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在河西走廊有名氣,放大到全國也有影響:周邊的人都知道有個木塔,“離天三尺三”,旅游指南之類的書介紹小城最具有特色的風景名勝便是大佛寺。小城因塔與寺歷史很長,甚至要從打通絲路后小城做中轉站的時期找淵源。現在,小城朝現代化迅跑:游子回鄉說,小城氣派了;晚上,這兒那兒全亮,全城人也覺得,小城有都市風光了。
小城有魅力不只在歷史名勝,我們總能在小城某處,發現她的另一種美。這美和小城現在多起來的高樓大廈玻璃幕墻無關,鋼筋水泥哪里都有。小城的另一種美在不經意處,它融入日常生活,帶點落伍的磕磕絆絆,但真實如經歷的歲月,平和中有內力,不易被外來因素替代或銷蝕,留意時慢慢凸現在你眼前,深入你的心,直到你對她生出真摯的愛。
一年中,小城最美在清秋。恰到好處的一場雨滌出澄澈的天,空氣清爽宜人,但不覺風動心寒,漸生的涼意如老茶慢慢滲出醇味。城南大佛寺前的小巷,地面永遠干凈,道旁兩行垂柳,春來發芽早,臨冬葉不凋,最先染綠小城的春天,又點綴名勝雪后的晴朗,使小城總也生機盎然。這垂柳,如“半城塔影半城葦”的遺孑子民,選擇了最適宜的時候和地方,與佛寺相看不厭地并存著。它大氣地點綴小城的人文風景,透露出恰倒好處的感受,使小城的人自然而然地把它們當成這城可夸耀的資本,然后把自信的笑洋溢在臉上。
其實,垂柳和佛寺給小城的另一種美搭了個架子,演繹隨意親和的平民生活,才是另一種美縈繞人心的地方。
巷里柳下寺前永遠動靜交織:晨練的老太太五角錢買一把菊花,天涼心熱;幼兒園的孩子下午放學后的喊笑聲,驚起了落在屋檐上的鴿子;勇敢的戀人穿過一段黑暗,愛情也會在某種神明的庇護下有了重生復活的希望。這是點,鋪開面說,有了這巷這柳這寺,小寶齋的老板娘永遠年青,精明中有識貨的慧眼和看人的柔光,玩家進來,她總愛讓他們到那對據說是明代的紅木圈椅上坐坐,然后拿出最近收得的新玩意讓行家鑒賞。這時,就有一種與店堂陳設相合的氣息從濃處慢慢彌漫開去,把玩的手沐著靈氣,專注的眼映出祥光,心受人情味的熏染,無形中便有了隔絕喧鬧嘈雜的一種安詳。佛寺莊嚴,但菩薩從不排斥在他面前的世俗熱鬧。于是老魏師傅在寺角的書報亭便有種磁力,吸引愛書的人多留意它幾眼。他在櫥窗中笑瞇瞇地從走過去的人中找他熟悉的面孔,然后拿出早早準備好的一份——忘帶錢了!擺擺手,沒關系,拿去,方便了送來,然后目送你離開。小巷沒有大超市,有針頭線腦的小攤。江浙來的陳老頭老兩口擺了一個手工小布鞋攤,現在,大人不穿布鞋了,他們就把所有的孩子當孫兒,給這些寶寶貝貝做小布鞋。他們見了年輕的爸媽就說:小孩家穿布鞋,腳大走四方,布鞋能上貫下通地氣,孩子穿上就能可著心愿發展。年輕的爸媽無法抗拒那種歲月浸泡過的慈祥眼神,便可雙可雙地給孩子隨腳買。間或試大小,老人彎下身子,托著小腳丫套鞋,就像把老輩一種恰切的思想規范用合腳的鞋形和尺碼裹護在下一代的足下,還替他們探摸未知的溝溝坎坎。孩子穿好走了,慢慢起身的老人在目送中,就映出千里之外孫子活潑的樣子。小巷要鋪柏油路面了,老人不再擺攤了,兒子要他們回去,不知他們還來不?
因拓寬道路搬遷老房拆了幾堵墻,習慣在拐角剃頭刮胡子的老人就互問:老劉呢?不見真是念想!頭發癢了,總不好讓美容美發中心的小丫頭們抓撓,何況她們不會剃胡子或不肯剃。只有老劉可著這些人的心,生意慢慢清淡,但他天天來,來了掛一面木框鏡子,映出當街來往的世相,頑皮的小學生湊近做個鬼臉飛跑了。等小煤爐的火旺起來,老鐵壺有咝咝水汽時,第一個老主顧坐上了那把磨出木紋凸凹的老轉椅。從木架上的搪瓷臉盆里提出熱氣蒸騰的毛巾,旋著疊成條狀捂在腮上,然后聽到剃刀在刀帶上很清脆地響兩聲,莊嚴從頭做起,愜意便從第一縷須發飄落開始。忽然有一天,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營生斷了,就再也接不上了。于是懷念的人便心生出些無可奈何的惆悵,夾著不可救藥的失落,這惆悵和失落也成就了小城的另一種美。不信,你聽,“粽子——糯米粽子!”的叫賣聲也來到了這巷,這使老米家以前當街賣的涼糕現在要拐了彎地在里院里才能摸到,年輕人圖粽子食用方便,并不知道老米的葦葉是蘆葦蕩深處采到的。懷舊的人都說,那清香與舊日的口感是一脈相承的。
小城發展太快了,人們都在跟新追奇,好在這巷還在,垂柳依然一歲一枯榮,小城仍在頑強地表現她另一種美的隨俗為變。聽說小巷的路鋪好了,但不知留沒留滲雨水的縫兒。小城缺水,下雨天小巷很少積水,這雨水我們多么希望它是滲進了土里地里,而不是流進了下水道。樹根吮水葉變綠,山墻不坍寺永恒,再有熱熱鬧鬧的花鳥蟲魚預備在這兒扎根駐足繁衍生長。這滋潤的雨露或堅強的后盾在,小城的另一種美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