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甘肅省檔案館里,珍藏著三十多幅紅軍西路軍將士血染河西的歷史照片。這些照片是1949年8月26日蘭州解放時,被我軍從馬家軍的地下室和國民黨甘肅省警察局刑警大隊長范宗湘家里查獲的,它真實地記載了半個世紀前,高臺發生的那樁動天地、震人寰的歷史血案。其中一幅三顆烈士首級的照片尤其令人慘不忍睹。
盡管這些照片早已成為歷史,然而,這三顆烈士首級是誰?有的展館和陳列室里照片的說明是:紅五軍軍長董振堂(左)、紅五軍政治部主任楊克明(中)、紅十三師參謀長劉培基(右);有的紀念館的照片說明,卻說右邊那顆烈士首級是紅九軍軍長孫玉清。為查清真相,筆者對照片進行了細密的調查考證。
董振堂領導的國民黨第二十六路軍1931年在寧都起義后,由中央軍委命名為紅五軍團,下屬三個軍,共1.7萬人。在第四、第五次反“圍剿”中,曾參加過著名的贛州戰役和水口大戰,打得很漂亮。長征路上,五軍團一直擔任后衛,用殊死戰斗和巨大代價保衛了中央縱隊的安全。1935年8月,一、四方面軍會師后,又奉命擔任左路軍前衛,率先走過草地。10月,三軍會師前的華家嶺之戰,為阻擊胡宗南部主力的進攻,副軍長羅南輝犧牲,部隊減員。11月,五軍奉命渡過黃河西進,沿途與敵馬家軍苦戰三個月,進至高臺,又與敵血戰九天九夜,直至彈盡糧絕。
1937年元月20日凌晨,敵人傾其全力再次沖上城墻。守城的紅軍戰士用最后的手榴彈和撿到的石頭、瓦塊與敵進行殊死的廝殺。正在這個緊急關頭,紅五軍剛收編的民團八百人嘩變,他們打開了城門,敵人像蝗蟲一樣撲進城內。
頓時,城墻上、巷道里、民宅、農舍到處都展開了白刃格斗。上午7時左右,軍長董振堂在東城門樓上讓通信員找來騎兵團團長呂仁禮,眼中噴火,大聲喊道:“呂仁禮,我要你把東城門守住,堅持戰斗到最后一人!”呂仁禮帶著兩個連立即奔赴東門與敵拚殺。激戰中,呂仁禮頭部被敵軍騎兵的馬刀砍傷,不省人事。
此時董振堂帶部分機關人員從東門城樓沿著城墻向東南角沖去。當他們沖出大約四百多米的地方,只見董振堂身子一歪,就從城墻上摔到了城墻外腳下。警衛員急速沿著城墻壁飛下,接著,科長寇惠民和幾名警衛戰士也來到墻根下。參謀孔建光將董軍長的衣服撕開一看,驚愕地張大了嘴巴,只見子彈從他的左胸穿過,血流不止,孔參謀一直不停地呼喊:“董軍長!董軍長!”過了一會兒,董軍長蘇醒過來,慢慢地睜開眼睛,微弱地說:“我不行了,別顧我了,不走就沖不出去了……”講著講著,頭一歪,就停止了呼吸。警衛員林炳才扶著董軍長的頭猛搖,可是,他再也不能說話了。
在高臺之戰中,紅五軍政治部主任楊克明也光榮犧牲。高臺縣城的許多老鄉都認識他,因為紅五軍一舉攻占高臺的第二天,即元月二日,楊克明在高臺縣城的十字街頭,召開群眾大會,宣講了黨的抗日救國主張,號召窮人起來求解放、參加紅軍。高臺失守,敵人闖進街巷,楊克明帶領幾名警衛員,在城東南角的一座財主宅院里指揮戰斗,高呼:“共產黨員、共青員要堅持到底!”突然,敵人的炮彈將房子擊中起火,楊克明頭部被燒傷。在烈火中,楊克明帶傷組織戰士們增援西關,和敵作殊死搏斗,刀砍石砸,拳打腳踢,最后中彈壯烈犧牲。
高臺之戰,董振堂、楊克明和十三師師長葉崇杰、參謀長劉培基、二十師師長吳代朝以及前來援救五軍的騎兵師師長董俊彥、政委秦道賢等以下三千多名將士,除少數同志幸存外,都光榮戰死。
高臺失守后,馬步芳、馬步青下令把董振堂、楊克明、葉崇杰、劉培基四烈士的頭顱砍下懸掛在高臺城樓上示眾。1937年2月中旬,這些頭顱又被馬步青帶回武威新城兵營。為了向主子請功領賞,他特地叫傳令兵把四顆烈士首級送往騎五軍醫院保存。當時敵八戰區政治部搞宣傳的李啟之等人拍攝了照片,由蘭州大北照相館洗印、放大。照片中,還有紅五軍年輕的護士長被釘在街頭的大樹上,獰笑著的數十名敵人與之并列合影。拍攝中還強令幾十名被俘的紅軍戰士分成兩排,前排蹲,后排站,合影,繼之打死,再留影……
三顆首級的照片中,除左邊董振堂、中間楊克明外,右邊的首級到底是孫玉清還是劉培基?為弄清情況,西寧市檔案局副局長陳慶春等,以對先烈高度負責的精神,幾經走訪查詢,獲取了許多第一手資料,終于解決了這個長期爭議的疑點,準確詳實的資料證實,這顆有爭議的烈士首級是孫玉清,而不是劉培基。
孫玉清,湖北紅安縣高橋鄉孫家灣人。1929年11月參加紅軍,不久加入中國共產黨。在紅軍中歷任戰士,班、排、連、營、團、師長等職,長征途中的毛爾蓋會議之后,他由紅三十一軍調任紅九軍軍長。
在西征路上,紅九軍奮戰古浪失利后,孫玉清受到不公正的批判后被撤職,調到總部直屬隊當指揮,他毫沒有動搖自己的戰斗意志。黎園口一仗之后,他和王樹聲、李聚奎、方強、朱良才、徐太先等領導干部組成一支小分隊,艱難地沿著祁連山向東前進。一天,他們剛剛準備宿營,突然遭到敵人的襲擊。小分隊被打散了,孫玉清又一次負了傷。在這緊急的時刻,孫玉清還一心想著黨中央,帶領十多名干部戰士準備化裝奔向陜北,不幸于1937年3月,在酒泉南山三道溝被搜山的地方民團包圍,孫玉清被俘,押到敵二九八旅旅部后,因叛徒告發,敵人弄清了孫玉清的身份。
受審時,他慷慨激昂地回答:“老子就是紅九軍軍長!”
