊文學提倡新文學,為文化革命的兩大旗幟,立下了偉大的功勞。”(《新民主主義論》)毛澤東同志對五四運動的科學的分析、科學的評價,難道不早已被中國革命和歷史的發展所充分證明了么?如果中國人民沒有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沒有在幾十年艱苦卓絕的奮斗中,推翻三座大山的統治,能有新生的人民共和國嗎?即使從五四以來新文化的發展來看,那占主流地位的,難道不是反帝反封建的新文化,而是資產階級文化?
歷史的實踐證明,在五四以后,馬克思主義則以排山倒海之勢,雷霆萬鈞之力,磅礴于全中國,而葆其美妙之青春。在《新民主主義論》中,毛澤東同志這樣概括了五四以來新文化的發展:
在“五四”以后,中國產生了完全嶄新的文化生力軍,這就是中國共產黨人所領導的共產主義的文化思想,即共產主義的宇宙觀和社會革命論。……由于中國的政治生力軍即中國無產階級和中國共產黨登上了中國政治舞臺,這個文化生力軍,就以新的裝束和新的武器,聯合一切可能的同盟軍,擺開了自己的陣勢,向著帝國主義文化和封建文化展開了英勇的進攻。這支生力軍在社會科學領域和文學藝術領域中,不論在哲學方面,在經濟學方面,在政治學方面,在軍事學方面,在歷史學方面,在文學方面,在藝術方面(又不論是戲劇、是電影,是音樂,是雕刻,是繪畫),都有了極大的發展。二十年來,這個文化新軍的鋒芒所向,從思想到形式(文字等),無不起了極大的革命。其聲勢之浩大,威力之猛烈,科是所向無敵的。其動員之廣大,超過中國任何歷史時代。
盡管如此,中國當時的革命任務,還只是“取消帝國主義在中國的特權”,消滅地主階級和官僚資產階級的剝削和壓迫,改變買辦的封建的生產關系,解放被束縛的生產力。因而,無產階級在這場革命中,只是起著領導作用,為未來的社會主義革命準備條件,所以共產主義宇宙觀,在新民主義義文化建設中也只是起著指導作用。
對新民主主義文化,毛澤東同志概括了以下三個方面的特點:
一、“中國文化應有自己的形式,這就是民族形式。民族的形式,新民主主義的內容——這就是我們今天的新文化。”
二、“這種新民主主義的文化是科學的。它是反對一切封建思想和迷信思想,主張實事求是,主張客觀趔,主張理論與實踐一致的。”
三、“這種新民主主義的文化是大眾的,因而即是民主的。它應為全民族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工農勞苦民眾服務,并逐漸成為他們的文化。”
但是,毛澤東同志也特別強調指出:“現階段的中國新文化,是無產階級領導的反帝反封建的文化。真正人民大眾的東西,現在一定是無產階級領導的。資產階級領導的東西,不可能屬于人民大眾。”(《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
自然,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殘酷統治下,中國無產階級所領導的建設新民主主義文化的斗爭,也正像中國無產階級所領導的新民主主義政治斗爭一樣,經歷著無數的艱難曲折,前赴后繼,流血犧牲,而并不像有“金元和指揮刀”庇護下“特種學者”那樣,可以任意談他的攻擊馬克思主義的“問題和主義”,宣傳他的實用主義和“純粹個人主義”。中國共產主義的偉大先驅者,被譽為“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的李大釗,不就為了宣傳和實踐馬克思主義,而壯烈犧牲在封建軍閥的屠刀之下了么!在《新民主主義論》里,五四以來的文化革命,曾被分為四個時期。第三個時期,即1927—1937年的“左翼十年”。這十年,也正是毛澤東同志所說的,五四以來那支有著“新的裝束和新的武器”的文化生力軍,“在社會科學領域和文學藝術領域”中取得了極大的發展的時期,同時,這又是兩種反革命“圍剿”和兩種革命深入的時期。毛澤東同志在分析這一時期的歷史特點時指出:“這一時期,是一方面反革命的‘圍剿’,又一方面革命深入的時期。這時有兩種反革命的‘圍剿’:軍事‘圍剿’和文化‘圍剿’。也有兩種革命深入:農村革命深入和文化革命深入。這兩種‘圍剿’……其殘酷是舉世未有的,殺戮了幾十萬共產黨員和青年學生,摧殘了幾百萬工農人民。從當事者看來,似乎以為共產主義和共產黨是一定可以‘剿盡殺絕’的了。但結果卻相反,兩種‘圍剿’都慘敗了。作為軍事‘圍剿’的結果的東西,是紅軍的北上抗日;作為文化‘圍剿’的結果的東西,是一九三五的‘一二九’青年革命運動的爆發。而作為這兩種‘圍剿’之共同結果的東西,則是全國人民的覺悟。”
