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鄧叔群是中國第一批81位院士之一,是1955年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之一。他是我國著名植物病理學家、真菌學和森林學家,在國際上享有盛譽。
1991年,世界著名真菌分類學家、美國康奈爾大學真菌學名譽教授R.P.Korf在總結康奈爾大學120年對真菌學有突出貢獻的41位真菌學家時,向世人宣布:唯一的一位東方人就是S.C.Teng——鄧叔群。
被國人譽之為“我國真菌學先驅”的鄧叔群,親自實踐了他所提出的全面發展真菌學的戰略思想,奠定了中國真菌事業的基礎,使真菌在我國工、農、林、醫以及國民經濟建設上給人們開辟了一條廣闊的路。
特別是近幾年我國開發大西北戰略啟動以來,知道他的人們就不免想到他對于“生態林業”的科學論述,以及他在西部所作的開創性的實踐。
靠“一手掌舵一手劃船”的精神苦讀成才
1902年12月,鄧叔群出生在福建省福州市一個普通的教師家庭。少年時代,曾因家庭經濟困難而輟學,但他求學上進的心不死,勞作之余,常常在學堂窗外聽課,或者翻看父親桌上的書和給學生批改的作業。深受感動的父親后來終于給他找到了一個在福州省一中免費旁聽的機會。鄧叔群從此更是發憤學習,立下自強自立的恢宏志向。在他13歲那年,清華學堂在全國招收留美預備生。鄧叔群憑著在艱苦生活中培養的“一手掌舵,一手劃船”的自立精神,沒與家人商量,只身進了考場。天道酬勤,他以優異的成績被錄取,而且深得國語教師的喜愛。因為他在《入清華有感》作文中的第一句話,寫的就是“清華的建立是我國的國恥”。
帶著如此強烈的愛國目的來學習的鄧叔群,在清華求學8年中,承受著沉重的經濟壓力,完成了所規定的學業,克服了語言上的障礙(非但練就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話,還打下了良好的英語基礎),以優異的學習成績獲得了清華校方的無息貸款,被派往美國留學。出國前,在同學們討論五年留美選何專業的時候,“立志不能改天也要換地”的鄧叔群,出人意料地選擇了農業科學。
鄧叔群在以生物科學著稱的康奈爾大學就讀。兩年讀完了康奈爾大學要求的全部必修課程和學時數量。他所攻讀的森林學和植物病理學成績,始終處于“寶塔”頂尖的A級,并分別獲得該學科的碩士和博士學位。由于鄧叔群有出色的學習成績和極強的科研能力,由該校真菌學教授H.M.Fitzpatrick和植物病理學教授H.H.Whetzel推薦,經委員會選舉評定,鄧叔群成了全美最高科學榮譽學會Phi-Kappa-Phi和Sigma——Xi成員,并榮獲兩枚金鑰匙勛章。
他在康奈爾大學的最后一學期,已經獲取博士學位所必須的德語和法語考試(在美國英語被稱為母語,當時不算外語),在博士學位研究已近尾聲的時候,國內嶺南大學決定秋季開設植物病理學課程,急需這方面的教授。H.H.Whetzel教授推薦了鄧叔群,但建議嶺南大學推遲開課,用以給鄧叔群完成其博士論文的撰寫時間。誰知鄧叔群得知此事,毅然表示立即回國。他說:“寫論文只是為了獲得個人學位,所得到的只不過是一張文憑。我到美國來學習的目的,是要獲得先進的科學知識,不失時機地為祖國服務?!盬hetzel教授見他如此堅決果斷,感動地說:“你真是個優秀的年輕人,相信你會為中國作出一番事業的……”同時欣然將一本絕版的色譜工具書簽名相贈。
視官位為糞土,甘做一頭吃苦的“老黃牛”
1928年的秋天,鄧叔群滿懷著報效祖國的宏愿,告別康奈爾回到了祖國。北京農業大學前副校長、研究院院長沈其益教授是這樣回憶他的:“鄧叔群教授是我1929年—1933年在南京中央大學植物病理學和真菌學的老師。當時,他是年僅26歲的青年教授,教書育人聲譽極高。他所編著的英文教材,精簡扼要,使青年學生受益良多。他還親自帶領我赴郊區采集鑒定標本……增強我的實踐能力,提高我對學科學習和研究工作的興趣。教學之外,時與我談論學科發展以及他在美國學習、生活、研究的情況,以生動的事例表述了他鉆研科學,努力進取和一片赤誠愛國之心。他以無私奉獻的精神奠定了我國植物病理學、真菌學基礎,為創建現代化造林營林事業,作出了卓越的貢獻?!?/p>
