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人看來,垃圾堆是個難以忍受的地方,而長年累月生活在垃圾場里,則是一件無法想像的事情。事實上,生活在垃圾場里的拾荒者,不是一兩個人,而是一群人。前不久,石家莊警方對當地拾荒者聚居的城鄉結合部進行兩次突擊檢查,僅僅在裕華區的拾荒者里,就抓獲了13名在逃的通緝犯。拾荒者聚集居住的垃圾村,一下子引起了大家的關注。
一
在石家莊市橋東衛生隊垃圾中轉站。從凌晨3點開始,橋東區的各種垃圾陸續運到這里,拾荒人一天的工作就開始了。這是一個封閉的空間,塞滿了灰塵、噪音和酸臭的氣味。30多名拾荒者全部衣衫襤褸,只有三兩個人帶著骯臟的口罩。每當一車新的垃圾運到,他們就爭先恐后地去搶他們認為最有價值的垃圾。最搶手的是易拉罐等金屬,然后是橡膠、塑料、玻璃、紙張,最后是城里人吃剩的飯菜。由于所有的垃圾都必須在11點之前運往填埋場填埋,拾荒人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獲得最多的廢品。所以,在這7、8個小時的時間里,他們都是一言不發,埋頭干活。他們的臉上滿是汗水和灰塵,根本看不出原有的膚色。而所有這些僅僅是拾荒的第一道工序。而后他們把能賣錢的垃圾進行分類,然后再賣出去。
在石家莊裕華區南栗村,上百名撿拾垃圾為生的人住在一個養豬場改建的大院里,形成了一個村落中的村落。來自安徽的魏老漢正在污水里浸濕鞭炮包裝紙,使它平坦,等紙晾干后每斤能買到2角錢。這樣,除了吃住,他每月就能收入150元。見到記者時,魏老漢正在做午餐,一碗清湯面中加點鹽和蔥花就是他今天最主要的一餐。
老魏60多了,已經不能干重活了。他每月也只有不到100元的收入。但魏老漢很滿足,他說這比他原來要飯時吃得好多了,至少吃頓飽飯,還有一張屬于自己的床。
那些沒有其他技能和得不到贍養的老人往往流落到垃圾村。也有人遭遇意外被迫進入垃圾村。唐和明曾有過一份體面的工作,在建筑工地蓋大樓。但去年的一次工程事故,使他變成了殘疾。包工頭只支付了10000元的醫藥費,然后就消失了。唐和明喪失了勞動能力,只能和妻子靠撿垃圾過活。他們住在垃圾村的南墻根下,是個10平方米的小窩棚,終年曬不到陽光。唐和明說:“打工在外邊干建筑,有時老板跑了不給錢,你就白干了。在這撿破爛,掙這個錢可靠一點。”
這些河南、四川和安徽等地的拾荒者,無一例外全部來自貧困農村,貧窮、災難和不公正對待,使農民離開家鄉進入了垃圾村。有經濟學者指出,拾荒是鄉村貧困者自然而理性的選擇。
二
拾荒者的生活方式是城市里的人無法想像的,這些人在垃圾堆里是怎么樣過日子的呢?
在垃圾中成長的孩子和城里的孩子一樣,他們也是天真活潑的。只是他們的父母容忍他們穿著更臟的衣服。所有的孩子都喜歡隨便抓起什么就含在嘴里,這里的孩子也不例外。但這是個污水、垃圾和死老鼠隨處可見的地方。他們的衣服和玩具大多都是城里孩子當做垃圾丟棄的。
拾荒者把洗刷過垃圾的污水隨意潑灑,水流入院子中的旱井,而他們所飲用的水正是這片地下的井水。據調查,拾荒者當中有72%的人得過傳染性肝炎。而更令人擔心的是,拾荒者根本不去考慮自己和孩子的健康。撿垃圾很臟,容易得病,孩子身體也容易受到影響。
但是拾荒者就沒有考慮,也根本不可能考慮那么多,只要是能夠掙到穩當的錢,其他都顯得次要。
拾荒者大多沒有受過正規的教育,他們甚至不知道該怎么保護自己。當地的警察不得不隔三差五地去登門檢查。用公安的話說,不僅怕他們惹事,也怕他們出事。
垃圾村居住的人們屋里有爐子沒煙囪,屋外到處都堆放著易燃的垃圾,而頭頂上還密布著私自連接的電線。在這個有100多個拾荒者居住的村落,卻沒有一個滅火器。而拾荒者們根本就沒有起碼的安全知識,萬一著起火來,連消防車都進不來。
最令警察和市民頭疼的是治安問題。當地居民都不敢把衣服、自行車等物品放在室外,順手牽羊的事屢屢發生。
三
垃圾村在城市的邊緣,拾荒者也生活也在社會的邊緣。到底有多少這樣的拾荒者,石家莊政府沒有統計過。北京市有一組這方面的數據:統計的拾荒者的數量是10萬人,他們創造的財富估計有11億元。
為此,記者采訪了石家莊圍繞這些垃圾部落周圍而形成的專門市場。
我們剛到位于南栗村的垃圾村時就遭到一名南栗村村民的阻欄。他說:“別別別,你們別在這鬧,別找事了。你替我照是什么意思,寒磣我,是吧?”
