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讓每個人都如愿
但每個人都能讓我為難
讓我心力交瘁
也讓我覺得美
——鄭 鈞《理想》
如果不是美國《財富》,許多人不知道中國投資界還有一位馮濤。他是該雜志評出的2001年全球二十五位企業新星,他也是最早把風險投資引入中國并身體力行的人之一。
馮濤身上協調了許多矛盾。學數學的他卻入了風險投資行;海歸派背景卻供職于一家國有企業;滿腦子國際化理念卻喜好中國文化。
1999年,中科院副院長嚴義塤找到馮濤,希望他參與聯創的創辦。在國外一聽到國歌就掉淚的馮濤,義無反顧地回國。8月,上海聯創正式成立。然而,“剛剛面對許多誘惑,又突然遭受種種打擊。”世界互聯網崩盤,國際高科技泡沫破滅,風險投資跌入谷底;中國二板市場千呼萬喚不出來,國內缺乏IPO(公開上市)機制,風險投資幾乎沒有退出可能;馮濤把聯創比喻成出生在自然災害年間的小孩,2003年,這個孩子4歲了。
4歲的聯創投資了亞信、網通、證券之星、明華澳漢等知名企業,其中90%賺錢。
在《財富》的報道中,有一幅照片,馮濤穿著西裝騎在自行車上,身后是上海灘日新月異的背景。“風險投資是舶來品,我們一直在探索它在中國的成功模式。”
創新的困局
一個王體“之”字在馮濤的名片上赫然可見,“王羲之、王獻之父子改變了中國書法傳統,他們之后鮮有創新。”創新從來不是一帆風順。在中國現有環境做風險投資商,馮濤也想創新,這注定了他將要沿著“之”字曲折攀緣。
創辦聯創之前,馮濤就是業內小有名氣的風險投資商。
1967年,馮濤出生于上海。高中就讀于復旦附中。高中畢業后在哈爾濱工業大學航空學院學習自控專業,只讀了兩年,1988年底就出國了。
出國以后馮濤在加拿大的阿爾伯特大學讀碩士,后來在多倫多大學讀博士。讀了兩年,也沒畢業。馮濤學的是數學,讀完了以后還是找不到工作,所以干脆自己創業,自己給自己找工作。
1993年馮濤和兩個朋友一起收購了加拿大的一家上市公司。這家公司是做礦業的,他們投資了一些有潛力的礦山,當時礦業很熱。兩年后IT業熱起來,他們把公司轉讓給了一位投資家。1995年馮濤加入了加拿大最大的風險投資家——芬豪集團,擔任集團的高級副總裁。
“對我事業影響最大的是艾芬豪的老板,叫羅伯特·伏瑞蘭德。”艾芬豪公司是一家國際化的跨國公司,羅伯特是一位富有創意的人,馮濤說,許多創新的精神來自于他。
1996年初,王志東請到著名的投資銀行羅伯遜·斯蒂文斯公司做當時四通利方的融資顧問,牽線人是馮濤的弟弟馮波。1997年,艾芬豪和華登一起投資了新浪,馮濤是新浪最早的海外董事。據說,那一次是中國第一筆國際風險投資。馮濤非常得意的是艾芬豪在新浪掙了5000萬美金。
1998年7月,艾芬豪業務轉移,馮濤離開公司,出來自己創業。期間做過廣告公司、旅游公司,多多少少都能賺錢。
大概是這年9月的時候,嚴義塤找到馮濤,與他探討在中國搞風險投資的可能,這就有了以后上海聯創的故事。
上海聯創有兩個股東,一個是國家的科技基金,國家計委、國家經貿委、中國科學院科技促進經濟基金委員會;另一個股東是上海聯和投資公司,上海市政府屬下的一家公司。兩家股東共投資5000萬人民幣,各占50%股份。這是第一批國家投資的風險投資公司。
聯創的股東代表很開明,很多人在國外讀過書,公司一開始就從社會上招聘人才。他們看中的是馮濤國際化投資運作的經歷。而馮濤認為在中國做風險投資必須和熟悉中國國情的人一起做。他沒有理由拒絕這次機會。1999年8月,在中環廣場22層,聯創正式成立,嚴義塤任董事長,馮濤任總裁。
時值網絡時代高峰期,風險投資炙手可熱。風險投資商看中了一個項目,將其重組、整合,通過公開上市,將擁有的私人股份轉換成公共股權,獲得市場認可后,轉手實現資本增值。公開上市是風險投資退出、并轉入下一輪投資的最佳渠道。