1931,日本帝國主義侵占了我國東北三省,激怒了滿腔熱情投身于“科學救國”的鄧叔群。他懷著沉痛的心情,更為加緊地工作。他跋涉于荒山野林、耕耘于室內室外。南至海南,北到甘肅,東從江浙,西抵川滇,櫛風沐雨,忍饑挨餓,尋覓采集我國大自然界的真菌資源。他依據實際標本親自鑒定數以萬計,親自定名的菌種就有3400多種,占全國真菌定名的一半以上。他發現了5個新屬、121個新種。1938年,他在精神極其沉痛和戰火不斷蔓延的險惡環境里,夜以繼日地將他回國后10年以來的真菌研究工作進行了總結,完成了600多頁的英文版巨著《中國高等真菌》,填補了我國在真菌史上的空白。在這本書的扉頁上他寫著:“……在極其艱難的工作環境中,懷著極其痛苦的心情,謹以此書紀念難忘的1931年9月18日,日本入侵東北三省?!?/p>
“七七”盧溝橋事變,中華民族被置于水深火熱之中。日寇的猖狂,國民黨的無能,人民的疾苦,日夜熬煎著他那顆救國救民之心,他產生了轉換研究重點為國計民生作些見效快的實事的念頭。于是,在《中國高等真菌》付梓以后,他就立即率領年輕的林業工作者,首先深入到西南原始森林區調查考察。對那里的7個樹種的蓄積量、生長量和病蟲害情況進行考察,根據調查研究成果,提出經營方針,以及林木的更新方法和保護技術措施等,以利林區資源的利用和保護。
1939年,正當鄧叔群準備深化森林科學研究的時候,國民黨中央政府擬任他為農林部副部長,被他斷然拒絕了。他說:“我不愿做官,寧可做一頭老黃牛。牛吃的是草,還能為人耕田、拉車;牛奶還能給人營養。?;剂四懡Y石,痛苦的是牛,而牛黃(牛的膽結石)卻是能為人治病的貴重藥材。牛的全身都是寶,對人都有利。”他對親人、友人則坦誠地講:“現在不少貪官發國難財,我絕對不能與他們同流合污?!编囀迦郝耦^工作在艱苦的林野生活中,他身先士卒,無所畏懼,而且豪情滿懷,鼓勵同伴去拚搏,去戰斗。這有他1940年4月在云南麗江寫的一首英文歌曲《中國森林工作者進行曲》為證,歌詞大意是:我們跨越高原前進,進到云杉林,進到云南的松林。不管天雨和天晴,我們總是興高采烈,挺立著,工作著,搶救我們的正在消滅的原始森林……
他于20世紀40年代初就在中國西部撒下了新學說種子
“生態林業”是20世紀后半葉世界林業發展和環境保護運動興起的結果。在我國到80年代才受到重視,成為當前林業發展方面最時髦最科學的方向。但是,早在20世紀40年代鄧叔群教授就提出了包括生態林業的核心思想計劃。在他從西南考察原始森林以后,他認為要治理黃河泛濫,水土流失,必須實施林、農、牧、水利并重,同時還要系統地整治西北林業資源和生態環境。他的這種想法,得到了清華校友、當時任甘肅省建設廳長的張心一先生的支持。張先生聘他為甘肅水利林牧公司森林部經理。鄧叔群為實踐自己的計劃,進行西北干旱地區造林營林的研究,便在該省地圖上還找不到的卓尼設立工作站。行前,好多朋友提醒他,進入原始森林的卓尼,必須隨身攜帶刀槍弓箭,以防野獸和壞人的襲擊,且不可攜帶家眷。但秉性剛強的鄧叔群,義無反顧地將全家由四川的北碚搬到了卓尼。從此,鄧叔群一家所需的油糧及生活用品,全要用牛車從百里之外的岷山縣拉來。沒有學校,他就教孩子們種菜、劈柴、養雞、放羊……他認為這是磨煉人的極好機會。正像他說的:“人生萬物須自為,跋涉江山即寥廓?!?/p>