馬步芳聞報孫玉清軍長被俘,即令二九八旅旅長馬步康進行誘降,其參謀長受命陪孫玉清洗澡,同吃同住,形影不離,但孫玉清不卑不亢,漠然視之。5月17日,孫玉清被敵團長馬忠義從張掖提解到西寧。
馬步芳在“會見”中,得意地說:“你是軍長,我也是軍長,今日被俘有何話說?”孫玉清從容自若地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從參加紅軍時起就把生死置之度外,現在我死而無憾,并引以為榮。”他還當場揭露了馬家軍征夫抽丁、耗資派兵不抗戰、專打紅軍的罪責。
馬步芳還是決定以“情”感化,派人“陪”著孫玉清來到敵一百師陸軍醫院,看望被俘后在這里服苦役的岳蘭芳。孫玉清看著顯得過早衰老的妻子,疼愛、難過、憤恨之情一起涌上心頭。岳蘭芳有多少心里話要說,但身處虎狼窩,怎能將這一切流露給敵人。孫玉清抑止住感情,重重地說:“不要怕,戰死和被殺一樣光榮。”不久,蔣介石以“危害民國罪”下達了“處以極刑”的命令。
當年殺害孫玉清烈士的兇手喇文彬交待了具體情況:那是1937年的5月,西寧古城,寒氣襲人。身陷囹圄的孫玉清被關押在敵旅長馬忠義的土樓里,他們得到密裁孫玉清的命令后,派出兩個傳令兵,先把孫玉清押到一家照相館給他照了相。這張照片解放初曾存放在青海省檔案館里,后來,經過一番周折,青海省的同志終于在中國革命博物館查到了孫玉清一張單人首級像,照片背后寫著:紅九軍軍長孫玉清。他們將這張照片精心復制,帶回西寧,與西路軍三顆烈士首級照片對照,大家發現,中國革命博物館的照片和右側的照片完全是一個人,從而斷定,三顆首級照片右側的人是孫玉清,不是劉培基。
為了更加可靠起見,青海的同志又將革命博物館的照片寄到了孫軍長的家鄉——湖北省紅安縣委黨史辦,請求找孫玉清的親友辨認。紅安縣委黨史辦復信說:經熟悉孫玉清烈士的同志反復看過后,認定他就是孫軍長。請孫玉清軍長當年的老戰友王定國(謝覺哉夫人)、程世才(紅三十軍軍長)、石忠漢、陳宜貴(紅九軍保衛部長)和孫玉清的警衛員黃科林仔細辨認,他們都說:“很像!很像!”
在此同時,又請當年國民黨方面的有關人員作了辨認,都認定是孫玉清軍長。
同時還發現這三顆首級的照片是在西寧照的,而不是在高臺照的。據騎五師河西醫院院長張琪回憶:董振堂等烈士的首級在高臺示眾后送到河西醫院,用燒酒制作的酒精泡在白鐵皮桶子里,在河西醫院放了兩三個月后,由匪徒們送到西寧交給馬步芳,并未送到中央領賞。運到西寧后放在偽中山醫院保存,以后腐壞了,埋在中山醫院西墻外的空地內。
孫玉清被害后又由喇文彬和馬昌隆找了馬車,將孫玉清埋在南門外體育場一個坑內。第二天為了給孫玉清照相,喇文彬和馬昌隆又到孫玉清被埋處,由喇文彬抱住孫玉清的肩膀,馬昌隆將孫玉清的頭割下來交給邴應南送到馬步芳的一百師師部(地點在火神廟)照了相。
最后,董振堂、楊克明和孫玉清三烈士的首級,在西寧火神廟前被敵人擺在一條長凳上拍了照。
(責任編輯 劉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