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想劃江而治 中共希望李白倒戈
2月中旬,名曰下野的蔣介石得到湯恩伯的密報,一個電話就撤了公開主和且密謀和共的浙江省主席陳儀的職,然后又秘密將其從上海逮捕押往浙江衢州看管。這件事讓李宗仁坐臥不安,頗有點后脊生風的感覺,不得不把他原來的警衛團調進南京來保駕。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3月5日,受桂系影響的南京《救國日報》發表了題為《蔣公不出國則救國無望》的社論,像是在輿論界平空甩了一顆重磅炸彈,引起一片喧嘩。衛戍司令張耀明當即派軍警把該報主筆龔德柏逮了起來。龔在李宗仁與孫科競選副總統時,曾冒險刊出一篇揭露孫科養“小妾”藍妮的消息,為李宗仁助陣,立有汗馬功勞。況且,這次逼蔣出國,也是李宗仁策動,并親自透露給甘介候,甘介候又轉露給龔德柏。因此,李宗仁得知龔被捕,也顧不得許多,兩次打電話要張耀明放人。但有CC派、黃埔系齊聲鼓噪,張硬是頂著不辦。氣得李宗仁背地里對下屬大發脾氣。正在南京的白崇禧也是七竅生煙,揚言要調四十六軍到南京來。程潛也跑到李宗仁的家里,大罵蔣介石無恥已極,主張無論如何也要逼蔣出國,表示不論和戰都支持桂系。這個時候的南京上層,已經是沸沸揚揚,像開了鍋似的。
勸蔣出國,據說最初還是蔣身邊的吳忠信提議的,李宗仁自然贊成,但國民黨是以黨治國,黨在國上,蔣辭去總統,仍是國民黨總裁,權力和地位實際還在空頭的“總統”和政府之上,沒有幾個人敢去當這個冤大頭。只有當年做過蔣的侍從室一處主任的張治中,才有這個膽量。2月下旬,張從蘭州回京后,果然自告奮勇地愿意去做說客。即使如此,李宗仁也還是擔心此舉會使蔣疑心桂系意在奪權,因而張治中和吳忠信剛剛離開南京前往蔣介石所在的溪口,李宗仁和白崇禧就約好同時寫信給蔣介石,大談什么“職德薄能鮮,驟膺艱危重任,午夜彷惶莫可為計,務懇鈞座不遺,在遠不時指示南針,俾有遵循”之類的話。而幾天時間張沒有電話打來,李宗仁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個勁兒地擔心惹出禍端。7日午后,張治中突然打電話來,說何應欽過兩天即由奉化返京,蔣已同意由何應欽組閣,李宗仁又莫名其妙地興奮得不得了。直到程思遠問他,才知道,據說是張臨走前曾約好,如果勸蔣出國有戲,就打電話出來。而搞倒孫科,改換何應欽,也是李宗仁的提議。因為何與白曾長期共事,關系還不錯,歷史上何也曾與李、白聯過手,長期指揮軍事的何這時在戰與和的問題上也更傾向于和。再加上除了蔣之外,也只有何才能鎮得住那成千上萬的黃埔生。如果何應欽與李、白聯手,蔣介石又聽勸出洋,他李宗仁的整盤棋就活了。雖然勸蔣出國事實上并沒有成功,但能拉上何應欽,李還是有些飄飄然,以為拉住何,就掌握住了黃埔系,也就拿住了軍權,縱使黨權、財權在蔣手里,蔣也不致太過為難。
中共中央這時高度關注李宗仁的一舉一動。它很快就得知了李宗仁要改組內閣的消息。邵力子還在北平時,葉劍英就逐一詢問過南京要員的和戰態度。邵當時曾再三替何應欽開脫戰爭責任,說何其實是主和派,但中共中央仍舊把何看成是蔣系的頂梁柱。得知李宗仁準備讓何出面組閣的消息后,中共中央當即命葉劍英打電話給仍住在六國飯店的黃啟漢,要他馬上打電報給李宗仁,讓李務必選最能夠順利進行和談者擔當行政院長之職,以免引起各方誤會。然而李宗仁顯然已經有了自己的小九九。3月8日孫科內閣總辭職。12日,李宗仁宣布任命何應欽為行政院長。完事之后,他才向中共中央作出解釋。
3月13日,即李宗仁正式宣布任命何應欽組閣的第二天,他把劉仲華和劉仲容都找了來,要劉仲容轉告毛澤東,說他是誠意和平的,希望中共相信他。他說,蔣現在已經完了,無論軍隊、政治、經濟、黨,都崩潰了,大勢已去,就是特務也不足慮了。這次拉上何應欽就是明證。他希望中共給他一段時間,用政治方法來解決問題,不要在和談時或和談前渡過江來,否則他實在沒法交待,只好一走了之。他甚至半威脅半訴苦地說什么:我很害怕把一個好好的局面搞亂了。現在和平民主力量已經有了戰勝封建死硬勢力的基礎,只要不打仗,和平前途絕對可以樂觀。相反,如果解放軍渡江,那么不要說蔣介石會重新出來,白崇禧也會打的,美國、日本都會放手支持蔣,那樣的局面是我所不愿看見的。
