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安然公司等一系列大公司丑聞事件,引發了美國各界專家學者對美國市場和公司制度的思考和反省。當然,企業金融風險的積累和經營中的行為扭曲是與企業的生態環境密切相關的。諾貝爾經濟學獎授予了行為經濟學即是明證。
近幾年來,誠信問題也已經成為中國社會最熱門的話題之一,相當一部分的中國學者在研究中都涉及到有關誠信或信譽的問題。在西方社會科學研究中,誠信、信任、信用與信譽這幾個詞匯的含義有差異,但是又緊密相關,雖然一些學者試圖對它們作出清晰的區分,但是有關它們的理論觀點和研究事實上是交織在一起的。
幾十年來,來自不同學科(如社會學、經濟學、社會心理學、組織行為學、文化與經濟研究等)的研究者提出了無數的信任定義,但是至今沒有達成共識。大體來說,在西方社會科學界的信任研究中,存在以下5種取向。
第一,將信任理解為對情境的反應,由情境刺激決定的個體心理和行為。
在社會心理學家多依奇(Deutsch,1958)的囚徒困境實驗中,人際信任的有無以雙方合作與否來反映,兩個人之間的信任程度會隨著實驗條件的改變而改變。在這種情況下,信任被看作一個由外界刺激決定的因變量。
第二,將信任理解為個人人格特質的表現,是一種經過社會學習而形成的相對穩定的人格特點。其代表人物有心理學家羅特(Rotter)、懷特曼(Wrightsman)等。他們認為,一個人的生活經歷和對人性的看法會使他(她)形成對他人的可信賴程度的通常期望(generalized expectancy)或信念。有的人傾向于信任他人;有的人則傾向于懷疑他人。
第三,將信任理解為人際關系的產物,是由人際關系中的理性算計和情感關聯決定的人際態度。其代表人物有社會學家劉易斯(Lewis)和威格特(Weigert)等人。他們認為理性(rationality)和情感(emotionality)是人際信任中的兩個重要維度,二者的不同組合可以形成不同類型的信任,其中認知性信任(cognitive trust,基于對他人的可信程度的理性考察而產生的信任)和情感性信任(emotional trust,基于強烈的情感聯系而產生的信任)是最重要的兩種,日常生活中的人際信任大都是這兩者的組合。他們還認為,隨著社會結構的變化和社會流動性的增加,越來越多的社會關系都以認知性信任而非情感性信任為基礎。
第四,將信任理解為社會制度的產物,是建立在理性的法規制度基礎上的一種社會現象。
第五,將信任理解為文化規范的產物,是建立在道德和習俗基礎上的一種社會現象。
如果說第一、二種取向是從個人的層面來看信任,第三種取向是從人際關系的層面來看信任,那么后兩種取向就是從社會的層面來看信任。其代表人物有盧曼(Luhmann)、巴伯(Barber)、祖克爾(Zucker)和《信任:社會美德與創造經濟繁榮》(1995,簡體中文版,2001)一書的作者福山(Fukuyama)等。這些學者都討論了不同于“私人信任”(personaltrust)的宏觀層面的信任現象,但他們所用的術語不太一致,近年來使用“社會信任”一詞的學者似乎更多一些。
對社會信任有兩種不同的理解。一些人將它看作法規制度的產物,認為人們之所以講信任,是因為受到法規制度的制約,不敢作出違背信任的行為,人之所以信任他人,是因為相信這些社會機制的有效性,這種理解即第四種取向。另外一些人認為社會信任是文化價值觀的產物,人們之所以守信或信任他人,是因為文化中含有倡導誠信的道德規范和價值觀念并得到人們的認可和內化,此即第五種取向。
采用前2種取向的多為心理學家。他們依照心理學的傳統范式,將信任理解為個人的心理事件,只關注信任的認知內容或行為表現,而不考慮社會環境的因素。這類研究已經受到不少批評。社會學家多采用后3種取向。從社會學的觀點來看,信任是社會關系的一個重要維度,是與社會結構和文化規范緊密相關的社會現象。因此,不能將信任從社會與文化中抽離出來。
經濟學家更強調信任的理性基礎與制度基礎(在某種程度上,法規制度是建立在理性之上的),也就是說,他們更傾向于第四種取向。
張維迎是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理解誠信與信譽的。他是從困擾中國經濟發展和老百姓日常生活的現實社會問題切入。這個問題就是中國社會目前面臨的誠信危機:中國企業普遍缺乏信譽,市場秩序混亂,老百姓缺少安全感。對于誠信危機,不少人都停留在道德義憤的層面,把注意力集中在罵騙子上面,甚至把憤怒發泄到來自某些地域的民工或生意人身上。張維迎指出,“許多看似道德的問題,實際上可以從產權制度上找到答案。”企業的短期行為,扎根于我們現行的產權制度與政府管制上的弊端。通過多方面的論證,張維迎闡釋了一個核心思想:無恒產者無恒心,無恒心者無信用,毀壞了信譽的產權基礎,限制了自由競爭,必然導致市場秩序混亂,坑蒙拐騙盛行。
在張維迎的論述中,產權制度是一個比道德規范更基本的東西。他明確提出:“產權是社會道德的基礎”。他的這個觀點和福山對于社會制度與文化規范的關系的理解有所不同。福山并不認為道德規范或文化價值觀念是由理性的制度安排衍生出來的。福山指出,“法律、契約和理性經濟為后工業社會的穩定和繁榮提供了必要的基礎。但還必須用相互關系、道德義務、對群體的責任以及信任來激活它們。而這些是建立在習俗而不是理性的算計基礎之上的?!边@就是說,道德規范并不是依靠理性制度生長出來的,相反,理性制度要得以生存和有效地運作,還必須靠道德規范來支撐。
在《信任》一書中,福山強調文化因素對于經濟發展的重要性。他認為建立在宗教、傳統、歷史習慣等文化機制之上的信任程度構成一個國家的社會資本,一個國家的信任度高低又直接影響企業的規模,進而影響該國在全球經濟中的競爭力。福山指出,“群體的形成依靠的是信任,而信任是由文化決定的”。福山認為,新古典主義的經濟模式向人們展示的人類本質是不完全的,“盡管契約與私利是人們結合在一起的重要因素,但是最有效的組織都是建立在擁有共同的道德價值觀的群體之上的。這些群體不需要具體周密的契約和規范其關系的立法制度,因為道德上的默契為群體成員的相互信任打下了堅實的基礎?!?/p>
可見,福山討論的雖然是社會總體的信任度,但是他的出發點是社會成員的信任行為,更接近個人信譽;張維迎關注的是集體信譽,更具體一點說,是企業的信譽。針對中國社會目前的實際情況,從變革產權制度開始來根治企業的短期行為,是建立市場經濟秩序的真正有效的途徑,也是營造良好的社會環境,從而提高全社會道德水平和信任程度的可行之路。建設信譽的產權基礎,可以成為中國社會重建誠信的一個突破口?!?/p>
摘編自《北望經濟學園》
http://www.beiwang.com2002-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