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骨法”與中國畫傳統

中國畫無論人物畫、花鳥畫，還是山水畫，都十分講究“骨法用筆”，尤其在工筆畫、寫意畫（包括小寫意）的繪畫技法中都顯的十分重要。“骨法用筆”不但是品評作品優劣的標準之一，而且還作為界定中國畫的標準。“骨法用筆”簡直成了中國畫的靈魂和一統天下。但是，我們切不可忘記中國畫的半壁江山——沒骨法。

事物的發展規律，即對立統一規律。陰和陽，有和無，它們相互依存又相互排斥，在一定的條件下又互相轉化，推動著事物的發展。“骨法用筆”和“沒骨法”實為中國畫的兩大系列，它們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既互相依存，又互相排斥；既獨立發展，又彼此借鑒。遵循事物的發展規律，經過一千五百多年的歷程，形成了中國畫博大精深的內涵和豐富多采的表現手法。

“骨法用筆”源于南北朝齊，梁時謝赫所著《古畫品錄》。他在這本書的序中，提出了六法，其中一法即“骨法用筆”。當然在學術界對此人的有無還存在爭議，但它確實對中國畫的發展，具有積極的推動作用和深遠的影響。幾乎在同一時代，梁時著名畫家，被稱為古代“畫家四祖”之一的張僧繇，為迎達摩，在建康“一乘寺”用沒骨法，成功地繪出凹凸花紋，近看似平，遠取立體感強，轟動一時。由此，“一乘寺”更名“凹凸寺”。（見拙作《沒骨法源流考略》1997年《文史哲》）“骨法用筆”有文字記載，張僧繇的“沒骨法”雖屬萌芽，但有史料可考。“骨法用筆”與“沒骨法”如同一對孿生姐妹誕生在南北朝時期的梁代。這雙姐妹，一經出世，便各自展示出絢麗的風采。

工筆畫以工整細膩見常，寫意畫以豪放粗獷為妙，它們以兩種截然不同的表現手法抒寫出中國畫的神韻。再加上半工半寫小寫意的手法，使中國畫的表現形式多種多樣。雖然如此，它們都是“骨法用筆”的產物，都沒有突破“線”的束縛，真正突破這一表現形式的是“沒骨法”。“沒骨法”以似有似無、虛幻飄渺、色彩明快、立體感強等諸多特點，彌補了以線為主的不足，使“有骨”和“沒骨”形成了統一的中國畫的整體。

“沒骨法”是在借鑒、融合其它藝術形式的基礎上產生的。這株奇葩誕生后，以其芬芳四溢，對其它藝術產生了積極的影響。眾所周知，五代西蜀畫院的黃簽，極負盛名，成一家之法。宋沈括評他：“畫花妙在敷色，用筆極精細。”現有《寫生珍禽圖》存故宮博物院。黃簽與其子居寀，不但興于五代，而且成為宋翰林書畫院取舍作品的標準，前后約百年，影響深遠。其法稱之謂“細膩工筆”。與黃簽同時的南唐杰出畫家徐熙，志節高邁，放達不羈，好游山林園圃，喜畫汀花、野竹、蒲藻、藥苗等。不拘泥于精勾細描，以粗筆濃墨，草草寫枝葉萼蕊，略施雜彩，開創一種水墨為主的新體貌，這就是寫意畫的誕生。宋·郭若虛稱“黃家富貴”，“徐熙野逸”。黃氏斥徐氏“粗惡不入格”，而徐氏不屑黃氏“富貴氣”。就在他們對立、排斥的同時，“沒骨法”脫穎而出。

徐熙之孫，徐崇嗣首先繼承祖傳技法，又向諸黃學習。在他掌握徐、黃兩家藝術成就的基礎上，正式創出了“沒骨法”。據唐·鄭虔著《胡本草記》“芍藥一名沒骨花”。徐崇嗣以沒骨法畫草芍藥，本是畫花，經題名后又成一種繪畫技法名稱。沈括在《夢溪筆談》中指出“沒骨法”的特點：“乃效諸黃之格，更不用筆墨，直以色彩圖之，謂之沒骨”。“沒骨法”突破以線為主的描繪方法，使中國畫的表現方法向多元化發展，形成完整的藝術表現體系。

“沒骨法”不但直接促進花鳥畫的發展，而且也促進人物畫、山水畫的發展。人物畫，經過漫長的發展過程，到宋代得到突破性的發展。宋寧宗時梁楷的《潑墨仙人》名重史冊。他放棄了以線為主的描繪方法，用粗闊的筆勢，通體淋漓的水墨，僅僅幾筆表現出衣服折疊的形態，凹凸分明，立體感強，手法奇特，這種舍線為主的描繪方法，恰恰是“沒骨法”的運用。在山水畫方面，王詵是代表人物之一，他素有“不古不今，自稱一家”之風的贊譽。他善用青綠重色畫山水，沒骨法十分熟練。另外，王希孟、米芾、米友仁均在沒骨山水畫方面取得較高的成就。歷代沒骨法成就卓著者，是孫隆、郭詡、陳淳、徐渭、惲恪等。尤其是惲恪（字壽平、別號南田），人稱“寫生正派”，“以繼承發揚沒骨法為己任，高舉沒骨法大旗，為沒骨畫的發展作出了卓越的貢獻”。（見拙著《中國畫概論》1995年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出版）清·李修易《小蓬萊閣畫鑒》云：“南田惲氏，畫名四海，人咸宗之，然專工徐熙祖孫一派，趙黃之法幾欲亡矣。”惲氏是位“恥為天下第二手”的人，作畫格調很高，極力追求神韻，賦色明麗，天機物趣，畢集毫端。他兼工詩書，題句清麗，詩格超逸，為昆陵六逸之冠。其書法俊秀，畫筆生動，時稱三絕。惲南田獨特的藝術風格，引起畫壇極大關注，在人們看慣了勾勒設色的畫法后，猛見清新雅致的沒骨佳作，令人爽心悅目，似強勁東風，為清初畫壇注入新的生機，這是沒骨法發展史上的一座高聳的豐碑。

面對歷代無數先賢、名流用藝術才華筑起的這座豐碑，令人十分惋惜的是，沒骨畫在近代畫壇上幾乎銷聲匿跡，尤其在現代，各種畫展多的讓人目不暇接的時候，幾乎見不到它的影子，這不能不是一種遺憾。“骨法用筆”與“沒骨法”畢竟是對孿生姐妹，她們互為有無，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藝術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