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上的事情有意思得很!你看,湛江特大走私案剛剛過去不久,又出來個廈門特大走私案,一個比一個特大得很!我們忽然發現:現實生活在和我們開玩笑!我們的法制越來越健全,執法越來越公正,對違法犯罪的打擊力度越來越大,但令人費解的是違法犯罪卻呈增長趨勢,而且大案要案越來越多。這是為什么呢?這不由地要讓我們細細地琢磨,法治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我們習慣地認為,法治就是依法治國,法治就是法制健全,法律的崇高和秩序,以及法律統治的普遍性。但遠非如此。法治中必須要蘊含上述內容,但這遠遠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法治。首先從法治的線性結構上來看,就有個“良法”——“守法”——“執法”的結構組成。第一,法治之所依之“法”,必須是“良法”,即法律并非純粹的規則體系,它必須體現確定的和公認的原則、規范和理想。法律的目的只能是正義本身,因為,法治是有目的的,承載著價值的觀念和制度,其目的就是保障個人自由。但是,光有了“良法”還不行,倘若沒有社會成員相應的道德水平,法治還是建立不起來,當然更談不上歷久而彌堅了。所以,第二就是“守法”。“守法”是法制社會得以建立、能夠良性運作的社會心理基礎。而“守法”不僅有“外在守法”與“內在守法”之分,而且有“民之守法”與“官之守法”之分。“外在守法”是指法律主體迫于外在的威懾或強制而服從法律;“內在守法”是法律主體自覺認同法律而把守法內化的一種道德義務。但是,如果法律主體之一“民”迫于法制之威懾而“守法”或希望“依法行事”,而法律主體的另一半——“官”卻憑其特權任意行事或徇私枉法,這樣即使你建立起“完善的法律制度”,那也只是“人治的法制”,而絕對不是“法治的法制”。所以這自然就有“民之守法”與“官之守法”之分。第三,就是“執法”。人們常說法治就是法律規則在社會管理過程中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但是,“徒法不足以自行”,因為法律本身沒有客觀中立、自動執法的功能。所以,法律的正義及至高無上主要取決于政治過程的政治正義,即“執法”。也就是說誰掌握權力和權力怎么被掌握同樣十分重要。所以說,占據至高無上地位的不是法律規則本身,而是那些只能通過法律家的方式思考和解決問題的職業者。因此說,法治就是那些由于訓練、職業意識以及其他社會化的過程而變得不可能以恣意的方式處理問題的人對社會的統治。
其次,從時空性或涵蓋面上來講,法治的意義更在于憲政民主,因為對于法治而言,法不等于刑,法治條件下的法律主體不是刑法,而是民法。近代以后的法治意識不僅僅是讓民眾守法,而更是包括了諸如人民主權、社會契約、權力制約與制衡、人格平等、法律至上等內容。而所謂憲政,簡言之,也就是節制公權和保障民權。從英國的光榮革命,到1781年的美國憲法、1793年的法國憲法,都是依靠憲政主義安排了法治的政治基礎和根本原則。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法治與憲政是沒有分別的,甚至可以說,法治就是民主。此外,法治還包括公民社會。公民的政治權利與公共空間都是極其主要的法治目標。
綜上所述,法治不能光講政府要求依法辦事,要求老百姓服從法律,服從政府,更重要的是要講政府或執法的官要服從法律,居于法律之下,而不是法律之上。因為與一個老百姓的違法犯罪相比,掌權之官或政府的違法犯罪如果得到放縱,給社會帶來的將是更大的災難。
