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當弘毅，任重道遠

市場的力量在20世紀經歷了一次全世界的歷史沉浮。世界大戰、金本位制的崩潰和大蕭條幾乎粉碎了人們對于自由市場經濟的信念，支持計劃經濟和管制經濟的理論和意識形態形成燎原之勢。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期里，國有制和政府管制幾乎主導了所有國家的經濟生活。人們一度普遍認為，市場競爭應該讓位于組織、管理與控制。一方面是“理性的自負”，另一方面是利益集團的尋租，為此世界各國付出了相當的代價。從20世紀70年代后期開始，一場放松管制、引入競爭的改革浪潮開始席卷全球，市場競爭的力量又成為了眾望所歸。

改革浪潮的重中之重，無疑是航空、鐵路、電信、電力和煤氣等傳統上被歸屬于自然壟斷行業的網絡型產業(公用事業)。對縱向一體化的法定壟斷者進行重組，在網絡服務等競爭性環節解除管制、引入競爭，對基礎網絡瓶頸部分進行重新規制，為有效競爭創造條件，成為改革的通解。

在引入競爭的具體途徑上，存在著兩種模式：一種是縱向分離模式，另一種模式是在維持在位者縱向一體化經營的前提下通過規制實現接入自由化。在針對具體行業進行設計和選擇時，需要衡量的是縱向分離所導致的范圍經濟損失(這與行業的技術經濟特點有關)、縱向一體化在位者的歧視能力、有效競爭的潛在收益以及規制的可能性和效率。由于行業特點的不同和不同國家規制質量的差異，引入競爭的具體模式不能輕易地橫向移植。無論如何，人們已經認識到，市場競爭與必要的有效規制的互補是網絡型公用事業市場化改革成功的關鍵。

與大多數國家一樣，我國的電力改革最終采用了縱向分離的主流模式，也被稱為英國模式(英格蘭和威爾士)。其實智利政府在1978年最早開始了縱向分離電力產業、把競爭引入電力市場并且把政府的商業行為與規制職能相分離的改革。1989－1990年，英國政府對國有的中央電力生產局(CEGB)進行了縱向分離式重組，分解為3家供電公司和國家電網公司(NGC)，配電部分成立了12家地區電力公司。重組之后，這些電力公司逐步實現了私有化。在1994年以后，美國以加州和新英格蘭各州為先導，對電力產業進行了類似的結構重組。不過與其他國家不同，重組的對象主要是受規制的縱向一體化的私營企業，而且由于雙重規制的影響，其電力事業公司更加分散。

毫無疑問，按照這種模式重組電力產業的首要目標就是創造一個競爭性的電力批發市場，讓眾多發電公司在同一網絡平臺上參與競爭，通過更合理的定價機制提高資源的配置效率。潛在的巨大收益提供了改革的動力。市場競爭限制了利益集團的尋租行為、政治化的資源分配和錯誤的投資決策，降低建設成本、運營成本和冗員，提高定價效率和資源配置效率，把壟斷租金盡可能地轉移給最終用戶。對我國而言，電力改革的潛在利益無疑更大。與美國那些受規制的私人電力壟斷者相比，我國政企不分的國有電力部門的效率損失要更高，部門利益集團所攫取了更驚人的壟斷租金。與龐大的國有資產規模極不相稱的上繳利潤，表明了這種低效率，正是這方面的財政壓力，迫使我國政府下決心進行電力改革。多年來電力生產企業的高水平壟斷租金引導了資源的流向，使得對電網的投入不足，因此，發電市場的競爭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糾正這種資源配置的扭曲，改變電網建設滯后的局面。

電改方案的出臺只是為我國的電力改革拉開了序幕，艱巨的任務還有待逐步完成。改革的過程必然是一個利益格局重新調整的過程，不同利益主體之間的沖突不可避免。南方電網重組過程中的困難已經表明，打破地方壟斷、真正實現統一聯網并非易事。

國外的經驗表明，影響改革成敗的關鍵任務更在于電力批發市場的設計，包括市場模式、定價機制、市場的組織、長期合約的安排以及區域電網系統操作(調度)中心與信息交流系統的組織設計。從現狀出發逐步實現最優模式，無疑需要持續不斷的努力。

必須認識到，與其他行業相比，電力行業改革的復雜性和難度更高。在該行業中，生產商和消費者之間必須進行物理連接，供求變化通過整個網絡以光速進行傳播。電力難以儲存，供求必須時刻保持平衡。與煤氣不同，電是通過滿足Kirchoff定律的網絡來選擇路徑的，在任何節點上的供求變動都會影響到網絡中所有連接點的狀態。因此供應商的供給變化或用戶的需求變化必然對連接到同一網絡的其他商戶產生外部效應，這種外部性威脅著分散化市場的有效性。同時，輸電網絡中的每個節點都有額定功率的限制，因此，在用電高峰時段容易發生擁堵，從而把整體電力市場局部化。正由于以上原因，電力的供給缺乏彈性，尤其在高峰時段。同時，在零售環節不易實現實時定價(real-time pricing)的情況下，電力需求也必然缺乏彈性。結果是，電力價格在現貨市場上容易大起大落。因此，電網系統操作中心和電力批發市場的合理設計就成為了電力改革的關鍵任務。

高質量的政府規制的重要性同樣不容忽視。建立公開、透明、高效的電力市場、合理確定零售和輸配電服務的價格，對現時批發市場的價格采取有限的限制(比如高峰期的價格上限)以及規范系統調度中心的運作、防止操縱電力市場的行為都需要有效的政府規制。而且政府規制承諾的信譽直接影響著相關電力公司的投資決策和改進效率的激勵。

最后一項不能回避的改革是電力生產公司和電力事業公司(或許主要電網公司除外)的民營化。僅僅公司化改革是不夠的。在國有部門內部很難實現有效的競爭，而不進行民營化改革，國有電力公司就難以割斷與各級政府的親緣關系，也難以徹底打破地方保護和地方壟斷。實踐將證明，民營化是充分實現電力產業市場化改革的潛在利益的必要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