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的“慕(綏新)馬(向東)”大案,像“多米諾骨牌效應”,市長和常務副市長倒下去,十六個局級黨政一把手也稀里嘩啦,連鎖反應,都因腐敗而紛紛倒下了。
2001年12月9臼,馬向東被南京中級法院執行死刑,法院張貼的布告中透露,他是江蘇省首例注射死刑(經馬本人同意)的被執行人(2001年12月21日《羊城晚報》)。這令我想起2001年6月,從電視上看到美國33歲的蒂莫西·麥克維同樣被注射處決的情景(該犯1995年因爆炸聯邦政府大樓,6年后在俄克拉荷馬市被注射處決):他是由全國性聯邦法院判處死刑的,這在美國是38年來第一次。注射行刑過程,當時有記者在現場錄像,有十幾名受害者家屬代表觀看,還有200多名死難者家屬,通過閉路電視收看。那么,我國最高法院為何在2001年9月昆明會議上,要求各地法院切實推行注射法執行死刑呢?
有人對此大惑不解:這不是讓罪大惡極的死刑犯進行安樂死嗎?我看不然。
注射法不僅是我國對死刑刑罰方式的一項重大改革,依我看還具有更深刻的邁向現代文明的內涵。這種辦法不僅對被執行人是人道的,對執行的法警來說也是一種人類文明的教育,無論在執行中還是執行后都可以緩解精神壓力和有一種安慰。我們從傳媒報道中可以感受到,中國的法制是在向健全完善的方向逐步發展。例如,“反革命罪”的取消;在未經審判判決之前,皆不能稱“罪犯”,只能叫“犯罪嫌疑人”;法學界對他們有無沉默枳正在爭論中等等。
用注射法執行死刑,我認為是符合人道主義的。像馬向東這樣的巨貪,如果從義憤角度來說,真該千刀萬剮,死幾次也不多。但我們要看到,現代社會不是中世紀的封建專制社會——刑罰中具有數不清的殘暴酷烈。如果那些非人的法律文化不拋棄,先進的法律文化就建立不起來。
我國古代奴隸社會就有五刑:墨、劓、非、宮、大辟,這些在甲骨文中均有記載。到了秦漢之后,中國從奴隸社會進入封建中世紀。五刑到了封建制高度發達的隋唐,已確定為笞、杖、徒,流、死等五種。
然而在實行中,封建專制社會的刑罰,卻是以虐待罪犯為泄憤、報復,甚至是快樂的享受,其殘暴野蠻,在世界刑罰史上,可謂絕無僅有。
僅舉歷史上死刑的方式為證:一、凌遲——就是一刀一刀地割人身上的肉,必須達到120刀以上,直到體無余臠,這個劊子手才算合格,然后剖腹斷首。此刑又名“寸磔”,明崇禎皇帝對袁崇煥就是以此刑處死的。二、車裂(即五馬分尸)——商鞅被貴族陷害即死于此刑。三、斬首——清代“戊戌變法”譚嗣同等六君子,在北京菜市口被斬后,首級懸掛于高竿。四、腰斬——明代詩人高啟因作上梁文諷刺朝政,朱元璋下旨,將高腰斬于南京。五、剝皮一一明洪武時開國功臣蘭玉就受此刑。六、炮烙——明宣宗朱瞻基將他的叔父朱高煦用大銅缸扣住,四周用木炭燃燒,直到將銅缸熔化,人在里邊連尸骨也無存了。七、烹煮一一漢武帝時中大夫主父偃就是被烹煮而死。八、抽腸(把一條橫木桿的中間綁一根繩子,高掛在木架上,木桿的一端有鐵鉤,另一端縋著石塊,像是一個巨大的秤,將一端的鐵鉤放下來,鉤入犯人的肛門,把大腸頭鉤出來,高高懸掛成一條直線。犯人厲聲慘叫,很快就氣絕身亡)——此刑是朱元璋的發明專利,他的大將軍徐達攻破蘇州城時,有三名被俘“參軍”就是用此刑處死的。九、剖腹。十、射殺。十一、沉水。十二、絞殺。十三、鴆毒。十四、火焚。十五、釘顱。十六、活埋。十七、鋸割。十八、餓死。十九,梳洗——劊子手把犯人剝光衣服,裸體放在鐵床上,用滾開水往他的身上澆幾遍。然后用鐵刷子,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直到把皮肉刷盡,露出白骨,最終咽氣(以上所引均見《中國歷代酷刑實錄》,包振遠、馬季凡編著)。