然而2000年全球股市進入10年來表現最糟的年份:標志高技術產業發展速度的納斯達克綜合指數一路猛跌,全年下挫39%。倫敦《金融時報》100種股票平均價格指數全年下跌10%;紐約的道瓊斯30種工業股票平均價格指數全年下跌6%,是20年來跌幅最大的一年。德國、法國、日本、韓國、香港等股市的表現也奇差無比。中國股市雖以30%的漲幅一枝獨秀,但上市門檻奇高,一般創業企業很難達到標準。《公司法》規定投資人和創業者形成的法人股三年內不能全額流通,使風險投資很難退出。因此風險企業大多擠向上市門檻較低的二板市場。但由于各國股市、特別是二板市場的不景氣等等因素,中國二板市場遲遲沒有推出。
風險投資的獲利主要來自于資金的高效運轉,如果沒有退出機制,資金無法運轉,風險投資幾乎沒有獲利的可能。
馮濤把聯創比作一個嬰兒,剛剛出生就面對行業的災荒。“就像60年代初出生的人,剛好遇到自然災害,連雞蛋都沒有吃過,但這樣的小孩一旦長大,會非常實際,而且心存感激。能夠獨立思考,勇于創新。”三年多的實踐,馮濤發現美國的那一套在中國并不適用。什么樣的風險投資才適于中國國情呢?“我們相信總有一條路能夠到達目標!”馮濤語氣堅決,但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
目標鎖定未來“冠軍”
聯創投資的項目與觀察項目比例是1:300。在中國,資本仍是稀缺資源,項目并不難找,但好項目需要慧眼識珠。不管怎么說,這為風險投資帶來一線生機。
聯創的投資名單,列了長長一串“行業冠軍”,“我們的全部投資都用于那些市場領先者”,馮濤有些自豪。除了響當當的亞信、網通外,聯創投資的企業還有很多,比如紅旗linux、明華澳漢、深圳藍津、江蘇康緣、漢王科技。
紅旗Linux:中國第一、全球第二的Linux公司。
明華澳漢:中國最大的智能卡應用公司,正迅速成為我國智能卡行業新的市場領袖。
漢王科技:中國最大的多元智能人機交互軟件公司。
為什么選擇“行業冠軍”,馮濤用不著說得太明白。著名投資家巴菲特認為,“經濟市場是由一小群有特許權的團體和一個較大的商品企業團體所組成。”有特許權的經銷商因為產品和服務有特色、無近似替代性產品,可以持續提高其產品和服務的價格,而不用害怕會失去市場占有率或銷售量。也就是說,這樣的企業具有更高的獲利能力。高獲利企業當然更容易上市,上市以后,更能夠受到股民的追捧。行業冠軍作為本行業的領跑者,往往主導了行業的游戲規則,屬于巴菲特所指的特許團體,它們常常扮演市場壟斷者的角色,無疑具備更高獲利能力。在目前退出機制不健全的情況下,投資它們不失為一種聰明的選擇。
2003年1月29日,聯創參股的東江環保在香港創業板上市,首日掛牌,較招股價就高出24%。東江環保是廣東省環保產業骨干企業之一。它通過生化等方面的技術對工業廢物進行無害化處理和資源化利用,在降低、消減廢物對環境破壞作用的同時,也生產出大量有用的再生產品。一年處理廢物總量達到3萬余噸,其中僅金屬銅一項,就高達1000多噸,約占深圳市金屬銅回收總量的4成。上市以后,東江環保以100%到200%的速度增長,原來100多萬元的利潤,兩年時間已達到2000多萬元。
馮濤算了一筆賬:去年在A股市場上市的康緣,如果按照目前康緣股價市值計算,聯創的所有人民幣投資已經收回。
“一定要選擇企業所在領域里的第一名,或者潛在的第一名。”
如何鑒別“行業冠軍”呢?“要看公司團隊的管理水平,產品和服務是否代表未來,同時行業增長是不是很快。”他強調:“行業增長不快,今后公司很難脫穎而出。”
2003年,聯創投資了Roxus,緊接著思科也投資進來,這是一家擁有全球領先的機頂盒技術的中國公司。中國有8000萬到1億臺電視機,還不能接收數字電視。這種技術只需給電視加一個機頂盒就可以接收數字電視,而且是雙向的,非常清晰,質感真實。同時可以上網,可以打可視電話,現在公司尚未盈利,但前景很好,產品已銷售到意大利、日本、中國、中國香港、韓國等地。