劉仲華和劉仲容對中共的了解自然比李宗仁深入得多。他們當即告訴李宗仁,中共無論如何不會承認不渡江這個前提條件的,中共已表示廣州、昆明、臺灣、瓊崖都要到,因此絕不能提不過江的問題。況且即使解放軍渡江,也只會對寧滬杭一帶的蔣系軍隊形成威懾,只會對你及和平有利。而李宗仁仍堅持,解放軍和談期間不能渡江,對中共中央格外關心的上海和平代表團帶回去的條件未置一詞。但對于讓何應欽組閣事,他則信誓旦旦地向中共保證說:“不特渠為一力主和平之人,且因其對黃埔系軍人能加以控制,對于今后裁軍工作即可望順利進行,故實為現階段一極適當之人選,亦即足以增強和平民主之(保)證。”其實,還在得知邵力子他們帶回來的條件之后,國民黨人就確定了對中共和談的基本原則,這包括雙方談判地位必須平等,不能接受不體面的條件;不能接受以共產黨統治的聯合政府;不能全部接受毛的八條,必須在兩政府共存的條件下討論八條等。對這個原則李宗仁不僅沒有表示反對的態度,而且由于有了何應欽撐腰,李宗仁的態度反而較過去強硬了不少。他明確表示反對北平方式,主張劃江分治,在兩分治政府之下建立一象征統一的聯合組織即可。很明顯,李宗仁希望與何應欽聯手,把國民黨團結起來,通過和談,造成劃江而治的局面。如此舉成功,不僅可以保住半壁江山,而且可以使蔣介石很快失去影響力,不再有復出的機會。
中共中央當然不會了解國民黨高層內部的上述決定。在反復接觸和交換意見之后,它這時相信李宗仁是準備與自己合作的。因此,得知蔣系勢力肆無忌憚的情況后,毛澤東明顯地希望加快推進和談進程。他于22日親自擬電要上海方面通過劉仲華轉告李宗仁:“速以桂系可靠部隊一個師守衛總統府,嚴防蔣系于情況緊急時對李暗算。”同時“速以談判代表內定人數及名單即日電告,愈快愈好”。他還特別詢問李宗仁本人是否有意于必要時與中共當局直接商談?在他看來,解放軍渡江只會對李宗仁有利,而不會對李宗仁有害,因此他特別強調李“不要懼怕我軍渡江”。對此,李均作了善意的答復,惟對渡江事仍再三表示異議。其26日給黃啟漢的電報特別提出:“自宗仁主政以來,為解除人民痛苦,順應民意要求,曾盡最大之努力,以謀和平之實現。凡遇共軍進逼時,我軍均節節后撤,避免沖突,致礙和平之進行。事實俱在,中外共睹,……正當和平初現,和談將開之時,中共部隊連日向麻城、羅田、英山、望江、安慶、無為、巢縣、泰州之線大舉推進,迫近江邊,致使此間人心惶惶,影響和談進行甚大,務請從事考慮制止,并酌予后撤,以利和談,免生枝節,而順民意。”
這時中共中央對爭取李、白頗具信心,注意到李宗仁對解放軍逼近長江一事感到為難,毛澤東十分爽快地下令前線部隊暫停向計劃中的花園及其以南之孝感、黃陂、黃安、陽羅、黃岡、麻城、浠水等地前進。他在以軍委名義給前線指揮員的電報中稱:我們決定聯合李、白反對蔣黨,李、白對此計劃已有初步認識,尚待我們深入工作。故決定我軍到信陽、武勝關附近時,如守敵南撤則不要攻擊或追擊,讓其退至花園及其以南孝感、黃陂、黃安、陽邏、黃崗等地,亦暫時不要去占,待東北主力到達后再通知白崇禧連同漢口、漢陽等地一齊有秩序地讓給我們。
毛澤東這時之所以對爭取白崇禧合作如此樂觀,一個重要原因是長期在白崇禧身邊做參議的劉仲容來到了北平。此前,中共中央與白崇禧的聯系,幾乎都是靠白派來的一些間接的關系,這些人與白既無深交,與中共更無關系,因此難以取得中共中央的信任。劉早年曾留學莫斯科中山大學,回國后曾為中共工作,以后雖投靠桂系,但30年代中期又重新與中共接上關系,并協助中共做過一些對李、白的統戰工作。因此,中共中央早就急欲通過劉仲容來建立與白崇禧的直接的電臺聯系。3月5日,當白崇禧找劉仲容商量,要劉取道武漢進入解放區時,上海地下黨負責人就明確指示劉化名王志廉從武漢經駐馬店向解放軍前線部隊接洽進去。中共中央迅速批準了這一計劃,并要求劉行前應向李、白問清楚他們對顏惠慶、章士釗等人帶回去的協議的具體答復,帶來電臺呼號波長密碼等,以便聯絡。中共中央之后不斷電詢中原局,急切地了解劉的行蹤,要求中原局立即向駐馬店前線部隊說明情況,迅速派人接引劉仲容進來,并送至鄭州,乘火車趕往濟南,再轉送石家莊。毛澤東并親自批示:“勿誤至要。”
由于種種原因,劉仲容直到3月16日才從南京飛往武漢,后由白崇禧用裝甲車送至信陽,再由張軫派兵于20日送到駐馬店。后經中共中原局社會部高洵東、盧聲濤二人接引至鄭州,再坐火車于27日送至濟南。因中共中央這時已經由西柏坡搬入北平,周恩來28日專門致電社會部負責人康生“派要人在濟南接待,并乘汽車附警衛人員護送至德州轉乘火車經天津趕來北平。”29日,濟南市公安局副局長凌云受命帶警衛人員專程送劉仲容轉赴北平。30日下午,也就是毛澤東決定暫停向花園以南推進的當天,劉已到達北平,并立即被齊燕銘接送至中南海中央統戰部李維漢處住下。
劉剛剛被安排住下還不到一小時,毛澤東就派人用車把他接到西山雙清別墅自己的住處去談話。可見毛澤東希望了解白崇禧情況的心情是如何急迫。兩人一直談到晚上,毛澤東對他所介紹的情況看來還比較滿意。4月初,白崇禧接連致電劉仲容,說明解放軍在安徽攻擊安慶已十余日,在平漢線已越過駐馬店,節節逼近花園口,請求暫停進攻。毛澤東都很痛快地給予了回應。他很快電示前線指揮員:“安慶既屬國防部管轄,白崇禧自不便令撤,請令前線停止對安慶的攻擊,以待和談解決。”不僅如此,鑒于劉仲容5日飛返南京,他還親自以解放軍參謀部部長李濤的名義直接與白崇禧通電,協商軍事合作的有關事宜。
