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人尋味：打贏了嗎？收斂了嗎？

美國是否打贏了反恐戰爭

美國對阿富汗進行軍事打擊之初，各方對美國是否能取得勝利，抑或將重蹈蘇聯侵阿覆轍而陷入戰爭泥潭心存疑問。然而時間不過兩月，本·拉登的\"基地\"組織和塔利班政權土崩瓦解，新的阿富汗臨時政府宣告成立。變化之快，人們始料未及。分析起來，塔利班政權的極端主義政策脫離人民，是使自己陷于孤立和倒臺的根本原因。其次，各大國都有反對恐怖主義的需要，美國得以迅速組成反恐聯盟，避免了當年蘇聯陷入四面楚歌的國際處境。再次，軍事力量對比絕對懸殊，使美國得以在短時間內打敗了塔利班。

美國在阿富汗的得手，還不足以宣告反恐戰爭的勝利。這里涉及恐怖主義產生與發展的根源。回顧冷戰后恐怖主義發展成為全球性禍害，是多種因素所造成。兩極格局下受到抑制的民族、宗教、領土等國際、國內矛盾突出，南北差距和發達國家內貧富差距的擴大，超級大國以實用主義態度和雙重標準對待恐怖主義，都是恐怖主義力量迅速膨脹的原因。本·拉登就是在美國支持之下壯大起來的。上述問題如果不能得到恰當解決，恐怖主義恐怕難以根除。

值得注意的是，美國并不滿足于塔利班倒臺或懲罰本·拉登，更談不上反思恐怖主義的根源，而是聲稱下一步要在世界范圍反恐。這不能不使人擔心美國以反恐為名，在中東重開戰端實行新的擴張，或把阿富汗變為向里海、中亞進取的橋頭堡。如果事態朝這個方向演變，美國同阿拉伯和穆斯林世界的矛盾將會激化，世界穩定和美國自身安全恐怕也會受到威脅。

戰爭的結果從一開始就已確定

在這場比科索沃戰爭還要短促的戰爭期間，國內外媒體和學術界對戰爭的進程和結果不斷做出種種錯誤的判斷和預測，諸如將這場戰爭與蘇軍侵阿相提并論，認為美軍將再次陷入阿富汗的戰爭泥淖，美軍將在地面戰中疲于奔命，高技術戰爭將不敵阿富汗的游擊戰，以及有關塔利班和本·拉登不可戰勝的種種神話，等等。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人們普遍忽視了歷史的比較。筆者認為，過去100多年以來，從大英帝國到核大國蘇聯，在阿富汗紛紛折戟戰敗，其實并非由于阿富汗人太過驍勇善戰，而實在是因為這一地區自古以來始終是大國戰略爭奪的場所，幾乎在此發生的每一場戰爭都有大國爭奪的背景。翻檢一下歷史，這種情形自亞歷山大東征以來幾乎無不如是，而三次英阿戰爭和10年蘇阿戰爭，僅只是其最近的例子而已。但是，此次新阿富汗戰爭的情形卻迥然不同。幾乎所有國家都在極短的時間內齊集在了反對國際恐怖主義的道義大旗之下。道義的力量從一開始就已確立了這場戰爭的結果：恐怖主義必敗，反恐力量必勝。惟一沒有被確認的僅只是戰爭的細節而已。這不禁讓人想起10年前海灣戰爭時的情景。道義的大旗一旦張起，戰爭的勝局既定，接下來便只是按照勝利者的安排改變這個世界了。海灣戰爭成為所謂后冷戰格局的開端，美國借以確立了自己的單極霸權地位。新阿富汗戰爭使這10年中多少有些松動了的國際關系格局，又將有可能按照勝利者的意志重新洗牌。