馮濤尤其看重創業企業家的素質。“他不僅要懂技術,要有商業常識;更重要的是要有親和力。”東江環保的創始人、董事長張維仰,領導著一群博士、碩士,“他對這些人非常好,給的股份讓我們這些投資人瞠目結舌。但他其實很聰明,他認為是這些人幫他做起了公司,應該回報大家,反過來大家也都愿意幫他,這樣的公司就能發展起來。”
“我們的發現常常是偶然的。”一旦發現這個行業有很大發展空間,馮濤就會毫不猶豫地進入這個領域。“我們對行業知識的了解有時候比較淺。”但聯創有一個投資委員會,其中有很多行業內專家,“他們關注行業;而我們則從投資的眼光看這家企業。有時候企業家看不到盈利的機會,我們會幫助他去識別。”
產業鏈戰略投資
聯創沒有走得太遠,劃一個圈,就地坐下,然后慢慢培育、慢慢采摘。馮濤的如意算盤是通過建立投資組合達到投資企業共同增值。
目前,聯創投資了35家企業,一半是信息行業的,一半是非信息行業的。非信息行業方面,包括生物制藥和環保新材料公司。幸運的是這些企業大多都在盈利。
“我很看重投資組合。”馮濤說。
醫藥行業是聯創投資的重點。江蘇聯環藥業股份有限公司是生產治療男性前列腺肥大的合成西藥的,是國家一類新藥。有人說,中國50多年來,擁有獨立知識產權的合成藥只有三個半,該藥是其中之一。聯創投資以后,將其國有資產部分該剝離的部分剝離出來,很快從一家虧損企業搖身一變成為一家盈利的公司,并將其重組上市。2003年3月19日江蘇聯環在上交所正式掛牌,簡稱“聯環藥業”(證券代碼為600513),成功實現了IPO。
聯創是康緣藥業的第二大股東,這是一家實現中藥現代化的企業,已在上交所上市。
“中國醫藥企業非常分散。作個不確切的對比,美國可能是60家醫藥企業,而中國可能有6000多家,其中只有一二十家企業,看上去很好。大部分企業沒有生產。很多藥廠不是沒有生產能力,而是缺乏產品生產。”即將上市的萬泉藥業,專門從事仿制類藥品的生產。它把國外將要到期的藥品拿到國內生產,是國內仿制能力最強的生產廠家,一年可以仿制80種藥品,而國內第二名只能仿制20多種藥品。
如此,聯創的投資企業中,既有生產化學制劑的,也有生產中藥的,還有生產仿制藥品的,聯創又想到投資醫院。馮濤認為目前的條件下,民間資本投資綜合性醫院的條件還不成熟,但可以投資一些專科醫院。“這就像目前投資綜合性學校,國內的環境還不現實,但投資專科性學校有很大市場。蘇州就有人投資環保學校。”投資綜合性醫院投入大,短時間內很難做成品牌。于是聯創在北京投資了一所最好的專治不孕癥的專科醫院,很受歡迎。
西藥有了,中藥有了,化學藥品有了,新藥研發也有了,醫院也有了,這個產業鏈如何延伸呢?馮濤又想到了養老院。“以后都是獨生子女,一對子女不可能與兩對老人同住。上海有250萬65歲以上的老人,而養老院床位只有2萬張,有著巨大的供求矛盾。”馮濤以國外的市場作比較,“很多老年人都是買一幢養老公寓,有護士、保姆照顧起居飲食。以后中國人有錢了,完全需要這樣的場所。”最近一家公司提出做養老院的業務,已經向民政部提出申請,聯創對這個項目十分青睞。
“回頭我們來看看這個投資portfolio(組合),很健康,什么業務都有,形成了一條產業鏈。新產品研發出來,有藥廠生產,又有自己的醫院。同時每個公司又可以收購同行項目,兼并其它廠家,自行拓展。有了產品,有了規范的管理,公司上市以后,又有足夠的資金,公司發展就有了基本的保證”。
六問聯創的“中國模式”
很多海歸派愛拿美國作榜樣,馮濤不同。“既然在中國,就要尋找適合中國國情的投資模式。”偶爾也不免牢騷:“中國最缺的不是項目,而是完善、公正的市場環境。”但要生存,就不能等待。
一問:聯創的人員大多是海歸派,他們如何適應中國企業?
