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倡導和推行深受中國知識界歡迎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方針上,陸定一同志是有重要貢獻的。
主張學術問題自由討論

新中國建立后,陸定一繼續擔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當時中宣部主管的范圍相當廣泛,包括科學、教育、文化、藝術等領域。如何發展中國的科學、教育、文化、藝術,這是陸定一經常思考的問題。特別是1956年,新中國進入蓬勃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時期,陸定一同志認為,中國有幾百萬愛國的知識分子,有先進的社會制度,中國的科學、教育、文化、藝術領域存在著加快發展的可能性,要使它成為現實,還必須加以正確的領導,實行有效的方針政策。
當時強調學習蘇聯,蘇聯確實有許多成功的經驗,值得我們學習,但也并非盡善盡美。陸定一對蘇聯一些做法曾產生過懷疑。他說:“1928年底到1930年夏天我作為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駐在莫斯科,開始還是感到蘇聯是相當民主的,許多問題一直傳達到黨的支部,讓黨員們討論。后來就發生了一些變化。比如,在哲學界就進行了一次大的斗爭,被批判的是德波林。德波林是蘇聯老一代哲學家,是哲學界在革命勝利后唯一沒有逃往國外的。斯大林當時為了批判他,派了幾個人專跟他學習,學了以后就回過頭來批判德波林,并用蘇共中央決議的形式說他是孟什維克的唯心主義。唯心主義還是世界觀的范疇,戴上‘孟什維克’的帽子,就是政治問題了。在別的學科也有這種情況,比如在生物學界,樹立李森科,就打倒摩爾根學派。甚至是工廠設計也只聽‘權威’的,所以設計出來的廠房或機器都是千篇一律。這使我想起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當時我懷疑這樣的辦法難道是社會主義的辦法嗎?我不相信社會主義對待科學和文化問題應當是這個樣子。我們國家進入社會主義建設時期,我又主管這方面的工作,因此就要多想一想這方面的問題。”
就在這前后發生了幾件事情使陸定一深有感觸。
一件是一位1925年入黨的老同志,在蘇聯學了米丘林的遺傳學,建國后是北京農業大學的主要負責人。他以粗暴的態度壓制持摩爾根遺傳學觀點的教授,因此被調動工作到中國科學院遺傳選種實驗館,但他的思想并未改變。有一次陸定一和他談話,他仍貶低摩爾根學派是唯心主義的,因為摩爾根學派主張到細胞里去找“基因”,而基因是虛無縹緲的東西。他編中學生物教科書,不寫“細胞”一課。陸定一看出他的門戶之見。問他:“物理學找到物質的原子,后來又分裂原子,尋找出更小的電子、質子、中子,難道這也是唯心主義嗎?馬克思主義哲學認為,物質是可以無限分割的。摩爾根學派分裂細胞核,找出脫氧核糖核酸,這是極大的進步,是唯物主義而不是唯心主義。蘇聯以米丘林學派為權威,不許摩爾根學派存在,我們不要這樣做,應該讓兩派平起平坐,各自拿出成績來。這個同志照辦了。我國遺傳學研究取得了很好的成績。
另一件是一位擔任衛生部副部長的老同志,他知道蘇聯的巴甫洛夫學說后,要改造中國的醫學,對陸定一說:“中醫是封建醫,西醫(以細胞病理學者魏爾嘯的學說為主導)是資本主義醫,巴甫洛夫是社會主義醫。”陸定一想,在這樣的認識指導下,中醫和西醫都該反對,只靠巴甫洛夫的藥(只有一種藥,就是把興奮劑和抑制劑混合起來,叫“巴甫洛夫液”)來包醫百病,這會出大亂子。陸定一說:“中醫和西醫都是人類的寶貴財富,應該研究和發展,應當勸中西醫合作。”這位同志沒有堅持他的奇怪想法,后來他的工作也很有成績。