國共和談一波三折 中共不許討價還價
在接到3月22日毛澤東關于加快選派代表開始和談的電報之后,李宗仁就積極開始與何應欽討論南京和談人選問題。最初提出的名單包括張治中、邵力子、黃紹*.、章士釗與莫德惠,何應欽報到溪口,蔣嫌章、莫都是黨外代表,故刪去莫,增加了國民黨中委兼立法委員李蒸。后又臨時決定增加一軍事干部,即前軍令部次長劉斐。3月26日,名單正式確定后,李宗仁通過黃啟漢正式通知中共中央,南京方面和談正式代表已決定為張治中、邵力子、章士釗、黃紹*.、劉斐、李蒸6人。對此,中共中央很快表示了贊同,并提出了自己的代表名單,即周恩來、葉劍英、林伯渠、林彪、李維漢、聶榮臻。
為了與中共進行和談,整個3月間南京方面都在積極準備方案。在李宗仁與何應欽主持下討論通過的,直接針對毛八條而擬定的談判腹案,第一條就明確要求“戰爭責任問題不應再提”;第四條則要求“軍隊應分期分年各就駐在區域自行整編”;第八條更要求在政治協商會議和聯合政府中國共雙方名額相等。但腹案也有不少讓步,如同意重訂憲法與相應變動法統,同意商訂具體條例以沒收官僚資本和改革土地制度,同意依據獨立自主之精神和平等互惠之原則,審查過去簽訂的對外條約,修改或廢止有損國家領土主權者。南京還成立了一個由15人組成的指導委員會來負責和談事宜。然而,即使如此,國民黨內反對勢力仍十分強大,特別是已經遷往廣州的國民黨中央執委、監委及政治委員會態度強硬。他們在得知南京的決定后,迅速召開談話會對腹案提出限制性決定,強調和談必須堅持下列原則:(甲)國體不容變更;(乙)人民之自由生活方式必須保障;(丙)憲法之修改必須依法定程序;(丁)土地改革應首先實行減租減息,但反對以暴力實施;(戊)戰爭責任問題應毋庸議。當然,就李宗仁而言,他這時還是衷心希望能夠與中共達成協議。因為只有和下來,他才能在現在的位子上坐下去。因此,他在代表團臨行前特別把黃紹*.找去談了兩三個小時,表明了他的態度,說:“此次和談,必須成功,因為,與其現在破裂,不如在新政協時破裂,與其在新政協時破裂,不如在聯合政府時破裂。”“如中共條件真難接受,和談破裂,我便下野;如中共條件并不太苛,尺度相當的放寬,大家仍不同意簽字,因而和談破裂,我亦下野;另外,不管中共條件如何,只要你們同意簽字,即令溪口方面反對,我都可以完全負責。”
4月1日是一個陰天,但是南京機場上卻是人聲鼎沸,華蓋如云,熱鬧異常。原來,這一天是南京和談代表團離京前往北平與中共和談的日子,包括李宗仁在內的大批政府官員都整整齊齊地列隊送行,再加上社會各界的知名人士,代表團的家屬和眾多新聞記者,場面相當隆重。
南京和談代表團也是陣容龐大,浩浩蕩蕩。代表團的首席代表是在國民黨內地位顯赫的國民黨中央常委、行政院政務委員兼西北軍政長官公署主任張治中。以下分別是邵力子、章士釗、黃紹*.、李蒸、劉斐。代表團另有顧問4人,即劉仲華、屈武、李俊龍、金山。代表團的秘書長為盧郁文,另有秘書10人、譯電員2人及隨員5人。僅張治中一個人就帶了一個秘書(謝超)、兩個速記(余湛邦、袁永竹)、兩個繕寫(周光宇、任寶華)和一個隨員(張立鈞),另加兩個譯電員,總共8個人。張治中解釋說,他帶這些人是因為他還要在北平同時指揮西北的軍隊。
飛機飛臨北平時,已是下午3點多,黃紹*.特意要求駕駛員在市區上空盤旋兩圈,以示禮貌。代表們都相信北平機場也一定十分熱鬧,周恩來、葉劍英都會來接。沒想到當飛機在南苑機場降落下來,打開機艙門之后,他們吃驚地發現,整個機場上冷冷清清。不僅如此,住進六國飯店,看到房間里的報紙,發現滿篇仍在罵國民黨是匪,罵蔣介石是賊,甚至罵張治中是蔣介石的走狗,一些代表自然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直到周恩來、林彪、聶榮臻等人來到飯店,并舉行了豐盛的晚宴,代表們的情緒才又有所振奮。不過,晚宴后周恩來、林彪與張治中、邵力子談話,以及林伯渠與章士釗、李維漢與李蒸談話,都清楚地顯示了中共中央對代表團不僅不信任,而且態度強硬。周嚴厲質問張治中為什么臨行前專程去溪口向蔣介石請示報告,這個代表團是代表南京,還是代表溪口?林伯渠對章士釗明確講,在戰犯問題上中共絕不會讓步。對此,張治中忿忿不平,說:他們也未免太勢利了,過去我三次去延安,毛澤東都親自來接,后來我們驅逐他們,我還不是一樣親自送董必武到機場?如今我們打了敗仗,就接也不接了。晚上周恩來提也不提一句,我真氣不過。照這個樣子,恐怕就是我們再努力,也難談成功。章士釗則認為:戰犯問題不松口,勢必談不成。此次六個代表,除他之外,均是國民黨。如果一定要抓蔣介石,等于讓兒子簽字抓老子,這個字怎么簽?