馮濤:我們的特長就是把國外的投資經驗與中國的實際結合起來。投資是一種服務,我們提出要真正了解企業成長的創業需求。要求投資顧問與企業家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傾聽他們的需要。如果我們忽視了他們的要求,或者沒有能力去滿足他們的需求,我們就會失去生存的空間。
二問:聯創如何選擇投資項目?
馮濤:聯創選擇投資對象看重四個因素:一是公司是不是行業領導者或潛在領導者;二是公司管理層能否勝任工作;三是產品有無進入壁壘,別人是否很快就能模仿出來;四是價格是否合理。
聯創投資一般占初創企業25%的股份。再多一些企業不愿意,但不達到25%,很難成為一個顯著的投資人。如果下一輪再融資,你會被稀釋,稀釋后連董事會的一票都沒有了,就很難參與企業的管理。
我們拿到一個項目,首先調查這家企業,看它是真項目,還是假項目,然后把材料放在我們的內部網上,聯創所有人員都可以對這個項目提意見。這個人有位同學認識這家公司的員工,或那個人有位熟人了解這家企業,通過各種渠道匯集起來的信息,大家一起判斷。如果項目通過了,就開始做審慎調查,交給投資委員會審核。我們的投資委員會有20多位咨詢委員是中科院院士。
三問:聯創接觸了很多中國企業,你認為他們最缺乏的是什么?
馮濤:中國企業與國際企業最大的差距還是在于公司化問題。大多數公司治理結構不完善,沒有執行現代企業管理制度。國有企業制度僵化,缺乏激勵機制,沒有活力,人浮于事;而民營企業以家族企業居多,決策不透明,一個人說了算,公司化程度有的甚至還不如國有企業。
四問:聯創如何對投資企業進行管理?
馮濤:我們主要通過董事會、股東會對公司管理進行監督。最重要的是與管理層的溝通。
一是財務管理,通過財務審核把關。作為投資人,我們有權利每個月看“三表”,根據財務報表對企業經營狀況做基本的分析。
二是通過董事會影響決策。初創企業一般要求一個月開一次,第二年兩個月開一次,第三年三個月開一次。
三是支持企業開展業務。主要支持企業家的工作,如果他需要一位職業經理人,或是希望拿到一個大訂單,我們都會幫助他。
四是促成新的策略聯盟。比如引入新的投資者,提供企業增值機會。
這些都需要與管理層進行有效的溝通。
五問:中國式的溝通與國際化的溝通有什么不同?
馮濤:利益的沖突是一切惡行的開始,大家的合作又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矛盾肯定存在。如果沒有溝通,可能你會琢磨換掉我,我會琢磨撤走你,合作就會以失敗告終。外國人談問題對事不對人,提問題非常直接,給你一個大紅臉,他無所謂;但中國人容易個人化,中國人批評之前要先表揚,然后再說批評意見。外國人有什么事情一二三四在辦公室就跟你講清楚;而中國人常常是大家一起吃飯,然后拿過文件讓你簽。這是不同的溝通方式,只要大家把真話講出來,就達到溝通的效果。
六問:聯創下一步有什么計劃?
馮濤:以前我們是投資再投資,以后工作的重心將放在退出上面,而且我們要加大對成長企業的投資。以前我們管理的資金是6000萬人民幣;現在是10億元人民幣的資金。國外對風險投資公司的評比,有一條標準就是一個項目經理負責幾個項目,如果超過5個就要扣分。我們希望通過擴大投資的單項規模,增加投資的規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