再一件是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要編寫一部中國史教材,他們知道郭沫若和范文瀾對古代史的分期看法不一致,這兩位都是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究竟應采用誰的觀點呢?他們拿不定主意,于是向中宣部請示。陸定一說:“這是學術問題,應當由地下發掘的資料,由專家研究來確定,中宣部不能拍這個板。”陸定一把這件事情向毛澤東報告。毛澤東很風趣地回答說:“我同意你的意見,中宣部如果去管這些事,請馬克思當部長,恩格斯當副部長,再請列寧也當副部長,也解決不了。”
這三件事情的解決,使陸定一感到學術問題應當放手讓專家們自由討論,才能繁榮、發展,支持一種觀點,一個學派,壓制另一種觀點,另一個學派,必然會窒息生機,使學術界死氣沉沉。
在此之前,“百花齊放”的口號已經提出來了。1951年毛澤東為中國戲曲研究院題詞:“百花齊放,推陳出新”。有的文章說,1953年毛澤東說過中國歷史研究的方法要百家爭鳴。但是50年代初這兩個口號都是分別向一個領域提出的,而且“百家爭鳴”這個口號并沒有公開宣傳過。
陸定一對這一問題十分用心,格外重視。在1956年1月的知識分子問題會議上,他提出在學術、藝術、技術的發展上,我們不要做“蓋子”。學術問題、藝術問題、技術問題,應該放手發動黨內外知識分子發表自己的意見,發揮個人的才能,采取自己的風格;應該容許不同學派的存在和新的學派的樹立(和縱容資產階級思想的自由發展嚴格區別開來),他們之間可以互相批評,但批評時決不要戴大帽子。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有利于提高我國學術、藝術、技術的水平。為了發展自由討論,又必須與黨內黨外各種各樣的宗派主義門戶之見進行適當的斗爭。這是陸定一第一次公開闡明學術問題應當容許自由討論的主張。
他向中央提出自己的這個觀點,則是在這一年的4月。中共中央于4月27日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毛澤東的《論十大關系》。陸定一在這次會議上作長篇發言。
陸定一說:“對于學術性質、藝術性質、技術性質的問題,要讓它自由。要把政治思想問題同學術性質、藝術性質、技術性質的問題分開來。這個問題從前我也不懂的,就是在那里瞎摸一頓,從實踐中悟出來的。”
談到生物學家胡先盬時,陸定一說,胡先盬的文章我看過,那時看重他的政治問題,因為他罵蘇聯,我們有氣。他講的問題是生物學界很重要的問題,這個人在生物學界很有威望。毛澤東插話:不是什么人叫我們跟他斗一斗嗎?陸定一說,后來我們把這件事和緩了,報紙上沒有點他的名,因此沒有和他撕破臉。毛澤東插話:胡先盬那個文章對不對?陸定一說,他批評李森科的觀點很好,那是屬于學術性質的問題,我們不要去干涉比較好。康生插話,我問了一下于光遠,他覺得胡先盬還是有道理的。胡先盬是反對李森科的。李森科說,從松樹上長出一棵榆樹來,這是辯證法的突變,松樹可以變榆樹(笑聲),這是一種突變論。毛澤東問:能不能變?康生答:怎么能變呢?那棵松樹上常常長榆樹,是榆樹掉下來的種子長出來的。這件事胡先盬反對是對的。
陸定一繼續發言,他說:“知識分子會議開過以后,在一次宣傳部長的會議上,各地的宣傳部長都來了,我當時腦子里就有那么一種思想,我說,不能說巴甫洛夫是社會主義醫,魏爾嘯是資本主義醫,中醫是封建醫,這是根本錯誤的。巴甫洛夫研究大腦皮層有成績,但還未成為醫學。在生物學方面,有的說摩爾根、孟德爾是資產階級的,李森科、米丘林是社會主義的,這根本同社會主義沒有關系。在物理學方面,不能說牛頓的物理學是封建的,愛因斯坦的物理學是資本主義的,這種說法是沒有道理的。有人在實際研究問題時是唯物主義的,但他相信上帝,這完全是兩回事。自然科學的發展有它自己的規律,社會進步只能幫助它發展,在高度發達的社會,它發展得快一些,在低級的社會,它發展得慢一些,但它自己的發展階段不一定同社會的發展階段一樣。因此把那些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帽子套到自然科學上去是錯誤的。
