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0月下旬一個偶然的機會,甘肅省小隴山林業實驗局局長馬勇充滿惋惜和崇敬地說起了今年辭世的老工程師安工的一些動人事跡。我被感動了,以后在天水的四天時間里,我利用一切機會從各方面了解安工,并找到一份有關他生平的資料。其中,最引人矚目的是近20年來安工結集成油印本和少數正式發表的學術論文,這是安工的精神豐碑。
安工童年上私塾,讀《三字經》,少年接受新式教育,他根本想不到自己的生命軌跡會與小隴山林區深深地聯系在一起。1953年,學習成績優異的安工被西北大學生物系錄取。西北大學名師薈萃,學術風氣很濃,安工的肚子雖然經常癟著,但腦袋越來越充實,學到很多有用的知識,眼界也不斷開闊。1957年9月,安工被分配到中央林業部造林設計局,參加了北京郊區官廳水庫區的造林設計,1958年與蘇聯專家在八達嶺進行造林實驗。之后,又到遼寧、河南、山西等地勞動鍛煉。這幾年,工作環境較好,讓他增加了不少見識。
1963年初,安工為了照顧家人的生活,輾轉調到了新成立的小隴山林業實驗局。
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安工經常在野外工作,根本無法照顧家里。好在嚴重困難已經過去,妻子朱板娃賢惠勤儉,默默地、辛勞地肩挑著家里的一切。安工則將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對小隴山林區森林資源調查和種類的收集工作中。這是安工一生中工作和生活最艱苦的歷程。他白天跋山涉水采集調查,晚上整理標本和資料,在渺無人煙的原始森林里,搭上帳篷,一住就是幾個月,吃野菜,喝溪水,甚至煮吃原糧,逐山逐溝地進行清查。安工為搜集標本吃盡了苦頭。有一次,接近大年三十了,安工抱著一大包植物標本搭坐拉運木材的大卡車。他坐在車頂上顛簸晃蕩,迎著刺骨的寒風和鵝毛大雪回到住地時,整個人變成了雪人,手腳麻木,動彈不得。別人說:你抱那些爛柴草猴那么高,就不怕摔下深溝去?安工指著標本說:這些才是我的命根子!妻子知道后難過得流淚,她能做的,只有用羊毛捻線織成加厚的手套、襪子……
工作艱苦,安工卻從不覺得乏味,相反,每一種新植物的發現都會給他帶來巨大的喜悅。山溝里燦爛的山花和百鳥的鳴唱分享著安工收獲的快樂。但這樣孤獨中的快樂時光持續時間不長,就被一場政治運動沖斷: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安工和家人都受到了沖擊,但損失最為慘重的是,他歷盡千辛萬苦收集的、裝滿一間房子的植物、木材標本和資料被紅衛兵統統燒毀。
1968年,安工被下放到高橋林區“五七”干校勞動改造。在干校中,他住的是真正的牛棚,吃的是憶苦飯,腰里扎著草繩,打扮得像叫化子,在工宣隊的監視下勞動。上下工,起居,完全是軍事化。但畢竟是廣袤的林區,多見樹木少見人,工宣隊管不過來,安工借機利用一切機會調查,收集植物標本。
1971年初,安工又被發配到麻沿林場。到那里名為工作,實為勞動改造,住的還是牛棚,與民工同吃同勞動。供應以粗糧為主,常吃土豆片。就在這樣的環境中,安工一邊搞林業生產,一邊偷偷地進行植物標本收集和資料整理。
1978年,科學的春天來臨,安工被調往小隴山林科所,他的科研終于從地下轉入公開了。為了彌補過去的損失,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小隴山里。在1994年退休前的17年中,他跑遍了小隴山林區的山山水水、原天水地區的14個縣市和部分白龍江林區,同時,他還言傳身教地培養了一批又一批的學生,帶領他們到深山老林里采集標本,住老鄉家里,或宿營野外,使他們也形成嚴謹求實、吃苦耐勞的科研品質。
安工是一本小隴山的活字典,他對這里的喬木、花草、灌木都很熟悉,只要看見一種什么植物,他一口氣就能說出其學名、土名及本性和生長地,從來沒有被難住過。
安工傾注畢生精力,共收集了6萬多份植物標本、材料,建成了小隴山植物標本室和小隴山麥積植物園,編著了《小隴山林區高等植物志要》、《天水植被》、《天水藥用植物手冊》等,與人合著《天水森林》、《甘肅森林》等。這些厚重的學術成果都未正式出版。退休后,安工繼續進行科研、著述。為了出版大型著作《甘肅省小隴山高等植物志》,他立志把房子賣了都要把書出來,后來,在天水市科委和小隴山林業實驗局的支持下,再借款3萬元(安工去世后這筆借款由林業局墊付,該書也作為小隴山林業實驗局建局40周年大慶的厚禮),終于使書得以出版。2002年8月,安工作為第一副主編編輯的另一大型林業巨著、向小隴山林業實驗局建局40周年獻禮的《小隴山林業志》剛剛出了清樣,即將付印,在他進行另一重要編著任務時,心臟病突發,倒在了簡陋的書桌旁。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安工再也不能整理出版他多部極具科研價值的著作了。
就物質生命而言,一個磨難與智慧鑄就的身軀從大地上消失了;就精神而言,安工的身影與小隴山的花草樹木以及小隴山的歷史文化永遠地融合在了一起。
安工是林業工作者對他的親切稱呼。安工的本名叫安定國,天水甘谷柳汁村人,他以神農的情態赤誠地生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