從2日以后,雙方代表開始進行個別交換意見。雙方爭執的焦點明顯地集中在戰犯問題上。多數代表認為,我們是第二號戰犯派來的,第二號戰犯怎么能辦第一號戰犯呢?這件事根本辦不通。縱然簽了字,不僅南京不會同意,而且我們根本就回不了南京了。可是,中共代表在戰犯問題上毫不松口,只是同意談判期間軍隊暫不過江。
在接連兩天個別談話摸底之后,中共中央對于南京代表團內部情況和要求已經十分了解。特別是代表團顧問、著名電影演員金山原本就是中共地下人員,每天均將代表團討論情況及個人表現詳細匯報給中共中央,中共中央對代表團及其南京的和談動向可以說了如指掌。鑒于代表團中相當一部分人都與蔣系有關,南京方面又提出了種種限制,中共中央對通過和談求得根本和平解決已不抱太多幻想。
還在一個月以前,即在七屆二中全會上,毛澤東對和談的原則就已經確定了,那就是:不拒絕談判,但要求對方完全承認八項條件,“不許討價還價”。交換條件是不打桂系和其他國民黨主和派;一年左右不去改編他們的軍隊;南京政府中的一部分人員允許其加入政治協商會議和聯合政府;對上海和南方資產階級的某些利益允許給予保護,如此而已。毛澤東很清楚,他的八條,說到底就是要國民黨承認徹底失敗,宣告投降,就國民黨本身而言,它是不可能接受的。國民黨同意談判更多地不過是一種緩兵之計。因此,中共這時的策略主要應當用在分化爭取國民黨中主和派上,盡一切可能促使李宗仁、白崇禧與蔣系分化,以便于各個擊破。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毛澤東幾度親自撰寫評論文章,公開登在北平的報紙上,激烈批評李宗仁、何應欽的南京政府仍是蔣介石和美國政府的工具,警告他們不要靠向蔣介石一邊,也不要試圖走第三條道路,以此來向代表團和南京方面施加壓力。
毛澤東這時之所以再三公開批評李宗仁,很顯然是張治中臨行前去溪口一事引起了中共領導人對李宗仁的嚴重不滿。他們懷疑李宗仁的南京政府是否真的擺脫了蔣的控制。從張治中等來平當天,一連幾天周恩來等都在嚴厲提出這個問題。3日晚,毛澤東特地邀請各民主黨派負責人共進晚餐并談話,言談話語中也一再批評李宗仁沒有完全與戰爭主犯蔣介石脫離關系。他講,南京方面對上海和平代表團帶回去的條件態度很壞,不談戰犯問題、渡江問題、土改問題,都等到聯合政府成立以后再說,而聯合政府還要由國民黨與中共商量決定。毛說,我都把它們改了過來,而且將來聯合政府要由中共與各民主黨派來決定。周恩來也說,張治中赴溪口,證明南京并沒有把自己與美蔣分開,看來南京有幾靠,靠美帝、靠蔣、靠和平攻勢、靠廣西軍隊、靠南京和平官僚,只是這些都不可靠,只有靠中共才有辦法。當然,毛澤東和周恩來仍然強調說,中共的政策還是要拉過李、白,孤立美蔣。毛還建議李濟深幫助再做些工作,派代表去寧漢,設法拉李、白到北平來。李濟深當即表示同意,次日即決定派朱蘊山、李民欣兩人到南京去,同時各民主黨派還共同起草了一封信,邀請李宗仁到北平來。
以張治中為首的南京代表團一天天苦撐,與中共代表和各民主黨派負責人反復商談,說來說去都是一個意思,就是“和約不要像個投降文件,得使我們面子上還過得去”。但經過幾天時間的個別談話,中共中央注意到代表團內部的態度越來越混亂了。其內部經常意見相左,這邊吵得不可開交,那邊卻仰頭大睡,鼾聲如雷;這個輕描淡寫地說什么“既來之,則安之”,那個忿然大叫:“如果明天有飛機,王八蛋不回去。”爭來爭去,其實只是兩個問題,即能不能同意懲辦戰犯和解放軍渡江。
4月5日,朱蘊山、李民欣在劉仲容陪同下前往南京,邀請李宗仁親自來北平進行和談,代表團一時亂了陣腳,不知道中共意圖所在,態度迅速軟化了下來。他們于6日作出決定:第一,戰犯應受懲處,只要不正式提名,并且凡贊成和平條款及對人民做有益貢獻者,均可酌情減免處罰。第二,同意解放軍渡江,但應給南京政府必要的準備時間,不過也不必拖至聯合政府之后。7日,代表團忽收到何應欽來電,“望代表團本悲天憫人之情,榮辱在所不計”,務必達成和平。給人印象,南京政府好像也已放下架子,準備簽城下之盟了。這一下,那些始終態度強硬的代表,如李蒸、劉斐等都像泄了氣的皮球,而那些極力主張接受中共意見的成員,如邵力子等,則如釋負重,臉上神采飛揚。