“我再舉兩個例子:一個例子,蘇聯從前反對形式邏輯,說這是反對辯證法的,因而是資產階級的(毛澤東插話:反了幾十年,不要形式邏輯,后來學校又都教那個‘資產階級’了)。后來又說數理邏輯是資產階級的,現在又不反了,又不是資產階級了。所以,這樣亂套是不對的。
“還有一個同志也有他的套法。這個人在蘇聯學生物學,回國后在中國科學院生物研究所當所長。要他搞多枝小麥,他說這是米丘林的,反對米丘林就是資產階級,資產階級就是反革命。我說,如果在這個問題上拿大帽子扣,可能會把我們的大科學家都搞掉。我們中國現在發展科學,向科學進軍,他出來一個主張,把大帽子一扣,說某某學者或某某學派是資產階級的,那個學科的發展就完蛋了。這樣對我們的建設是很不利的。
“文藝問題也值得研究。文藝在蘇聯共產黨內是干涉最多的一個部門,無數的清規戒律。最近開了一次會,我看了周揚的那篇文章,我說不要搞反對公式主義這樣的事。應當引導他,讓他學習,光反對不行。公式主義、自然主義,這都是藝術性質的問題。我們認為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是最進步的文藝方向,但人家寫點自然主義的作品有什么關系!他贊成社會主義,為什么在寫作上不可以寫幾篇自然主義的東西?
“還有,要寫新人物。寫新人物當然是有道理的,因為過去寫老人物寫得生動活潑,現在寫新人物寫得不生動活潑。可是,為什么只能寫新人物呢?寫一寫老人物也可以么。我說那個舊社會寫一寫好得很。如果現在有人能把上海30年代社會的變化寫出來,那是世界第一的小說,好極了。(毛澤東插話:《烏鴉與麻雀》是部很好的電影,那是寫上海新四軍還沒有進城的前夜,我們電影局就是不許它上演,這兩天可以找出來給大家看一看,見識見識,這是中國一篇很好的歷史)。”
陸定一的這個發言雖然沒有提出“百家爭鳴”這個詞語,但他主張學術問題、藝術問題、技術問題要讓知識分子自由討論,不贊成支持一個學派、反對另一個學派,實際上就是開展“百家爭鳴”。
第二天,即4月28日,毛澤東作總結發言,在第五點中說,“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我看這應該成為我們的方針,藝術問題上“百花齊放”,學術問題上“百家爭鳴”。講學術,這種學術可以,那種學術也可以,不要拿一種學術壓倒一切,你如果是真理,信的人勢必就會多。
詳盡、透徹闡述“雙百”方針
毛澤東在最高國務會議正式宣布中共中央確定在科學文化工作中實行“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方針,廣大知識分子熱烈歡迎。這個方針的具體內容是什么?將如何貫徹執行?知識界都切盼黨中央能夠作出說明。這個使命就歷史地落在陸定一肩上。
應中國科學院院長、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主席郭沫若的邀請,陸定一于1956年5月26日在中南海懷仁堂對一批自然科學家、社會科學家、醫學家、文學家和藝術家作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報告。他談了三個問題:一、為什么提出這樣的政策,為什么現在才著重提出這樣的政策;二、加強團結;三、批評問題和學習問題。
陸定一說:“我國要富強,除了必須鞏固人民民主專政,必須發展經濟、發展教育事業,還必須使文學藝術和科學教育工作得到繁榮發展,缺少這一條是不行的。