在文化“圍剿”中,被殺戮的,就有著名的“左聯五烈士”(李偉森、柔石、白莽、胡也頻、馮鏗)。魯迅圍繞著這次烈士死難事件,曾寫下過六篇充滿悲憤控訴的紀念文章:《柔石小傳》、《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和前驅的血》、《黑暗中國的文藝界的現狀》、《白莽作〈孩兒塔〉序》、《寫于深夜里》、《為了忘卻的記念》。魯迅充滿豪邁氣概地寫道:“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在今天和明天之交發生,在誣蔑和壓迫之中滋長,終于在最黑暗里,用我們的同志的鮮血寫了第一篇文章。”魯迅還具體說明了這時的無產階級文學的“啟蒙”的意義:因為那時的中國勞苦大眾,“連識字教育的布施也得不到,而知識青年意識到自己前驅的使命,便首先發出戰叫”。的確,這種啟蒙的“戰叫”,是和資產階級的“天賦權利”——“純然個體主義的自由、獨立、平等”相對立,因為它是要“啟蒙”人民和民族首先爭得解放和生活的基本權利。然而,是誰“阻礙”了“天賦權利”的傳播,是左翼文化戰線嗎?如毛澤東同志所說在那時國民黨統治區正處于被“圍剿”、力量還不大的“左翼文化”,怎么成為資產階級個體主義宣傳者的阻力呢?而且所謂“德先生”(民主)與“賽先生”(科學),在五四前后是那樣時髦,為什么在“救亡”的戰叫中,就銷聲匿跡了呢?還是那句老話,這是因為這種抽象的空洞的口號,在中國現實斗爭中起不了什么作用,正如毛澤東同志所說:“舊的資產階級民主主義文化,在帝國主義時代,已經腐化,已經無力了,它的失敗是必然的。”“五四運動的發展,分成了兩個潮流,一部分人繼承了五四運動的科學和民主的精神,并在馬克思主義的基礎上加以改造,這就是共產黨人和若干黨外馬克思主義者所做的工作。另一部分人則走到資產階級道路上去,是形式主義向右的發展。”(《反對黨八股》)從文化上講,那主潮就是無產階級領導的反帝反封建的文化,就是魯迅所代表的新文化的方向。它繼承了五四的“啟蒙”,而又發展了五四的“啟蒙”。毛澤東同志熱情贊揚魯迅是五四以來“文化新軍最偉大和最英勇的旗手”;共產主義者的魯迅,又是在三十年代國民黨文化“圍剿”中“成了中國文化革命的偉人”!
是的,一切新生的事物,總是難免有缺點的,何況還是在白色恐怖中發展起來的革命新文化。無論是五四時期馬克思主義的“啟蒙”,還是“左翼十年”的救亡的“戰叫”,都有它們時代的歷史的局限,但它們作為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潮流的主導方向,卻無疑是正確的,歷史已記下了它們的光輝的一頁。毛澤東同志的著作,特別是《新民主主義論》有關新民主主義文化的論述,正是對從五四到左翼這二十年革命文化發展的科學的系統的總結,而這科學的、系統的總結,又指引著革命新文化從勝利走向勝利。它的不朽的歷史功勛是不能抹殺的。而隨著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新民主主義文化也一定要向社會主義文化發展,這也是歷史的必然。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文化,怎么能離開以往的革命文化基地呢!前面所引江澤民同志《七一講話》中有關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文化的論述,不正是毛澤東同志的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文化理論在社會主義歷史時期的新發展么?
