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迅速發展的現代工業來說,進入的資金門檻越來越高是一個明顯的趨勢。為了突破這一制約,企業的發展通常有兩條途徑:資本的積聚和資本的集中。前者是指單個企業通過自我積累,即滾雪球的方式由小到大逐步成長,最后達到相當規模水平。后者則是指若干分散的小資本通過聯合、合并等方式擴大其規模,即所謂的資本集中。就兩種資本擴張方式的比較而言,資本集中方式的優勢是不言而喻的。這正如馬克思所說的,“假如必須等待積累去使某些單個資本增長到能夠修建鐵路的程度,那么恐怕直到今天世界上還沒有鐵路”。
從當前民營經濟發展的情況看,絕大多數民營企業還都處在發展的初期,規模比較小,這對于其進入現代工業經濟是一個明顯的制約。在單個資本不可能從各種渠道取得較多資金支持的現實條件下,要突破現代工業進入資金門檻高的限制,比較現實的途徑之一就是實現民間投資者之間的聯合。但據我們的調查了解,經過20多年的發展,民營經濟雖已有一定資金實力,也有發展潛力,然而就其擴張狀況而言,大多還都是停留在自我積累的階段,即使在民營經濟非常發達的東部沿海地區也是如此,更不用提中西部地區了。到目前為止,許多地方民間資本之間的自發聯合至今還只是停留在初級階段,即只有少量的個人資本之間的聯合,達到一定規模的很少,民營企業之間通過較大規模的聯合實現資本集中發展工業項目的成功案例也不多。對通過資本集中的方式提高投資的規模經濟水平,加強產品競爭力的必要性,民間投資者們都給予完全認同,但在談到如何付諸實踐時,卻幾乎異口同聲地說不可能,或只是歡迎別人到自己“地盤”上來聯合,自己絕對不到別人的“地盤”上去投資。在這種情況下,當前一些地方資金閑置現象普遍,但資金融通又非常困難。一方面是好項目難于融得資金,另一方面是資金所有者在自己找不到恰當投資方向的情況下,仍然不肯(不放心)融出資金。資金通過聯合走向集中的渠道不暢通,便得地方經濟的產業升級和結構調整陷于難于啟動的情勢中。
如果把產業結構調整、發展現代工業比作馬克思所說的修建鐵路的話,那么大部分民營企業則都還是處在依靠自我積累以求發展到能夠自己修建鐵路的狀態,而這恰恰是民營部門的“鐵路”——現代工業發展緩慢的重要原因之一。
為什么民間資本的聯合與集中如此困難呢?其根本原因是民間投資者們對體制風險顧慮甚多。
所謂體制風險是指由于法制體系的不健全而可能對聯合投資項目所帶來的損失。固定資產投資的一個基本特點是一旦投資完成,相當部分即不可再移動。因此,對投資者來說,如果投資所在地的投資環境出現問題,投資者的權益得不到保證,因完成的投資是”貨到地頭死”,其影響將是致命的。
在調查中,我們多次聽到民間企業家們談到信任危機問題。而正是這個所謂的信任危機直接制約了民間資本之間的聯合。這個信任危機的對象是誰?表面上看,是投資者們彼此不信任,怕合資伙伴不守信用給自己造成損失,但實質上是對政府的不信任,即不相信政府在聯合起來的投資者間出現投資糾紛時能通過法治手段有效率地解決問題。實際上,在正常的市場經濟條件下,企業家們之間的不信任是一種完全合乎情理的常態,相互不信任的投資者之間之所以能實現聯合,相互之間的契約起了關鍵的作用。而契約之所以能起作用則完全是以政府所提供的健全的法律框架為支撐的。資本集中所涉及到的各種利益關系和法律關系非常復雜,主要靠法律手段調整和規范。當政府不能提供一個公平、規范、透明而又有效率的市場環境,以至民營企業家們不相信其利益在出現糾紛時能通過法治手段得到保障時,他們對通過聯合實現資本集中的熱情不高就是很自然的。從另一個角度看,資金融通的困難局面是長期制度因素(產權關系混亂)和法制環境(財產權利保護不利)的必然結果,沒有任何理由抱怨民營企業家們和資金所有者的保守、短視。事實上民營企業家的“務實與實惠”正是其理性的表現。人們的行為方式是對客觀制度環境的反應,并歸根結底由制度環境決定。在財產權利得不到法律維護,違約債務人未遭到法律追究,債權人的權益得不到保障,從而總是成為受害者的情況下,銀行“惜貸”和私人資本拒絕資金融出都有充分的理由。在某種意義上,資本的聯合實質上是一種信用關系,其發展歸根結底取決于信用制度和財產權利保護制度的完善。
在過去幾年中,一些政府為了推動產業結構調整曾在促進資本集中方面作了許多探索,其中相當部分是由政府牽線、以國有經濟為主導、民營經濟參與的聯合。但可惜的是,在這類聯合中,由于本身改革并沒有完成的國有經濟是主導力量,國有經濟傳統體制的內在弊端依然在起作用,導致這類聯合投資少有成功的先例,卻有不少教訓。另外,一些地方黨政首長為了表示對民營企業發展的重視,往往每人與一個或幾個重點企業掛鉤以幫助企業及時解決問題。其熱情固然可嘉,也有一定作用,但從長期發展看,這種作法值得研究,因為它恰恰體現了一種個人力量或行政力量對法制體系的替代,體現了法制環境的脆弱。黨政領導都是有任期的,個人觀點和領導作風也有所不同,領導一換怎么辦?
實際上,對于促進民間資本的集中進程,政府所要作的最重要的工作不是什么“牽線搭橋”,或是組建集團,或是黨政領導親自關照,而是提供一個優良的市場環境,其核心是一個為投資者所相信的健全的法制環境。對市場經濟發展來說,這一點比什么都重要。只要做到了這一點,民營部門的資本集中就會按照其自身的邏輯運行和發展,并不需要政府的多少特殊關注。需要強調的是,就我國民間投資當前的法律環境而言,根本性問題在某種程度上可能不在于“無法可依”,而在于“有法不依”。因此,所謂健全的法制環境,不僅僅是指法律規范是否健全,更重要的可能是法律規范能否得到嚴格實施,“一步行動比一打綱領更重要”。當然,市場環境不規范并不是每一個地方所獨有的,全國皆如此。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各個地方政府要獨自建立一個規范的市場環境顯然是非常困難的。但應力爭通過自己的艱苦努力,使本地在法制環境和市場秩序的小氣候方面有所改善。
(作者系國家計委投資研究所副所長、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