這個人口口聲聲說記者會使他沒法做生意了,他在做什么生意呢?事后有拾荒者告訴記者,垃圾村的這些平房就是眼前這個人的產業,住在這里的拾荒者每年要向他交納近3萬元的房租。他擔心記者一曝光,會影響他的這筆收入。因為這些房屋是違章建筑,他和拾荒者的交易是不受保護的。和拾荒者有經濟交易的還不僅僅是這個當地的房東,伴隨著垃圾加工的每一道工序,都會發生相應的資金往來。甚至在拾荒者內部,這樣的交易也同樣存在著。有拾荒者告訴記者,要想在這一帶混飯吃,就必須向老板交錢。
南栗村拾荒者有40多人,他們每月向老板陳剛交16000元管理費。陳剛承包了環衛部門的垃圾處理場或中轉站,這在行話里叫包坑。陳剛17歲就在垃圾堆上混,現在已經是橋東、孫村一帶的首領了。他包坑費每年有72000元,也就是說,陳剛從老鄉手中收來的管理費一半以上要交給橋東衛生隊。
拾荒者為賣個好價錢往往把廢品賣給中間商,而不是賣給國家的回收公司。最終這些廢品在沒有監管的情況下,直接進入一些小型加工廠,變成原材料。河北的一些地區已經形成垃圾回收再利用的產業規模。
四
垃圾部落的生存基礎有兩條,一是垃圾,一是廢品回收。而在城市里,負責清理垃圾的是環衛部門,負責廢品回收的是商業部門。兩個部門之間,沒有任何銜接和管理。全國現在就有230萬拾荒者生存在這個真空地帶。比如,石家莊、保定、衡水和邯鄲4個城市的垃圾分撿生意,均在民間自發的管理中運行。
北京市的人大代表王維平,是一位研究環境經濟學的學者。關注拾荒者已經有5年了。王維平曾用了9個月的時間和拾荒者吃住在一起。他說,如果不是為了研究的目的,他根本無法在那種環境中堅持下來。目前他是國內對垃圾部落了解最深入的學者之一。他說,目前我國的垃圾分撿處于一種利弊共存、無序蔓延的狀況。利在哪呢?他可以減少垃圾,從而保護環境,他可以使本來已經廢棄的東西重新轉化成資源,從而緩解資源短缺。同時,它還可以緩解貧富分化,富人不撿垃圾,窮人去撿垃圾,也就是說這是一種社會財富再分配的形式。他們有緩解可持續發展面臨的三大矛盾兼而有之的功能,可以說這是一支具有可持續性發展戰略意義的隊伍。但同時又存在著很多問題,比如說衛生防病,一輛汽車開進垃圾場去之后,馬上就變成灰色的,上面趴滿了蒼蠅。這些人吃住在垃圾、蒼蠅、臭氣、老鼠這么一個環境里邊,既沒有良好的衛生習慣,又沒有起碼的衛生條件,傳染病的發生率可想而知。其次是社會治安。第三個問題是二次污染。第四個問題是計劃生育。我們做了一個調查,在這支隊伍當中,一個家庭生兩個以上的孩子占73%。
王維平說:“要想解決這個問題,首先要有組織,就是讓這些拾荒族們成立撿垃圾公司。北京市就成立了十三個撿垃圾公司,在這個組織的基礎上,希望他們將來能成立協會,或者叫垃圾資源再生利用協會,然后再去立法。目前,《廢舊資源再利用促進法》已經列入立法計劃。這些無序混亂的現象,最終會得以治理。”
(作者:央視《經濟半小時》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