三
五四運動的偉大作用,五四以后革命文化的發展,本來已為勝利的實踐和歷史的必然所充分證明。不料在五四運動七十周年前后,在歷史評價上卻出現了所謂“雙重變奏”。有的人要求要“在今天嶄新的歷史條件下”,“獲得對歷史和現實的清醒的自我意識”,以便“能使五四的交響樂章重新奏起,重新開展為全新的雄偉樂曲”。在他看來,妨礙這“全新”的,不只是“毛的講話(指《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則統治了中國現代文藝實踐和理論三四十年”,而且包括五四以來的革命“歷史就是這樣的殘酷無情,總要以犧牲來換取前進。中國革命的道路既然是農民為主體的土地革命,一切就得服從于它,并為此服從而付出代價。值得注意的倒是,傳統實用理性的文化心理構架使廣大知識群安然地接受了和付出了這一代價。”是什么被“犧牲”了?為什么以農民為主體的革命的“前進”會“付出代價”?把話說清楚一點,也就是說,中國革命文化的民族化、大眾化的方向是歷史的謬誤,而中國文化“知識群”走了“安然”與工農群眾相結合的道路,也是付出了自我意識的犧牲的代價。
如果在這“救亡壓倒啟蒙”論的表面還遮蓋著一層“用犧牲換取前進”的外衣,那么,在《新啟蒙》論者那里,則連這層外衣也剝去了。在他們的“新思維”里,五四以來,中國進步的文化界接受了共產主義思想體系,中國人民接受了共產主義的思想啟蒙,走了在無產階級領導下,從封建主義和帝國主義統治下解放自己的路,是走錯了。他們說:“另一些啟蒙者(指共產主義者)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他們脫下皮鞋,穿上草鞋,走向農村,走向山頭,去變革農村的土地關系,變革農村財富的占有與分配狀況,領導了一場規模空前的農村大變動,但是,結果,他們倒成了小農文明的代言人,成了國民性改造的頑強阻力”。
一句話,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幾十年的流血奮斗,都錯了。首先那共產主義啟蒙者們就錯了,他們不該放棄“國民性改造”,而去搞一場領導人民搬走三座大山的革命。什么是“國民性改造”,不是幾句話能解釋清楚的。但在中國的思想啟蒙運動中,確有不少學者提出過這個問題,包括魯迅在內,他在《吶喊·自序》里談他改醫從文的理想時,就說過,對于“愚弱的國民”,“我們的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而善于改變精神的是,我那時以為當然要推文藝……”但是,到了五四前后,他卻已經認識到:“我們目下的當務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展。”(《華蓋集·忽然想到(六)》)雖然這還是進化論的觀點,魯迅卻已深知,人們首先需要的還是生存與溫飽。自然,在歷史唯物主義者看來,人的精神是由人的物質生活條件所決定的。要徹底改變人們的精神面貌,包括所謂“國民性”“民族弱點”,則必須首先從事改變物質生活條件的工作。那就是要變革生產關系,進行社會革命。而且即使進行了社會革命,要改變人們陋習陋俗,亦即國民性之類,也還是一項長期的復雜的戰斗任務。
如果按照“新啟蒙”者以上的說法,歷史豈非完全顛倒了,從文化方面來講,毛澤東固然錯了,連魯迅“五四”以后也走錯了路。《新啟蒙》的主編,對魯迅就有過這樣的評論:“從《二心集》開始,魯迅虔誠地接受了被他認作是黨的理論家如瞿秋白等的影響。這一時期,他的不少文字帶有特定意義上的遵命文學色彩。例如,他對第三種人的批判,對文藝自由的論爭,對階級性的分析,以及對大眾語和漢字拉丁化的意義等等,都留下了這樣的痕跡。……直到他逝世前,才開始超脫‘左’的思潮,顯示了不同于《二心集》以來的那種局限性,表現了精神上的新的升華。他最后發表的那些文章:《我的第一個師父》、《女吊》、《死》、《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序目》等,寫得既沉郁又雋永。”