“要使文學藝術和科學工作得到繁榮發展,必須采取‘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政策……拿眼前的例子來說,就是戲劇。幾年以前,還有人反對京戲。那時黨決定在戲劇方面實行‘百花齊放,推陳出新’的政策,現在大家都看到,這個政策是正確的,收到了巨大的效果。由于有了各劇種的自由競賽和互相觀摩,戲劇的進步就很快。在科學工作方面,我們也有歷史經驗。我國在二千年前的春秋戰國時代,學術方面曾出現過‘百家爭鳴’的局面,這成了我國過去歷史上學術發展的黃金時代。我國的歷史證明,如果沒有獨立思考的鼓勵,沒有自由討論,那么學術的發展就會停滯。反過來說,有了獨立思考的鼓勵,有了自由討論,學術就能迅速發展。春秋戰國時代同現在的情況是大不相同的,當時,社會是動亂的,學術方面的‘百家爭鳴’是自發的而沒有有意識的統一領導,現在卻是人民自己打出了自由的天地,人民民主專政已經建立起來而且鞏固起來了,人民要求科學工作的迅速發展,因而自覺地對科學工作進行全盤的規劃,并采取‘百家爭鳴’政策來促進學術工作的發展。
“我們所主張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是提倡在文學藝術工作和科學研究工作中有獨立思考的自由,有辯論的自由,有創作和批評的自由,有發表自己的意見、堅持自己的意見和保留自己的意見的自由。
“中共中央曾經指示,必須堅決反對阻礙開展學術批評和討論的思想。……必須堅持這樣的原則:在學術批評和討論中,任何人都不能有什么特權,以‘權威’自居壓制批評,或者對資產階級錯誤思想熟視無睹,采取自由主義甚至投降主義的態度,都是不對的。同時,中共中央又指示,學術批評和討論,應當是說理的,實事求是的。這就是說,應當提倡建立在科學基礎上的尖銳的學術論爭。批評和討論應當以研究工作為基礎,反對采取簡單、粗暴的態度。應當采取自由討論的方法,反對采取行政命令的方法。應當容許被批評者進行反批評,而不是壓制這種反批評。應當容許持不同意見的少數人保留自己的意見,而不是實行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對于在學術問題上犯了錯誤的人,經過批評和討論后,如果不愿意發表文章檢討自己的錯誤,不一定要他寫檢討文章。在學術界,對于某一個學術問題已經做了結論之后,如果又發生不同的意見,仍然容許討論。”
“自然科學包括醫學在內,是沒有階級性的。在某一種醫學學說上、生物學或者其他自然科學的學說上,貼上什么‘封建’、‘資本主義’、‘無產階級’、‘資產階級’之類的階級標簽,都是錯誤的”。
談到批評和學習問題時,陸定一說:“‘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就是有批評的自由和反批評的自由。對敵人的批評,可以是打擊式的,‘一棍子打死’;在人民內部,必須是善意的同志式的批評。攀登科學和藝術的高峰是很困難的,要獨立思考,進行復雜的創造性的勞動,不犯錯誤是不可能的。第一,單是知識不足,有時就會使人作出錯誤的判斷;第二,本來是正確的東西夸張了,看得太絕對了,也會犯錯誤。正如列寧說過:‘只要向前再走一小步——看來仿佛依然是向同一方面前進的一小步——真理便會變成錯誤。’第三,在認識發展的過程中,思想的僵化,孤立、片面地看問題,會引導到唯心主義的錯誤。對于犯錯誤的人,應該積極幫助他改正錯誤。受到批評的人也根本不用害怕。”
陸定一代表黨中央所作的這個報告,在知識界引起了強烈的反應。兩天后,他在與部分省市委宣傳部長座談時,又以鮮明的態度提出:中國共產黨的思想戰線要擺脫蘇聯教條主義的影響,走出一條黨管理科學文化事業的新路來。這個觀點受到許多人贊同。
50年代中國共產黨有些重要舉措,都向蘇共中央通報。陸定一曾經和于光遠到蘇聯大使館告訴尤金大使關于“雙百”方針的事。沒有想到尤金雖然答應要轉告蘇共中共,卻又對此不感興趣,他拿出列寧的一篇文章要陸定一看,實際上是反對這個方針。回來時在汽車上,陸定一感慨地對于光遠說:“蘇聯的教條主義真是厲害。”