事實上,這個時候中共中央也決定在代表團最敏感的戰犯問題上作出一些讓步了,比如,可以不點蔣介石等人的名字。而關于這一點,也正是南京代表們反復強調的困難問題。張治中在與周恩來的談話當中,就特別援引了傅作義通電的例子,提出:為什么傅作義通電不提第一號戰犯蔣介石就可以,而我們主張不提戰犯的名字就不行呢?邵力子也說,北平的和平十三條,并無戰犯一項,中共既然主張全國各地都要以北平方式解決,是否可以考慮在與南京的解決方案中也不必提戰犯的名字呢?他并且援引了日本投降簽字的例子,說明盟國要日本投降時并未將懲辦戰犯作為必需的條款,但這并不妨礙它在日本投降后逮捕和懲治戰犯。顯然,這確實不是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基于這種情況,中共中央開始采取積極步驟推進談判。8日上午,張治中由北平城市工作部部長齊燕銘乘專車接往香山雙清別墅去見毛澤東。車到院子前面,周恩來親自出門將張治中引進院內,然后引見給在院子里等他的毛澤東。
據陪同人員報告說,張治中去時坐在車里不時長吁短嘆,但與毛、周談了4小時后,回來的路上已是眉開眼笑。9日當晚,張治中回到六國飯店召集代表團開會。張話還沒有說出來,有代表就急切地問:你先講,好,還是不好?張微笑著一連說出4個“很好”,屋子里的氣氛頓時變得十分熱烈。張詳細講述了他與毛澤東談話的經過。他聲稱,毛、周的意見可以概括為以下幾點:(一)戰犯問題,可以不在和平協定條款中提名,可以不提蔣介石三個字,對南京代表團的處境、困難表示理解,并同意將此問題拖到最后辦。(二)改編軍隊問題,所有國民黨軍隊的數額、番號、官長均可照舊不動,駐地問題可以研究。(三)渡江問題,是否簽字后馬上渡江,也可以商量。(四)南京政府在和談至新政協開會,即到聯合政府成立前這一段時間內,都要繼續負責,不要散了。(五)和談方案正在草擬,拿出方案正式談判時,兩小時內便可解決問題。將來簽字時,如李宗仁、何應欽、于右任、居正、張群等都來參加最好。張治中最后頗為興奮地講:整個談話過程中,毛先生態度閑暢,對蔣亦稱蔣先生,只有一次稱蔣介石。可以肯定,按毛主席的談話精神,和談是可以成功的,因為從今天談話看,雙方距離不大,甚至于沒有距離。爭執的焦點為戰犯問題,但我們對戰犯問題原則上是承認的,所爭者只是時間問題、技術問題,主張不必在此次和平條款中提出戰犯名單,以減少我們的困難。可把戰犯名單拖后到新政協,更為有利。懲治戰犯將來由中共領導的新聯合政府去辦,到時要辦誰就辦誰。
聽到張治中的傳達,代表團成員都相當興奮,一致認為相信中共確有誠意。會議決定,一旦中共和平方案出來,代表團就立即討論并提出具體辦法,派黃紹*.帶文件赴南京報告,爭取當天到,當晚談,請李、何保密,無論如何不能透露給溪口,以免主戰派破壞。
當晚,張治中致電李宗仁、何應欽稱:今晨毛澤東先生派共方代表團秘書齊燕銘來邀請治中前往其郊外駐地談話,由九時至下午一時始畢,周恩來在座。所談要點如下:(一)關于戰爭責任問題是我們與周交談中雙方最僵持之點,毛表示可不提蔣總裁之姓名,亦不提任何名單,但仍堅持在條款上必有追究責任的文字。經我強調仍望此點不成為條款之一后,毛雖未表示完全同意,但似已大為讓步。(二)毛表示彼方所擬方案完成時,先由雙方代表商量妥當后,擬邀請德(李宗仁)敬(何應欽)兩公與居(正)于(右任)吳(忠信)童(冠賢)諸公等來北平參加簽字儀式,毛本人及各民主黨派重要人士亦參加,以擴大和平運動。毛并詢問還有何人可邀,周謂張岳軍(張群)先生亦可邀來。我說德敬兩公均來恐有不便,毛謂敬公暫不來亦可,同時毛對立法和監察兩院多數主和人士特表重視。(三)軍隊改編問題,第一期悉照原有番號原官長原兵額不予變更,只須商定駐地,希望各得其所。第二期再議改編,毛特別表示慢慢做不急。(四)組織聯合政府問題,毛表示和平協定簽字后,尚須先開政治協商會議,研究共同綱領,組織法規等準備工作,頗為繁重,聯合政府尚需若干時間,甚或延長四五月之久,始能成立。在新政府未成立前,南京政府照常行使職權,希望一定不要解體。(五)軍隊渡江問題,此亦為數日來雙方極僵持之一點,毛詢問協定簽字后即渡江還是要過若干時日再渡江,我答復說等方案提出后再向政府請示,但此事共方極重視,曾多次堅決表示,無論和戰,共軍勢必渡江。(六)對于將來之外交政策與國際形勢等,亦曾談及。(七)我等到平八日,今天是我與毛氏第一次晤談,其所表示態度,除渡江一點,毛似都有所讓步。
周恩來下最后通牒 國民黨做孤注一擲