誰都知道,《二心集》,連書名都是魯迅為了反擊敵人的惡意誹謗而起的。當時,由于魯迅明確地表示了自己向共產主義思想的轉變,一些反動文人譏諷他為“投降”,作《文壇貳臣傳》加以攻擊,魯迅有意利用敵人的誣蔑,反其意而用之(同時也是仿照《三閑集》之例),把自己1930—1931年的文章結集,題名為《二心集》,以表示自己與“熟識的本階級”徹底決裂的革命情懷。《二心集》的著名文章有《“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對于左翼作家聯盟的意見》、《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和前驅的血》、《黑暗中國的文藝界的現狀》、《上海文藝之一瞥》、《“民族主義文學”的任務和運命》等。魯迅自己后來還曾一再向人表示:“我的文章,也許是《二心集》中比較鋒利”(1935年4月23日致蕭軍、蕭紅的信);“比較好一點”(1933年8月1日致胡今虛的信)。那又是什么時代呢?魯迅在《二心集·序言》里,只透露了他寫稿的處境:“當三0年的時候,期刊已漸漸的少見,有些是不能按期出版了,大約是受了逐日加緊的壓迫。《語絲》和《奔流》,則常遭郵局的扣留,地方的禁止,到底也還是敷延不下去。那時我能投稿的,就剩了一個《萌芽》,而出到五期,也被禁止了,接著是出了一本《新地》。所以在這一年內,我只做了收在集內的不到十篇的短評。”
至于1930和1931年間,在中國歷史上發生了哪些事件,這是人所共知的。1930年國民黨反動派對工農紅軍江西根據地發動連續的軍事“圍剿”;1931年日本帝國主義公然挑起了“九一八”事變,侵占了我國東北的大片國土,蔣介石卻奉行“不抵抗主義”和“攘外必先安內”的反共賣國政策,對外投降,對內則加緊法西斯專制統治。同樣,在文化方面的反革命“圍剿”也日益加劇。1931年2月7日,國民黨反動政府又秘密殺害了“左聯五烈士”,而魯迅也在他們“通緝”的黑名單之內。《新啟蒙》的主編,是熟悉魯迅作品的,他難道不知道《二心集》是寫于什么樣的環境?那么,他所歷數的魯迅不能“超脫”的“遵命文學”、“‘左’的思潮”,不也正是魯迅所領導的左翼文藝運動,與各種反動文藝思潮進行斗爭開拓的三十年代革命文學之路么?如果這些斗爭(不管它們有什么缺點),就這樣被這位主編輕輕一筆全部抹殺,而且抹殺的又正是魯迅成為共產主義者的后期的光輝思想和戰斗,中國還有什么左翼十年的文藝史!何況在左翼文藝運動中,要講反“左”,不也恰恰是魯迅提出了正確的批評么!《二心集》中的《非革命的急進革命論者》、《關于左翼作家聯盟的意見》、《上海文藝之一瞥》,對“左”的思潮的批評,都何等切中要害。他深刻地指出:倡導無產階級革命文學運動的初期,“對于中國社會,未曾加以細密的分析,便將蘇維埃政權之下才能運用的方法,來機械地運用了”。他們“將革命使一般人理解為非常可怕的事,擺著一種極左傾的兇惡的面貌,好似革命一到,一切非革命者就都得死,令人對革命只抱著恐怖。其實革命并非教人死而是教人活的。”(《上海文藝之一瞥》)“倘若不和實際社會斗爭接觸,單關在玻璃窗內做文章,研究問題,那是無論怎樣的激烈,‘左’,都是容易辦到的;然而一碰到實際,便即刻要撞碎了。”(《對左翼作家聯盟的意見》)他在1930年左聯第二次全體大會上,甚至還明確地提出了這樣的警告:“我們有些人恐怕現在從左邊上來,將來要從右邊下去的。”(茅盾:《我和魯迅的接觸》)后來的歷史證明,正是魯迅對戰友的這些批評和警告,才把左翼文化運動引上了正確的道路,使它不斷地發展和壯大起來。
至于這位《新啟蒙》的主編所贊賞的所謂魯迅的“超脫‘左’的思潮”,“表現了精神上的新的升華”,不知何所見而云然?僅僅在寫《女吊》(9月19—20日)一個多月以前,魯迅不是還在那里義正辭嚴地發表自己的意見,寫出《答徐懋庸并關于抗日統一戰線問題》(8月3—6日)么?而在寫《我的第一個師父》(4月1日)的兩個月后6月9日的那篇《答托洛茨基派的信》中,對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進行了熱情贊揚:“那切切實實,足踏在地上,為著現代中國人的生存而流血奮斗者,我得引為同志,是自以為光榮的。”第二天,也就是6月10日,在《論現在我們的文學運動》一文中,他則毫無“超脫‘左’的思潮”的悔意,反而自豪地宣稱:“‘左翼作家聯盟’五六年來領導和戰斗過來的,是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運動。這文學和運動,一直發展著;到現在更具體底地,更實際斗爭底地發展到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其他如《半夏小集》,以及前后于《死》、《女吊》的那組《立此存照》等等,那對黑暗與丑惡的決絕的態度:“我卻沒有這么曠達。假使我的血肉該喂動物,我情愿喂獅虎鷹隼,卻一點也不給癩皮狗們吃。”(《半夏小集(七)》)這與《死》中所說:“我的怨敵可謂多矣,倘有新式的人問起我來,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決定的是,讓他們怨恨去,我也一個都不寬恕。”有什么“精神上”的差異?