魯迅說:“醫術和虐刑,是都要生理學和解剖學知識的。中國卻怪得很,固有的醫書上的人體五臟圖,真是草率錯誤到見不得人,但虐刑的方法,則往往好像古人早懂得了現代的科學。”(《魯迅全集》第6卷第165—166頁。)
美國曾長期使用電椅來執行死刑,但據目擊者報道,死者痛苦不堪,室內還冒出燒焦尸體的糊味兒。許多國家的死刑,是用槍決,在被執行人的腦袋上穿幾個窟窿。比起注射來,哪一種更符合人道呢?須知法律是理性判斷的產物,不是情緒化的東西,什么“千刀萬剮”、“投畀豺虎”、“睚眥必報”、“碎尸萬斷”、“食肉寢皮”……這些都是文學中的語言,而絕不能是法律的規范語言。
鄧小平說:“舊中國留給我們的,封建專制傳統比較多,民主法制傳統很少。”(《鄧小平文選》第292頁。)要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民主與法制,不借鑒國外優秀的法制文化遺產,僅用中國封建的法制文化遺產來反封建,只能越反越封建。“文革”“四人幫’的專政,就是封建加法西斯,死于他們酷刑下的志士仁人,不計其數。其實,酷刑是統治者無理、無能和心虛的表現。
封建專制的最大特點,就是把人不當人。歐洲文藝復興,可以說是“人的發現”。十八世紀啟蒙運動,意大利的刑事古典學派創始人,杰出的法學家貝卡里亞,曾經嚴厲譴責封建社會酷刑和拷問制度,他提倡對刑事制度進行理性主義和人道主義的改革;任何人在其罪行沒有得到證明時,根據法律應被認為是無罪的人。貝氏可謂世界法學史上“無罪推定”理論的鼻祖;他認為對于犯罪應當是預防而不是報復,殘酷的刑罰達不到預防性的目的,準確及時的刑罰才是預防性的。這些主張對于反對封建野蠻、殘酷的刑事制度,具有歷史進步作用。在他的名著《犯罪與刑罰》(1764年發表,在歐洲引起轟動)一書中,他對刑訊、秘密審訊、地方官腐敗,以及野蠻和可恥的酷刑,都進行了猛烈抨擊,他強調刑罰制度的目的應以達到安全和有秩序的適當目標為限,超過了這一點,就成為暴政。刑事審判的效力主要是依賴于判罪的確定性,而不是依賴于其殘酷性。
如果按現實情況來看,沈陽是我國下崗工人最多,其中貧困人口數量也不少的大城市之一;而馬向東用公款出境豪賭,貪污受賄金額之巨大,不知可以解救多少貧困的家庭。對他判處死刑,確實是罪有應得死有余辜。
主張對死刑犯實行砍頭、槍斃的人認為,酷刑可以對后來者起到以做效尤的震懾作用。其實不然。戊戌六君子1898年秋被砍頭,七年之后——1905年孫中山、黃興等人就在日本東京創建了同盟會,而章太炎創建了《民報》,明確提出建立民主共和國的主張,為辛亥革命作了理論準備。看來,問題不在于刑罰的殘酷性,而是看真理掌握在誰的手里。當然,譚嗣同與馬向東是不可比擬的,他們的功罪是截然相反的。
不過,我們得承認,犯人也是人,在他被處死時,是看著他痛苦地死去,還是安然地對待死亡,這里就有一個是情緒化地泄憤,還是理性主義、人道主義地依法行刑的問題。也是衡量一個民族的文化傳統是殘忍沒人性,還是使法律文化與時俱進,使之成為一個國家先進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的重要標志。
人道主義是全人類的先進文化遺產,它不是資產階級的專利。把人道主義拱手送給資產階級,不僅僅是幼稚,而且是徹頭徹尾的愚蠢!難道我們要繼承江青極力推崇的所謂法家女英雄呂后處死戚夫人那樣搞“人彘”(先砍斷戚夫人的四肢,將她眼珠挖去,又用一種藥熏耳致聾,給她飲以喑藥,啞不能言,然后拋在廁所中,稱之為“人彘”)嗎?
不論國際上有多少國家廢除了死刑,我認為今日之中國,死刑是絕對必需的。當前,在腐敗的路上昂首闊步得意洋洋越走越遠而又尚未敗露的那些腐敗分子們,你們如果對馬向東之死表示羨慕,那就悉聽尊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