張治中等人這時對和談前景的估計無疑是太樂觀了。還在4月2日,蔣介石就密電在廣州的國民黨中央黨部,提出必須把和談的重心放到阻止中共渡江問題上來。他提出:“和談必須先訂停戰協定”,“‘共匪’何時渡江,則和談何日停止”。態度本來就十分強硬的國民黨中央常委會據此通過決議,要求代表團堅持五點:(一)如中共在和談期內渡江,則宣告和談破裂;(二)既定之促進國際合作的外交政策應予維持;(三)中共應保證今后人民生活之自由,且需停止一切恐怖暴力的行為;(四)整軍辦法必須雙方同意,各就原防自行改編;(五)只有在保證二、三、四條基礎上才可同意組織聯合政府。會上,CC派陳立夫等甚至連未來組織聯合政府一項也堅決反對。何應欽雖反復力爭,亦未能在條件中寫明同意的字樣。因此,何應欽在電報中密告張治中,渡江問題必須堅決反對,因為不要說讓解放軍渡江,中常會連聯合政府問題都爭論得異常激烈。
剛剛從中共這邊爭取到一些讓步,何應欽的電報不能不在代表團內部引起一片嘩然。與會者一致認為這是蔣介石在背后指使。張治中憤然道:“事情已進展到現在的階段,這話如何說法,真是莫名其妙!”“什么自由、恐怖,這些話,我們還有臉去同人家說嗎?上海現在成了恐怖世界,他媽的皮,真不知恥!”一向態度強硬的劉斐也忿忿然,表示他最痛恨蔣介石的軍隊。稱他幾次去故宮,遇到中共軍隊,四五次從隊中穿過,戰士們總是很和氣,并無不悅之色。如果碰到中央軍,早已張牙舞爪,甚至拳打腳踢了。至于保證人民生活自由一條,他建議復電南京:平津解放以后,北平八大胡同及舞場,生意仍好,并無人去干涉那里的游客;天津工業界也在中共大力扶助下干得起勁,苛雜廢除,正稅很輕,投資人沒有任何顧慮。甚至此間對中統、軍統的特務分子,也只是要求公開登記而已,并未逮捕或槍斃。
氣憤之下,張治中隨后曾直截了當地致信蔣介石,痛斥國民黨“今日之失敗,乃由鈞座領導錯誤所招致”,勸蔣“將黨政軍大權,尤其軍事上之全權,交予李、何兩同志”。黃紹*.也密電李宗仁,要求他務必使蔣介石離開溪口出洋。
4月9—11日,毛澤東、朱德、周恩來先后接見邵力子、章士釗、黃紹*.、劉斐、李蒸、盧郁文等。眾代表談話后均甚表滿意,劉斐、黃紹*.等對毛澤東更是贊不絕口,交口稱贊毛“極懂得談話的藝術,輕松而又深入”,“他教訓了人,但不使人感覺有教訓人的味道。他與蔣先生之官腔,大不相同”,“蔣的領袖是自封的,而毛的領袖是人人衷心擁護的”。一時間,代表團內氣氛大變,幾乎人人稱贊共產黨有辦法,并且感到和談大有成功的希望。代表團相信,他們與中共已經在下述幾點上達成了妥協,即(一)戰犯名單可以不提;(二)軍隊整編數額可由南京政府自定;(三)解放軍可暫不過江;(四)南京政府仍可過渡,等待政協召開,聯合政府成立;(五)聯合政府可以組織一個七人軍事委員會,中共四人,國民黨三人。張治中甚至電告李宗仁稱:“毛對我總理孫先生仍甚推崇,并謂共黨現所推行之政策,亦未超過三民主義之范圍。”關于和談之協議,毛謂對于蔣總裁元月廿一日引退聲明所提,使領土主權克臻完整,歷史文化與社會秩序不受摧殘,人民生活與自由權利確有保障五項,可保證完全做到。“就今日談話中觀察,過去共方所實施抨擊我方之各種宣傳,系由于不了解我方謀和誠意所致,現經旬日來之交談,對于我方政府及代表團,似已有相當了解,以后商談困難或可減少。”
這個時候南京的底牌已經十分清楚,無論中共方面條件如何,只要解放軍決心過江,談判就不可能成功。眼見長江即將進入漲水期,為阻止中共過江,由何應欽主持的南京政府和平特種委員會決定把9日的條件在形式上略為降低。據此,特種委員會決定了復案五條:(一)戰爭責任問題可依據代表團所談原則處理;(二)所邀南京參加簽約各位,屆時再做決定;(三)簽約后駐軍,第一期最好各駐原防地;(四)新政協及聯合政府事,等中共將方案提出后再研究;(五)渡江問題應嚴加拒絕。
李宗仁和白崇禧這時的態度也早就確定下來了。他們雖然一心想取蔣而代之,但他們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與蔣系的矛盾,畢竟還遠小于與共產黨的矛盾,因為他們在蔣介石的統治下還可能生存,一旦和議成立,解放軍渡江,南京政府將不復存在,那時不僅桂系軍隊將像傅作義的部隊那樣被改編而不復歸自己所指揮,就是自己的命運也未必好得過已經被排除在政治舞臺之外的傅作義。因此,李、白這時雖然仍明顯區別于蔣介石和CC派,其態度卻與何應欽沒有兩樣。據剛剛回到北平的劉仲容說,李宗仁固然求和態度不變,但拒絕中共渡江的態度日趨明顯,何應欽的電報實際上也正是李宗仁同意的。李的目的,就是想劃江而治。按照李宗仁對他所說的來看,所謂執行中共的八項和平條款,都得由他們自己動手解決。同樣,白崇禧到南京后,雖仍反蔣,但也不主張與中共局部和平,更反對投降式的解決辦法。這也就難怪,注意到中共中央堅持解放軍過江和取消南京政府地位,沒有絲毫商量余地,李宗仁竟接連向蔣介石去電,聲稱決心辭職,請蔣準備出山。電稱:“觀夫共軍節節進逼,陳兵江北及所提條件之苛刻,似非使我方作城下之盟不止。職處此境遇,心力交瘁,萬一和談一旦破裂,則實難肩此重任,故決心引咎告退以謝國人。務懇鈞座預為籌劃應付方案,以免貽誤事機。”
