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一個令人深感震驚和痛惜的消息在中國藝術研究院迅速傳開:一向深受人們尊敬的《文藝研究》副主編張肖華同志身患癌癥,并且已經(jīng)到了晚期……
這怎么可能呢?一個多月前,人們不是還經(jīng)常看到他來編輯部上班,找人談稿子,與別人商量如何組織學術討論會……,人們看到的他,仍和以往一樣,身著灰色或藍色中山裝,雖然略顯陳舊,卻十分整潔利落,清秀樸素,透露出他的精干與朝氣。他雖然53歲,卻總給人40左右歲的印象。他外出開會與同行們登山時的快捷、他平時連續(xù)工作的干勁與耐力,在知情人中被傳為美談。在他的身上,誰能看到一絲一毫身患癌癥并且已經(jīng)到了晚期的跡象啊!
四月五日,是個星期天,陰雨綿綿。我來到北大醫(yī)院內科一病房看望他。他躺在病床上,已有二十多天沒吃任何東西了,只能靠藥物和輸液來維持生命。這時,我所看到的他已骨瘦如柴,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近在咫尺的事物,他已無法分辨;聽別人說話,要靠他的愛人貼在他耳邊傳遞;對別人說話,更是十分費力……然而,他頭腦卻依然十分清醒,記掛著這,記掛著那,說大家都很忙,不要去看他,而且反復地說:“我現(xiàn)在感覺好多了。”我知道,他這是在寬慰別人,不讓別人為他擔心。但我何嘗不希望這是事實,何嘗不希望會出現(xiàn)奇跡,讓他病情轉好,以至痊愈呢?我見他身體那樣虛弱,說話那樣吃力,實在不忍心再打擾他的休息,便很快告辭了,心里打算過些天再來看望他。二十四號,正在我準備與其他同志一起再去看望他時,猝然傳來了他已于昨日凌晨逝世的噩耗!一陣濃重的悲哀猛然襲上我的心頭,壓抑著我,使我透不過氣來。我為一盞只知道燃燒自己、照亮他人的智慧的明燈的頓然熄滅而深深地哀痛。
五月六日上午,又是一個陰雨霏霏、陰冷難忍的天氣,我和人們一起來到北京友誼醫(yī)院告別室,最后看他一眼,向他作最后的告別。我站在他的遺體前,深深地向他三鞠躬,以表達我對他這位為了有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建設事業(yè)無私奉獻、忘我工作了一生的優(yōu)秀編輯家、中青年學者的良師益友最深切的哀悼和敬意。我的眼睛潮濕了,聲音嘶啞了,我看見,前來參加告別儀式的數(shù)百人,無論是滿頭華發(fā)的老年人,還是中年人,青年人,一個個眼睛都潮濕了,紅腫了,說話帶著哽咽;有的同志已淚流滿面,有的同志已痛哭失聲……是的,您才53歲呀!您實在不該走得這樣早、這樣快!
我失去了一位良師益友,哀思綿綿,不禁想起他在住院前最后一次同我的談話。那是今年二月十日,星期一,是春節(jié)后第一次上班,我送一篇稿子給他審閱。他讓我坐下后,又開始了他那不知疲倦的交談。他問起了我的文章的內容,然后,他又談起《文藝研究》今年的工作設想和計劃,談起編輯部即將召開的“曲藝美學研討會”,談起如何紀念《講話》發(fā)表五十周年;他還計劃今年要聯(lián)系藝術創(chuàng)作實踐,把文藝與意識形態(tài)的關系問題深入地討論下去;為了繁榮創(chuàng)作,他告訴我編輯部還想就文學、戲劇、影視、美術等新時期以來的成就與問題分別舉行座談會和學術討論會,等等。而他第二天就要去門頭溝參加“曲藝美學研討會”。據(jù)說,他自從開完這次學術討論會回到家里不久,就病得無法上班了。二月十日的那次談話,竟成了最后一次與他交談!他那不知疲倦忘我工作的精神和情景怎能讓人忘懷!
張肖華同志在他無私奉獻、忘我工作的一生中,給予了中青年文藝理論研究者更多的扶持與幫助。他平時對于我——一個普普通通的青年文藝理論工作者熱情關心、無私幫助的一幕幕感人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
我不會忘記,《文藝研究》編輯部一九八六年十月在長沙召開“社會主義文藝審美理想學術討論會”、一九八七年七月在京舉行“在改革、開放中建設有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文藝學”座談會、一九八八年在京召開“東方美學討論會”、一九九○年十一月在京舉行“推進有中國特色的文藝理論建設”座談會時,他熱情邀請我這個剛剛走進文藝理論研究領域的青年學子參加座談、討論,使我不僅能夠直接聽到與會的許多著名專家學者就種種文藝理論中的重要問題發(fā)表卓見宏論,而且也為我提供了一次次與著名專家學者和不少中青年學者對話、交流、向他們學習的機會,同時,還使自己能夠利用這些場合就一些文藝理論問題發(fā)表一得之見。
我不會忘記,拙作《藝術學的構想》、《比較藝術學的視界與功能》、《藝術批評——藝術審美理想的調節(jié)機制》等文章得以在《文藝研究》上發(fā)表并為人大報刊復印資料《文藝理論》卷等轉載,其中凝聚了張肖華同志多少心血和智慧。
我不會忘記,過去一次次他與我促膝長談,我從他那里獲得多少鞭策和激勵,他知識面之廣博,看問題之敏銳透徹,給了我很多有益的啟示。他自己是完全有能力寫作的,早在大學時代寫的論文,便已顯示出寫作的才華。但是人們卻很少聽說他寫文章發(fā)表。他把自己的學習心得,潛心研究的成果,都在與作者、友人們的交談中作了交流,無私地奉獻了出來,成為引起他人進一步思考的精神火花。
可是,有幸得到張肖華同志這種巨大而無私的幫助的中青年同志,又豈止我一個呢?我就時常聽到許多中年同志、青年朋友談起張肖華同志對他們的大力扶持與幫助、為他們論文的完善和發(fā)表所付出的心血與操勞。正因為如此,他得到了許多中青年文藝科學工作者真誠的愛戴和尊敬。
編輯工作是一種崇高的、奉獻的復雜精神勞動。正如劉少奇同志所說:“編輯工作是一種高級創(chuàng)作。因為他要看作家的作品,鑒別作品,因此這個工作本身就是創(chuàng)作,只不過他不寫就是了。”(《關于作家的修養(yǎng)等問題》)張肖華同志就是在從事這種奉獻的、高級的創(chuàng)作中,耗盡了全部心血和精力。他的奉獻精神是不朽的。他將永遠活在我們心中,激勵我們?yōu)榻ㄔO有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大廈不斷奮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