法國著名哲學家孟德斯鳩在《法治的精神》中說:“一切有權力的人都愛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變的經驗。防止權力濫用的辦法,就是用權力約束權力。權力不受約束必然產生腐敗。”胡長清、成克杰等貪污腐敗要案和廈門、湛江等特大走私案,都是對民間諺語“犯大法掙大錢,犯小法掙小錢,不犯法不掙錢”、“權力腐蝕人,極端的權力極端地腐蝕人”、“撈他幾十萬,最多判它十幾年”、“砍頭不要緊,只要金錢真,殺了我一個,富裕家中幾代人”最好的例證。為了金錢和美女,他連砍頭都不要緊,你能對他如何呢?于是,我們的組織部門領導在酒醉飯飽之后想出了一個高招:“政府要從愛護干部的角度出發,只應該讓一個人在一個位置上坐兩年。因為第一年剛去,還沒摸準路子,不敢放手撈,第二年就撈得夠了,而第三年恰恰是最容易出事的一年,膽也大了,事也多了,保不住哪一件事留下一些痕跡,就很容易翻車,咱們不如在一些主要的位置上實行輪崗制,既能保護同志,又能人人都發財,多好啊!”但你萬萬沒有想到,他連“砍頭都不要緊”,何況“千里來當官,就是為發財”,好不容易熬到了這個位子上來,哪能顧得上等兩年呢?一上來就是“穩、準、狠”地撈和享受。“用公款大吃大喝;不給好處不辦事,給了好處亂辦事;亂收費;利用特權索要財物;亂罰款;亂攤派;黨政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無償占用下屬單位和企業的錢物”,這是《中國青年報》1995年3月刊登的一篇《行業風氣問卷調查數據》中公眾最為痛恨的八種行業不正之風。我們的許多黨政事業機關的干部,獲取財富不是依靠履行其職業責任,而是依仗職權,破壞其職業的基本道德準則得以實現的。他們拿了國家的工資,即人民的血汗錢,不是去“為人民服務”,而是貪污腐化,挖政府的墻腳,破壞政府的聲譽,干著與自己的工作背道而馳的勾當。
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瑞典經濟學家和岡納·繆爾達爾在他的名著《亞洲的戲劇》和《世界貧困的挑戰》中,尖銳地提出了發展中國家在現代化進程中所遇到的普遍問題:軟政權化和分利集團化。他認為,所有的發展中國家的政府都屬于“軟政權”。這種“軟政權”有以下這些基本特征:缺乏立法與具體法律的遵守設施,對法律的解釋有很大的隨意性和松弛性,各級公務員普遍不遵守交給他們的規章和指令,并且常常和他們本應管束其行為的有權勢的人們及集團串通一氣;社會成員之間常利用各自掌握的資源,在違反和抵制法規的基礎上,為一己私利進行交換,亦即存在反法制的互利性;有著互誘性和積累效應,對包括下層階級在內的各社會階層有著很強的滲透性。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可以很充分地感受到:在錯綜復雜、互相利用牽制、與政府經濟權力共生的龐大的“關系網”體系的籠罩下,利用各自的權力為自己謀私利的公共權力的專橫與腐敗,已經成為社會時尚。人們都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如看病動手就要給紅包,小孩上學要送禮,要滿足學校里各種各樣的不合理要求,蓋章批條要行賄等等。人們一方面對此切齒痛恨,卻又對社會上種種利用職務和職權為自己謀私利的行為采取了驚人的寬容和默許,不僅認為理所當然,而且還十分羨慕和向往。這種公共權力的專橫與腐敗更嚴重的危害是,不僅敗壞了一個國家的社會風氣,而且越來越引發了相當嚴重的群體犯罪現象。有些派出所為了創收,完成罰沒款任務,竟與妓女串通勾結,配備BP機,發放補助工資,設置“色情陷阱”,誘人入局后再報案,公安人員將嫖客抓獲罰款后,再與妓女分成;一些單位集體為了牟取私利,結成團伙行賄受賄;一些地方為了狹隘的地方利益,集體制假售假、盜挖古墓、集體走私、販賣人口、開辦妓院、集體搶劫偷盜、集體瞞上私挖亂采。這樣,往往一個單位或地方政府便構成了集體犯罪或組織犯罪。