12日,張治中宣讀了何應欽的電報,代表們一片埋怨之聲。他們幾乎都清楚地看出南京實際并不承認自己失敗,仍舊一味地想要保住半壁江山。張治中等對此大為不滿,明確講:渡江問題是代表團同意了的,不能反悔。李蒸悲觀地說:中共大軍不渡江是不可能的,簽字后即行渡江,南京政府也就難以存在了。因此,實際上今天我們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徹底靠近中共,與主戰派開火;另一條是因此而宣告破裂。邵力子則強調:事到今天和談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我們只有盡力爭取中共緩渡江。章士釗也贊成邵的意見,稱:假李德鄰以時日,使其政治力量繼續增加而擴大,對李德鄰、對中共、對人民均有利。而李俊龍卻認為:即使緩渡三兩個月恐怕不能增強南京力量,相反地怕只是加強了溪口力量,為人民計,恐怕還是中共馬上渡江的好。
盡管意見不一,張治中最后還是請章士釗出面設法向毛澤東通融,要求中共考慮在和平條約簽訂后能夠暫緩渡江。
但是,在從劉仲容那里得知李、白的態度之后,毛澤東決定不再與南京代表團繼續周旋了。周恩來很快拿出已經擬好的《國內和平協定(草案)》,于12日晚交給南京代表團。《草案》開篇即歷數國民黨背叛孫中山三民主義及三大政策,發動內戰和實行各項反動政策的種種罪惡,指出南京政府必須承擔全部責任。其內容更是依照毛澤東的八項條件,并且詳盡地列出了具體實施細則,只是在一些爭議較大的條款上作了一些范圍上的限定。如第一條“懲辦戰爭罪犯”,不僅沒有提到蔣介石等人的名字,而且還特別強調了這種懲辦只是“原則上必須”,“不問何人,如能認清是非,翻然悔悟,出于真心實意,確有事實表現,因而有利于中國人民解放事業之推進,有利于用和平方法解決國內問題者,準予取消戰犯罪名,給以寬大待遇。”
13日,南京代表團對《草案》進行了一整天的討論。當盧郁文宣讀《草案》時,代表們的情緒沮喪至極,據說張治中一下子好像老了許多。他們一致認為《草案》實為一紙降書,南京方面必不能接受,尤其是在聯合政府建立前,南京政府必須聽命于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一點,更加刺激。當然,在張治中的堅持下,代表團的成員還是盡其所能地對文件進行了修改,刪去了那些在他們看來過于刺激的內容和文字。為避免引起南京方面的逆反心理,張治中在給李宗仁、何應欽的電報中避重就輕,沒有報告過于刺激的內容。電報稱:今晨一時周恩來面交彼方所擬具體方案,標題《國內和平協定》,內分八條廿四款。我代表團開會詳加研究,其中關于整軍及組織聯合政府兩點,認為距離甚遠,無法同意。關于渡江問題,周昨夜復說明其態度理由,并表示態度為先占兩處橋頭堡,即蘇之江陰、揚中,及皖之至德、東流、貴地、青陽、銅陵、繁昌、南陵、石埭等縣,暫時不動以利將來和平條款之實施等語。我堅決表示不能同意,望其從長考慮。
13日晚,按照約定的程序,代表團被接到中南海。這是他們到北平后第一次與中共代表團進行正式談判。周恩來和張治中都各自發表了自己的看法,雖有不同意見,但氣氛平和。雙方分歧主要集中在渡江、整編軍隊和聯合政府的問題上。會后,周恩來與張治中又單獨交換了意見。最后,張治中心情沉痛地表示說:我衷心地覺得國民黨政府應該宣告自己的結束了,讓中共來好好干。故中共所提條件應該接受。連日來大家所以爭論不休,實因為有兩個東西在束縛著我們,第一,我們是代表,一切須聽命于政府,我們個人意見受政府權力的束縛;第二,我們是國民黨員,國民黨不行,集一切壞事之大成,但可惜我們未脫黨,還要受國民黨的束縛。考慮再三之后,張最終還是決定將《草案》中難以接受的內容也都電告給了南京方面。只是,他在電報最后特別寫明:此電兩日來躊躇,不敢發者,深恐一時泄露,刺激人心,影響大局甚重。