我以為,有意的歪曲,是自由化思潮慣用的伎倆,但在這位《新啟蒙》主編這里,把他所謂的“超脫‘左’的思潮”,“表現了精神上的新的升華”,放在“直到”魯迅“逝世”前,這又在歪曲中夾雜了幾分侮辱和詛咒。他似乎在說,魯迅終于在逝世前對自己的“左”進行悔改了。這倒未免使我想起了這位主編在50年代寫的幾篇關于魯迅的文章。我只選兩篇為例,一篇題名為《紀念魯迅先生》,文中也曾有這樣的詞句:“從他入路礦學堂和水師學堂求學時代起,直到他停止了最后的呼吸,人民用肯定他偉大戰績的‘民族魂’的旗幟覆蓋在他的靈櫬上止,他沒有松懈過片刻。這種獻身的愛國主義精神,如同火把一樣燃燒在他全部的人格里面,使他始終站在中華民族的前列,成了披荊斬棘的革命先驅者”,他“向舊社會垂死文化做著百折不撓的殊死戰,把文學事業和人民解放運動結合在一起”。此文還引了毛澤東同志評價魯迅的名言:“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另一篇文章題名為《魯迅三十年戰斗的起點》,一開頭就有這樣一段話:“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在他三十年的偉大戰斗中間,他始終保持了革命者的最可貴的品格,不同于那些翻筋斗的作家,而顯出了光輝的存在。”甚至關于個性解放問題,這位主編也義正詞嚴地講過這樣一段話:“但是,不能忘記,五四時代的個性解放,是和反帝反封建的,爭取進步的民族解放和人民解放緊密結合在一起的。因而這個時代的精神,已不是向上發展的資產階級啟蒙思想的產物了。正因為這個時代的個性解放,必須取得反帝反封建的爭取進步的民族解放和人民解放為內容,所以不論是自覺或不自覺的,必然會產生對于已經垂死時期的資本主義的思想體系所采取的否定態度。”這兩篇文章都收輯在這位主編的題名為《向著真實》的集子里。我作這些摘引,不過是想提醒作者,“今天重讀這些文字”,是不是仍能“激起當年的感情波瀾”?
《新啟蒙》的理論家們,不只是這位主編,這樣歪曲和否定五四以來的革命文化傳統,歪曲和否定魯迅在三十年代反擊反革命文化“圍剿”中的輝煌戰斗,無非要證明他們的一個論點,即馬克思主義,特別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基本原理和中國革命具體實踐相結合”而形成的毛澤東思想,在五四以后的中國取得的勝利,是“中斷了五四啟蒙運動”的根本原因(劉再復稱之為的“啟蒙精神”和“自我意識”的“失落”)。因此,“新啟蒙”者們認為,要繼承五四,接續起五四的啟蒙,就得拋開我們現在的社會主義道路——他們稱之為“中國獨有的社會主義模式”,另搞所謂“現代化的新啟蒙”,即“首先必須喚醒人們的主體意識、自我意識、民主意識和權利意識”,“樹立一個人道主義的,以實現人的價值,人的尊嚴,人的自由的創造為核心的價值體系作為改革精神的動力”。他們還厚臉皮地聲稱,這種價值體系才是“把真正的馬克思主義告訴人們”!
然而,這種抽象的主體、自我、民主、權利、人道主義、價值、尊嚴、自由等等,究竟和科學的馬克思主義有什么相干?在當今的世界上,的確是有這樣一股適應帝國主義需要的社會民主主義思潮,思潮的鼓吹者們打著社會主義旗號,宣揚的卻是資產階級思想體系的一套。至于他們最終要實現一種什么樣的“真實”,現在已在全世界面前暴露無遺了;如果今天的中國也用這些貨色“作為改革的精神動力”,它將把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改革引向何方?1989年的動亂和暴亂,不就是這種“啟蒙”的惡果么!這些開“啟蒙”藥方的“知識者”們,不少人都在天安門前或各地的輿論陣地上有著自己的亮相。
所謂“新啟蒙”,他們要接續起“中斷”了的五四“啟蒙”,實際上不過是在召喚資產階級思想的亡靈,要我們“補”資產階級的課,用資產階級的文化觀、價值觀來改變中國的社會主義文化航向。他們最不滿意艾奇遜在1949年提出的中美關系“白皮書”里所講到的那個“民主個人主義者”的概念了,認為正是它給中國知識分子帶來了“倒霉”!其實,這并不怪艾奇遜,而是有些人直到今天還在堅持走民主個人主義的路,而他們的鼓吹民主個人主義的主張,就是在呼應帝國主義和平演變的策略,以達到所謂“變革”中國社會主義的目的。