中美俄關系微妙變化

9.11事件伊始，美國是在得到中、俄兩國明確有力的支持之后才得以建立起國際反恐怖聯盟的。中美關系借此一改布什政府上臺之后的冷淡甚至緊張(\"撞機事件\"之后一段時間)關系，并使這種改善在上海APEC會議之后得以加深。美俄關系更是通過一系列緊密的首腦級磋商和會晤，得到根本性調整。美俄關系改善的同時，俄羅斯與北約關系也迅速升溫。一時間，俄羅斯與北約領導人之間的密集外交活動令人有目不暇接之感。令人不安的是，布什政府在國際反恐怖聯盟建立及戰爭迅速取勝之后，并沒有放棄其一直奉行的單邊主義外交政策，反而迅速宣布單方面退出1972年《反導條約》，同時加速實施一直為國際社會所強烈反對的AMD與TMD計劃，而俄羅斯在這兩個重大問題上的立場變化，則更耐人尋味與令人擔憂。人們只要稍加分析就不難看出，此前的中美俄三角關系，經過新阿富汗戰爭的調整，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

美俄關系是否進入［蜜月］

.11事件導致國際關系重新組合。最引人注目的變化是俄美關系迅速升溫。美國官方人士宣稱，美俄關系進入一個\"新時代\"，有人甚至說俄羅斯已成為美國盟友，世界也由\"后冷戰時代\"進入\"后后冷戰時代\"。

美俄在反恐戰爭中走到一起，說明兩國利益出現了匯合點。就俄方而言，進入新世紀正值十年動亂之后，百廢待興。要恢復大國地位，不但需要改革和休養生息，還要營造一個有利的國際環境。美國在阿富汗有求于俄，為俄提供了機遇。支持美國反恐，有利于俄解決車臣問題；有利于消除境外恐怖主義勢力對俄國的滲透；有利于俄增強在中亞及阿富汗的影響；還可為俄經濟振興爭取支持。但俄并不想以犧牲本國安全利益為代價來換取美國的垂青。美國之所以極力渲染俄美關系的改善，不但是為了在阿富汗取得軍事勝利，還要為美國在外交上縱橫捭闔創造更廣闊的空間。這就不能不使人感覺其弦外之音是分化中俄、挾持盟國。

但是，美俄接近并未消除他們的戰略矛盾和相互不信任。俄羅斯國內對美國反恐意圖質疑的聲音，美國宣布退出《反導條約》后俄輿論界的反應，都表明俄美之間談不上相互信任。不過俄美接近傳達了一個信息，即俄美都不希望出現對抗，這顯示出新世紀大國關系既相互合作又相互牽制的趨向。

最大的贏家，新的變數

新阿富汗戰爭的塵埃尚未落定，以美國為主導的國際關系的再次洗牌，卻已初露端倪。勿庸諱言，美國似乎已成為這次新阿富汗戰爭的最大贏家。新阿富汗戰爭的勝利，使美國不僅在戰略上跳躍式地接近了海灣地區之外世界上已探明儲量最大的油氣能源區域，為自己在21世紀開辟了一個新的能源戰略來源，從而將從根本上擺脫其能源長期受到中東地區不穩定因素牽制的被動局面；而且，借戰爭之機，美國順利打通了經格魯吉亞、阿塞拜疆、亞美尼亞、土庫曼斯坦、哈薩克斯坦等國的空中走廊，成功地得到了吉爾吉斯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塔吉克斯坦等國在開放軍事基地、分享情報及政治、外交等各個層面的支持，并同時迅速改善了與該地區各國的關系，從而極大地動搖了俄羅斯對這一地區傳統的戰略控制。盡管阿富汗戰后的政治安排和重建工作才剛剛開始，但其中美國主導的味道已十分濃厚。美國得以在中亞這個多年來夢寐以求而求之不得的地區，重重地打入了一個戰略楔子。值得注意的是，美國和印度的關系在戰爭期間迅速改善，將使南亞地區的國際格局出現新的變數，并將一定程度上影響這一地區多年即已存在的中、印、巴三角關系；而戰爭也給美國與伊朗的關系帶來了調整的機會，美伊兩國在戰爭期間的微妙關系本身，也確實引起了國際媒體的關注。