黃河、洮河上游,有個調節水源的大面積原始森林。當時的藏族林主為了擴大放牧草場,把樹木賣給木商,定期砍光樹木,燒山開荒。這樣,年復一年,大批的原始森林就不復存在了。加之,漢族農民開墾草場種糧食,水土流失則日益嚴重,更加重了黃河下游的災難。鄧叔群決心改變這種不符合生態科學的狀況。他責令公司在卓尼買下藏族林主的大片原始森林,建起了洮河中心林場,制定了一整套保證森林的更新量和營造量大于采伐量的科學經營管理制度,他又在洮河的大峪溝、卡車溝和綠珠溝建起了三個分場和一個畜牧場。在兩年不到的時間內,就摸清了大峪溝森林的組成、森林資源的面積、蓄積、分布、病蟲害、草山以及林副特產等情況,并繪制了《地形林型圖》,為林型在我國的劃分、繪制和應用開創了先河。在卓尼期間,鄧叔群教授依據實際調查寫下了不少林業論文。其中的《中國森林地理綱要》一文,成為中國森林分區前期工作中極為重要的文獻。他為黃土高原創建的“水平溝造林”結合耐寒抗旱先鋒樹種的方案和措施,如今在甘肅干旱荒山造林綠化中,被普遍推廣應用……
在洮河流域調查研究之后,鄧叔群更深信他早年思考的關于生態林業的核心思想計劃的正確性。從1943年開始,他又選了甘肅岷縣木寨嶺北麓的小林溝區建立林、牧、農結合的生態林業基地——木寨嶺牧場,進行科學實驗,以期做出樣板,推廣全面。雖然這一實驗后因戰亂而中途夭折,但“生態林業”這一嶄新學說的種子,總算在中國的大地上撒下了。
他的同事們為他唱的贊歌
鄧叔群為發展“生態林業”所做的艱苦努力,為人們銘記不忘。
曾在甘肅與鄧叔群一起工作過的原浙江省林業科學研究所所長周重光教授,講過這樣幾件事:
在祁連山調查時,有次晚上渡黑河主流的一個大峽谷,河谷寬約20米,深近30米,水流湍急,響聲如雷。馬從水流稍緩處鳧過水去,人要從橫跨兩岸的粗草繩上,手足倒懸爬行而過。向導和一位同事先爬過對岸,再將行李等雜物從草繩上拖過河。大家都平安過去了,待鄧先生最后一個爬上草繩時,草繩由于多次負重磨損,已明顯下垂了,同事們都擔心萬一草繩斷裂后果不堪設想,而鄧先生卻十分鎮靜和沉著,他盡力控制草繩,使其減少擺動,慢慢地慢慢地渡過了黑河。這時,我們大家才為他松了一口氣。
在卓尼,一次山洪暴發,去河邊提水的九歲小女兒不幸被洪水沖走,連尸體也未找到,鄧先生忍著內心的極大悲痛,反勸前來安慰他的同事,堅守在艱苦惡劣的環境中繼續工作,絕不動搖。
1946年9月鄧叔群寫過一首英文詩:
我愿是一只鳥,獨自沖向云霄,
不怕雷電風暴,展翅翱翔長嘯,
脫離那塵污濁世。
我聽到自由的呼聲,在向我召喚。
詩中反映了鄧叔群對自由的渴望,也反映了他對國民黨統治的強烈不滿。
中國科學院院士吳中倫在談起鄧叔群時說,解放前夕,鄧先生堅決抵制“中央研究院”國民黨行政當局動員該院研究人員攜帶家屬撤往臺灣的決定,而且還謝絕了去美國和加拿大考察的邀請。
1948年冬,鄧叔群的學生沈其益受中共中央有關部門委托繞道香港秘密到上海,邀請鄧叔群教授到解放區工作,他激動不已,欣然應允,并將他1946年所寫的英文詩中的“我聽到自由的呼聲,在向我召喚”,改為“遵循你的指示,我惟命是從”。以表達他對中國共產黨的一顆摯愛之心。
當時鄧叔群患嚴重氣管炎,咳嗽不止,多次吐血。他安排助手周重光先走一步,自己在抓緊治病的同時,爭分奪秒,趕寫出幾十萬字的大學林學教材,以備赴解放區辦林業大學之用。
新中國建立以后,他三次主動提出減薪;抗美援朝時,他將抗戰前多年積蓄在南京建造的花園住宅捐獻給國家;1955年他從郭沫若院長手中接過中國科學院生物學部委員聘書;1956年,他成為第一批高級知識分子加入中國共產黨的一個;1960年,他受國家林業部委托,花了三年半的時間,培養了50名高質量的森林病理學研究生,他們大都成為我國林業戰線的骨干。
就是這樣一位有松柏氣節,有云水情懷,業務上精通,政治上過硬,在國際上享有盛譽的我國著名的植物病理學家、真菌學家和森林學家,正雄心勃勃地為祖國大干一番的時候,厄運突然降到了他的頭上。
1966年,鄧叔群的胞弟、中共北京市委書記鄧拓,由于“三家村”冤案,在“文革”中成了首批受害者之后,又株連到鄧叔群一家。鄧叔群變成了“三家村的科學顧問”、“三家村黑幫”。在他飽受非人的虐待和摧殘后,于1970年5月10日含冤而死。粉碎“四人幫”后,鄧叔群冤案得到徹底平反,1978年7月29日,中科院為鄧叔群舉行了骨灰安放儀式,鄧叔群終于可以瞑目了。
(責任編輯 洛 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