身體力行貫徹“雙百”方針
陸定一在貫徹“雙百”方針上身體力行。他總希望局面能夠打開,中國的科學文化事業能夠迅速發展。他找中宣部科學處處長于光遠同志,要他同中國科學院和高等教育部商量,就遺傳學問題開展學術討論。經過磋商,確定于1956年8月在青島召開遺傳學座談會。
遺傳學分為兩個學派:孟德爾——摩爾根學派和米丘林——李森科學派。一般認為,在孟德爾遺傳學定律被埋沒了35年之后,于1900年被再發現以來,遺傳學才開始發展。到20世紀50年代,遺傳學的研究已經從細胞水平進入到大分子水平,不僅理論被科學界所公認,應用方面也逐步被醫學和農學的實踐所證明。但是30年代到50年代,由于李森科得到蘇共中央和斯大林及以后的赫魯曉夫的信任,他所代表的“米丘林生物學”被蘇共中央和學術行政方面封為“社會主義的”、“無產階級的”、“唯物主義的”、“真正的科學”;而孟德爾——摩爾根奠基的遺傳學卻遭到強烈的政治批判,被戴上“資產階級的”、“唯心主義的”、“形而上學的”、“偽科學”的帽子。1949年以后,中國在“學習蘇聯”的強有力的號召下,李森科學派的一套也搬了過來,持摩爾根學派觀點的中國遺傳學家,大多數被停止了教學和研究工作,不能公開發表自己的文章。但是由于李森科這一派在學術上的不嚴謹,特別是在農業實踐上的無效,在1953年斯大林逝世后,蘇聯公開批判李森科學術觀點。我國持摩爾根遺傳學觀點的生物學家的意見也逐漸公開化。兩派科學家們的種種意見,引起了中共中央的注意,陸定一對此尤為重視。這就是召開這次遺傳學座談會的背景。
這次會議認真貫徹了“百家爭鳴”的方針和陸定一上述報告的指導原則,遺傳學中兩個學派以及生物科學、農業科學的專家40多人參加了這次會議。胡先盬、武兆發、樂天宇、談家楨都出席了。陸定一特地對米丘林——李森科學派的樂天宇(樂是大革命時期入黨的老黨員)說:“你要同摩爾根學派的談家楨教授平起平坐,不能壓人一頭。”
會議主持人強調自由爭辯和根據科學研究成果,實事求是地進行討論。大家就遺傳學的物質基礎、遺傳與環境、遺傳與個體發育、遺傳與系統發育四個問題進行系統討論,然后再就今后研究工作和教學工作交換意見。
座談會正式摘掉了過去強加給兩派的各種政治標簽,使尖銳對立的兩派能心平氣和地進行學術論爭。會議沒有作出任何學術結論,但建議主管部門采取措施改變只許一家獨鳴的局面,這就使多年受壓的摩爾根學派遺傳學家也一樣享有教學、研究和出版著作的權利。會上還散發了中宣部科學處整理的有關李森科事件來龍去脈的背景材料,使與會者特別是領導干部了解蘇聯歷史上以政治干涉遺傳學學術問題的錯誤事實和后果,吸取我國從建國以來在學習蘇聯方面照搬蘇聯錯誤做法的教訓。
這年10月20日,中宣部邀請黨內外科學家和學術、藝術工作者60余人舉行座談會,會上陸定一根據中央意圖,就進一步貫徹“百家爭鳴”方針、趕上世界先進水平問題,提出五點意見:
一、有準備有步驟地在高等學校開設資產階級學說課程。凡是重要的學說,有人教又有書的,都可以逐步地有準備地開課。
二、請各國(包括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國家)第一流學者來我國講學,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都可以請。馬克思主義的學者當然要請,唯心主義的也可以請。我國科學要在12年左右趕上世界先進水平,首先就要向人家學一學。
三、關于出席各種國際學術會議,要分別輕重緩急,盡可能出席。同時請科學院考慮是否中國也召集一些國際學術會議。
四、關于講授馬克思列寧主義課程,既要講正面,也要講反面。社會主義運動常常有兩條路線的斗爭,只講正確路線,不講不正確路線,就沒有對比,不容易了解,就會陷入背誦教條的情況。