兩種文化性質的論爭,實質上仍然是中國的兩種命運、兩條發展道路在意識形態領域的反映。的確,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是個政治概念,但是,我們是馬克思主義者,我們不能回避,文化是社會意識形態,而且文化也是脫離不開政治的。正如江澤民同志在《七一講話》中所指出的:“意識形態領域是和平演變與反和平演變斗爭的重要領域。”曾幾何時,不正是這類“新啟蒙”思潮的泛濫,在我國思想文化領域造成了極大的混亂么?他們的目標僅僅是為了要“回歸”那“失落”了的“啟蒙精神”嗎?當《新啟蒙》出臺的時候,香港一家報刊不就有過這樣的歡呼雀躍么:“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知識界在‘五四’運動七十周年前夕,喜見《新啟蒙》論壇的出現,顯示在大陸上幾起幾伏的民主思潮,將有新的發展。許多人都已看出,1989年在中國大陸上最走俏的熱門話題將主要是政治方面的。”還說:“只有走順應世界潮流,切合國情的,真實而非裝腔作勢的民主之路,蛇年是否有較大的轉機,且看中共黨政者的舉措。”
這可真是一語破的!什么“新啟蒙”,什么接續那中斷了的五四“啟蒙”,這才是裝腔作勢!他們真正的目的,是要向無產階級專政,要資產階級自由化;他們是借“回歸”五四“啟蒙精神”之名,否定共產主義思想體系對中國人民的革命啟蒙作用,否定毛澤東思想指導中國革命所取得的勝利,否定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歷史道路;他們把毛澤東思想、無產階級專政等都誣蔑為極左思潮,以便于鏟除中國社會主義制度曾經賴以生存發展的基礎……如果按照他們的分析和描繪,中國馬克思主義者從五四就開始錯起,從五四就不該喚起人民去推翻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統治,也就是不該“啟蒙”人民去救亡,甚至不該走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而是應該犧牲農民,或者“啟蒙”改造他們的“國民性”,走資產階級的民主自由之路,那豈只沒有了五四以來的革命文化傳統,也沒有了中國共產黨領導各族人民的解放運動史!
自然,“在意識形態領域,大量的矛盾屬于人民內部的思想認識問題,必須嚴格區分和正確處理兩類不同性質的矛盾”。(江澤民)但是,在今天來說,國際范圍內,帝國主義對社會主義和平演變的攻勢,的確還具有現實的威脅性。它們向社會主義進行思想滲透,并尋找它們的各種代理人,是決不會停止的。更何況我國也還有資本主義經濟因素的存在。這些代理人的要求是一定要在意識形態有所表現,也一定要在政治、思想、文化領域用各種辦法頑強地表現他們自己,要他們不反映不表現是不可能的。值得我們重視的還有,“新啟蒙”倡導者的代表人物,大部分是共產黨員,后來還大多留在黨內,也并沒有聽說他們的思想有什么改變,或許他們還認為,他們那些言論才是“真馬克思主義”!果真如此,還應當給他們以充分說明的權利。毛澤東同志講得好:“馬克思主義是一種科學真理,它是不怕批評的。如果馬克思主義害怕批評,如果可以批評倒,那末馬克思主義就沒有用了……馬克思主義者不應該害怕任何人批評。相反,馬克思主義者就是要在人們批評中間,就是要在斗爭的風雨中間鍛煉自己,發展自己,擴大自己的陣地。”(《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
問題只在于,我們馬克思主義者,我們黨的思想文化機關,要清醒地正視現實,意識到自己的責任和使命。如江澤民同志所指出的:“資產階級自由化同四項基本原則的對立和斗爭,實質是要不要堅持共產黨領導、堅持社會主義道路的政治斗爭,但這種政治斗爭大量地經常地表現為意識形態領域的思想理論斗爭。思想宣傳陣地,社會主義思想不去占領,資本主義思想就必然會去占領。各級黨委要重視意識形態工作,加強對意識形態工作的領導,牢牢掌握意識形態各部門的領導權。”(《七一講話》)我以為,占領就是斗爭,世界上決沒有空白的陣地。馬克思主義者需要的強力的支持,就是在資產階級自由化表現的時候,能夠同他們進行辯論和斗爭,而不是無原則地講團結,以致使思想理論是非不能得到明辨。如果那樣,馬克思主義陣地還是不能鞏固的。
我不是危言聳聽,只是有點杞人憂天!
一九九一年八月七日于北京
(此文系根據我在“關于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文化問題系列研討會”上的一次發言補充改寫而成——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