美國“領導地位”的強化

在這場新阿富汗戰爭中，美英兩國的同盟關系進一步鞏固，美國對北約以及西方國家的領導地位進一步強化。與海灣戰爭相似，戰爭中美國軍事力量與西方盟國軍事力量之間的懸殊和強烈反差，又一次呈現在世人面前。美國在未來一段時期內對西方世界政治軍事外交的領導地位，又一次得到確認。盡管美國在此次戰爭期間改善了與聯合國的關系，但在很大程度上此可看做是一種策略性的行為，是為了鞏固其苦心經營的國際反恐怖聯盟之舉。此外，俄、英、法、意、德、日各國爭相投入這場新阿富汗戰爭，積極參與阿富汗的戰后政治安排與重建，可謂各得其所。俄羅斯不僅修復了其與美國和西方的關系，而且實現了重返阿富汗的戰略目標，重新確立了其在這一地區的發言權。德國與日本兩國趁戰爭之機，擺脫了長達半個世紀的國內法和國際法束縛，紛紛派出軍隊或艦只參與戰爭。此舉已相應地引起歐亞各國的嚴重關切。其中，日本第一次直接出兵為美軍提供后勤支持，借以鑄成先例，并在最近首次援引所謂\"周邊有事\"條款，在東海海域對不明國籍船只動武，引起包括中國在內的東亞國家的強烈關注和不滿。

美國是否放棄了單邊主義

.11后，美國是否收斂了其單邊主義?關鍵要看美國的做法是策略手段還是政策轉變。綜合各方情況，收斂看來是一時現象。美國以謀求單極世界為目標的全球戰略并無實質改變。9.11后發表的四年一度防務報告仍強調樹立美國絕對軍事優勢和加強美國在亞太的軍事存在。2001年12日，繼宣布退出《反導條約》之后，軍方又宣稱布什總統決定于2002年在阿拉斯加部署五套導彈攔截系統。美國連年增加軍費的政策也無改變。就在美國陷入經濟衰退的情況下，美國政府決定繼續將2002財年軍費增加330億美元，達到3430億美元新高，超過歐、日、俄、中軍費的總和。美國在阿富汗的軍事勝利，看來鼓舞了其國內右翼搞強權政治的勁頭。近來不斷傳出消息，一會兒說美國要對伊拉克動武，一會兒說要打擊蘇丹。北約12月份召開的會議做出不惜撇開聯合國對歐洲以外地區進行軍事干預的決定。這些事實表明，當美國自視所向無敵時，單邊主義又會故伎重演。美國推行單邊主義歷來是以軍事實力和經濟、科技優勢為后盾的。9.11事件雖然給美國以打擊，但并未觸動超級大國的優勢地位，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民眾對政府的向心力。因此，要說美國放棄單邊主義，恐怕言之過早。

美國希望的秩序將會出現嗎

一年之前，全世界人民在對和平與發展的祈盼中迎來了21世紀。可是在新世紀的第一年里，全世界竟有多達59個國家發生了軍事沖突與戰爭。9.11事件和新阿富汗戰爭，以及籠罩全球的經濟衰退，更給這個世界蒙上了巨大的陰影。就在以阿富汗為戰場的戰事即將結束之際，美國卻一再宣稱，世界范圍內的國際反恐怖主義戰爭才僅只是開始。世人也許會看到，美國將有可能置國際社會把國際反恐斗爭控制于聯合國框架之內的期許于不顧，以純軍事需要為理由，肆意對阿富汗以外的國家和地區發動軍事打擊。屆時國際社會將做出何種反應，尚不得而知。然而，可以預見的是，國際社會在過去10年中始終關切并一直未獲答案的問題將會再一次提出：美國妄圖建立并在過去10年中不斷致力于此的單極世界秩序難道真的會在21世紀初成為現實嗎?國際社會將通過怎樣的途徑才能從根本上遏制這種反歷史的國際政治發展勢頭?

所謂“新阿富汗戰爭”

所謂\"新阿富汗戰爭\"，實在是因為筆者太希望與延綿了20多年的前阿富汗戰爭作個區別。這場以美英為首進行的、張揚起國際反恐怖旗幟的戰爭，既不是此前阿富汗內戰的繼續，更與再前的蘇聯侵阿戰爭無直接因果聯系，但又確確實實地與前兩次戰爭有著深厚的歷史邏輯關系。當塔利班統治時期禁止了的阿富汗國旗重新飄揚、國歌重新回響之際，當國際社會緊鑼密鼓地忙于阿富汗的戰后安排和重建之際，學術界自然也開始分析和總結這場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