15日晚,國共兩黨代表團舉行了第二次正式會談。周恩來將最后修訂的協定文本交給張治中。而在此之前,中共中央已將協定草案提交給了各民主黨派的負責人討論。各負責人幾乎一致認為中共已十分寬大,他們尤其對南京代表試圖為國民黨爭得一對等地位極為反感。因此,中共中央的最后修訂稿實際上容納了至少三方面的意見。修訂過的協定接受了南京代表團的一些意見,取消了一些刺激性的字眼兒,但實質內容可以說毫無改變。周當場聲明,如果到4月20日為止還不能獲得協議簽字,解放軍就只好渡江了。張治中這時也想開了。他表示:“現在對于這個《國內和平協定》,如果還想字斟句酌地去辯論,等于白費,是不必要的;我們應該把眼光放大些,胸襟開闊些,重新合作,這才是國家民族之福!”劉斐在隨后的討論中感慨地表示:過去我們是南京政府的代表團,與中共交涉,今后我們是中共的代表團了,要去說服南京了。只怕是南京方面會把和平協定,看成是投降協定,心想打也是完,不打也是完,只好打到底了。倒是代表中惟一不是國民黨員的章士釗樂觀一些,說:“過去中共新華社發出八條的電報,內有十六個偽字,南京都答應了,今天一個偽字也沒有,如果南京反不答應,那就是有精神病。”
南京政府的代表顯然已經與國民黨離心離德,準備向自己的談判對手俯首稱臣了。張治中在給南京的電報中稱:由中共方面改定的協定內容,已多所讓步。如原將我方軍隊與中央政府置于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指揮統轄之下,已改易。又戰爭罪犯之首要重要字樣均刪去,其他刺激性文字之修改者亦多,計共改20余處(我方原提修改者40余處)。統觀此文件之內容,仍充滿降書及罰狀之語氣意味,但共方既用最后通牒之態度提出,我方已無爭辯商量之余地。只有請求政府核示之一途。故推黃紹*.、屈武攜同共方所提最后文件回京面陳核閱。
16日晨,黃紹*.、屈武根據代表團的決定,乘飛機返回南京說明一切。當晚,黃紹*.、屈武向李宗仁當面報告了全部談判情況和代表團集體的意見。雖然李宗仁當初曾保證不管中共條件如何,代表團同意他就敢負責,這時卻態度全變。白崇禧看到黃紹*.帶回來的協定內容后,也氣呼呼地表示反對。何應欽也沒有了主張,只好將協定原文抄送溪口,并去函向蔣說明稱:“昨晚與德鄰(李宗仁)、健生(白崇禧)、季寬(黃紹*.)、岳軍(張群)諸兄詳談至晚,猶未作結論,擬今晨再與德鄰兄懇談,預定今日午后召開和談特種委員會。此事關系極重,請鈞座轉知覺生(居正)、鐵城(吳鐵城)、騮先(朱家驊)三兄立即乘原機回京參加會議,并懇將鈞旨諭知以便遵循。”
19日,特種委員會全天討論。黃紹*.報告了和談經過及中共提出的協定內容。面對與會者的質問,黃只能支吾其詞。李宗仁首先表態,認為該協定無法接受,主張致電毛澤東,要求中共遷就事實,另訂方案。何應欽等仍寄希望不使和談破裂,因此不同意直接致電毛澤東表示拒絕。吳忠信則轉達蔣介石的意見稱:中共拿出叫國民黨投降的協定,絕不能接受。“依第三國際看,共方不至渡江,且我們強硬些,共方還是能緩和的”。當晚,受國民黨中央宣傳部控制的中央社沒有征得李、何同意,就通過廣播公開宣布,廣州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已經發表聲明,明白告誡任何人主和都不得超越元月一日蔣介石發布的文告及國民黨中常委4月初的有關決定。至此,黃紹*.自知安全難保,決定先行遠避香港。20日,他臨行前專門打電話告訴代表團,他已被迫辭去代表職務,南京方面絕不會批準和平協定,和平談判事實上已完全破裂。
4月20日,李宗仁、何應欽根據當天特委會的決定,以強硬態度致電南京和談代表團,明確拒絕了中共的協定,稱“其基本精神所在,不啻為征服者對被征服者之處置”。希望中共方面能夠“確認人民利益高于一切之原則,對此項協定之基本精神與內容,重新予以考慮”。而為了說明自己之不得已,李宗仁隨后又單獨致電章士釗等,解釋說:昨日特委會開秘密會議,宣讀協定全文后,即使徹底主張和平之立委,亦噤若寒蟬,不敢有所主張。他自己即使同意也無濟于事。
國共和談至此算是走到了盡頭。雖然李宗仁、何應欽在要求張治中拒絕中共協定的同時,還指望他們能爭取與中共成立臨時停戰協定,實際已是純粹的幻想。21日,解放軍大舉渡江。蔣介石急忙從溪口趕往杭州,召集黨政軍高層會議,決定全面抵抗,不許再提和議。幾天后,蔣更再度出面發表告全國同胞書,大談所謂渡江就是共軍失敗的起點,但結果卻是國民黨的防線一觸即潰,不僅南京、上海很快落入解放軍的手中,計劃中的固守重慶、廣州的方案,最終也沒有派上用場。就連其和談代表團的成員,基本上也都留在了北平,站到了共產黨一邊。
國共兩黨間的這次和平嘗試,曲曲折折,共產黨在擴大影響、爭取人心方面實際上不無收獲,但毛澤東最終還是認定他的那個經驗再度得到了證實,這就是:“敵人是不會自行消滅的。”“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