所謂組織化腐敗的特征可以概括為:第一,社會組織的負責人(即第一把手)帶頭腐敗;第二,組織機構擁有的公共權力成為組織成員進行“權錢交換”的主要資本;第三,較低一級的社會組織運用組織擁有的公共資源對上級進行賄賂,從而爭取更大的財政支持,更優惠的政策傾斜,以及更多的機會。到1998年前后,中國的腐敗已由組織化腐敗向制度化腐敗過渡。具體表現為:第一,腐敗已滲透到政治系統的大部分組織機構中;第二,腐敗已成為一種制度安排,社會政治資源、經濟資源與文化資源已成為社會再分配的主要對象,以保證組織系統內部減少摩擦;第三,反腐敗已不是真正的反腐敗,在某種意義上已成了要挾他人獲得利益或進行政治斗爭的工具。公共權力的專橫與腐敗的危害性究竟有多大呢?南非行政管理專家、著名的反腐敗研究專家保羅·哈里森說:“貪污腐敗是大多數第三世界國家內部的惡性腫瘤,它蠶食著人民與統治者之間互相信任的基礎,加重了發展中國家所具有的兩個關鍵性弱點:一個弱點是政治勢力與經濟勢力之間不光彩的聯姻,另一個是國家的軟弱性即無力實施自己的法律和法規。”實際上,現實生活已經向我們提出了嚴重的警示:吉林省梅河口市被人們稱為“黑市長”的黑勢力頭目田波被捕后,市委就此召開民主生活會,竟無人敢發表意見。對于一個已經被逮捕的領導如此畏懼,當地政府可以說是基本癱瘓。這一嚴峻現實告訴我們,庸官、貪官一旦有機會就會形成勢力龐大、互相包庇的利益共同體,成為體制內壞死的病灶。政權弱化、病灶增多,可能會造成“法不責眾”的局面,導致人人平等、執法必嚴、違法必究的法治的基本原則受到破壞。
古代法家商鞅說過:“勢治者不可亂,勢亂者不可治,大勢亂而治之愈亂,勢治而治之則治。故圣王治治不治亂。”也就是說,如果大多數人都不遵守法律,不接受法律規則,法制只能添亂,也就是再迷信“亂世用重典”也枉然,因為“法不責眾”。因為按照法治與經濟學的觀點來看,當勢亂時則禮崩樂壞,法制失去了低成本的社會道德支撐,投機主義行為泛濫,社會交易成本急增,法律作為一種社會控制其成本已太高而無法實行。
再者,法的權威即法的約束力的總和,包含判決權、執法權和立法權,一旦民眾的習慣法與國家政府制定的成文法發生沖突,當法的權威受到質疑和削弱時,民眾對法庭判決與行政執行的不滿必然累積至對法制本身的不信任。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那你就是有世界上再好的“良法”也已經無濟于事了。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法國著名學者勒內·戴維應埃塞俄比亞皇帝(此人曾留學法國,對法國文化十分景仰)邀請編了一部也許是世界上最嚴密、最優秀的民法典,但在埃國境內卻始終是一部法典,與人民的日常生活好像沒有什么關系似的無人執行,直到這個皇帝被推翻。
所以說,公共權力的專橫與腐敗,不僅導致政府低效無能,對內不能發展經濟,對外不能獨立強大,而且更嚴重的是,它還極其強烈地破壞法律的確定性、穩定性和權威性,從而侵犯法律的威嚴。它常常使得公共權力下的普通老百姓不可能從容地有預期性,安全地安排自己的生活,不能自由自在地生活。而老百姓正是“為了自由,我們才服從法律”(西塞羅語)。法治的價值就在于確定“自由的邊界”。倘若邊界不確定,“自由社會為自由之行使的合理恐懼所限制”(羅爾斯語)。因為法律的不確定和自由裁量權的寬泛肯定要挫敗民眾的合理預期,侵犯民眾作為自治主體的尊嚴。正如萊茲在其《法治及其德性》中所言:“遵循法治無論如何也不能保證不發生法律對人的尊嚴的侵犯。但是,故意漠視法治顯然是侵犯人的尊嚴的。”但問題就在于人類生活的最大公害恰恰就出自公共權力的專橫與腐敗,公共權力的專橫與腐敗又出自公共權力不受約束和約束不力,而人類迄今為止還沒有找到比法治更好的防治公共權力專橫與腐敗的辦法來。
所以說,公共權力的專橫與腐敗只能通過完善法治來遏制。沒有法治,公共權力的專橫與腐敗就不可能得到解決。
由此看來,法治最重要、最關鍵、最根本的,不是重在治民,而是重在治官。只有著重治官的法治,才有可能維護老百姓的尊嚴,才有可能維護自由的法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