五、講歷史,也要講正面和反面。不但要出版孫中山選集和孫中山全集,也要出版蔣介石選集和蔣介石全集。講太平天國,就要講曾國藩。講國際問題,也要講希特勒。反動的書不公開出賣,可以放在圖書館供人研究。
陸定一說,上述這些辦法都是為了反對教條主義,刺激學術的發展,以便有可能在12年左右趕上世界先進水平。
事物的發展常常會出現反復。被稱為“百家爭鳴”的好開端、好典型的遺傳學座談會,不久就受到一股逆流的沖擊,反右和“拔白旗”后,1960年全國高校普遍進行批判資產階級思想的運動。摩爾根遺傳學再度受批受壓,批判方式仍是貼政治標簽的那一套。陸定一在1960年10月的各省市文教書記會議上,1961年1月全國高等學校工作會議上,明確批評了再次對摩爾根遺傳學搞政治批判的錯誤,從而制止了這一反復的進一步擴大。
于光遠、李佩珊、黃青禾、黃舜娥四同志在陸定一逝世周年時寫的一篇文章說:“遺傳學的爭論問題作為歷史的一頁已經被翻了過去,不過每當重溫遺傳學在中國曲折的發展歷程,以及‘百家爭鳴’方針在促進當代中國科學繁榮與經濟增長的作用時,陸定一在政策指導上極其重要的作用,將永遠銘記在我們心中。”陸定一在倡導、推行“雙百”方針中的功績是不可泯滅的。
“百家爭鳴”悄然無聲

毛澤東在最高國務會議宣布“雙百”方針是黨促進藝術發展和科學進步、促進社會主義文化繁榮的方針以后,藝術界、科學界甚為活躍,不少問題在進行討論,如哲學方面有思維與存在同一性問題,矛盾的同一性和斗爭性問題;經濟學方面有美國經濟危機和批判人民資本主義;歷史學方面有中國農民戰爭問題等。報紙上的學術論文也增多了,學術空氣濃了。
但是好景不長,就在毛澤東宣布中國共產黨實行“雙百”方針的時候,“雙百”方針的貫徹已經隱伏著危機。黨中央從未宣布停止執行這個方針,但是由于我們黨在指導思想上出現的失誤,因而影響到“百家爭鳴”方針的執行。
失誤之一是我們黨對知識分子采取了過左的政策。1956年初周恩來在知識分子問題的會議上,已經明確指出中國的知識分子絕大多數已經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知識分子屬性的正確解決,有利于“雙百”方針的貫徹執行。可惜的是,社會主義改造完成以后,毛澤東又提出“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問題。黨對知識分子的政策,隨著階級斗爭為綱的提出,越來越左,到“文化大革命”,知識分子被當作“臭老九”來批判,還能談到什么“爭鳴”?
失誤之二是毛澤東又提出,“百家爭鳴”實際上是兩家,資產階級一家,無產階級一家。這樣一來,只要是不同意你的學術觀點,就給扣上資產階級的帽子,實際上也就取消了“百家爭鳴”。
陸定一沒有力量挽狂瀾于既倒,何況“文革”一開始,他就第一批被打倒。
1986年春天,我和光明日報的陶鎧隨陸定一到南京,在一次閑談中我們說:“今年是‘雙百’方針提出30周年,您應當寫一篇文章紀念。”陸老談了一些當時的情況后說:“你們去起草吧!”我們起草了一篇文章,包括三部分的內容:一、“雙百”方針提出的時代背景;二、“雙百”方針的具體內容;三,當前應怎樣貫徹執行“雙百”方針。他看過后搖搖頭說:“我不能對當前應如何貫徹‘雙百’方針說三道四。要寫文章只能談歷史。”于是他自己動手寫了一篇《“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方針的歷史回顧》。文章最后不勝感慨地說:“‘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是一個好方針,認真執行將使我國受益無窮。不執行就會吃虧。聽了李四光的地質學說,我國由‘無油國’變成有油國。不用馬寅初對人口問題的意見,吃了虧,都是例證。”這篇文章發表在《光明日報》上,許多報刊轉載了。
(責任編輯洛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