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士清先生我仰慕已久,亦曾多次拜讀過先生大作,是為欽佩。而這次宜興畫展,使我有機會欣賞到先生更多的佳作,感受甚深。展覽期間,士清先生讓我談談看法,我也直言談其一二。先生以為中肯,頗有“擊中要害”之感。士清先生進而命我述以為文,我再三推讓未果。我好文而不工于文,好書畫而勉強書畫,而士清先生至少長我半輩,豈敢妄談。經先生多次鼓勵,我只能實話實說了。
我之所以喜愛士清先生的畫作,是來自他精湛的筆墨功夫及獨具特色的時代精神。中國山水畫淵源流長,而每個時期的經典之作,總逃脫不了筆墨與時代精神,如缺少一面,便顯得蒼白無力而了無意義了。而士清先生在這兩點上做得尤其出色。
中國書畫,最講究的是筆墨,尤其是用筆。清唐岱《繪事發微》中論述:“用筆之法,在乎心使腕運,能收能放,能用筆鋒則用筆圓渾不板,否則純用筆根,或刻或偏。能用筆者,必使枝葉生動飄蕩,山坡石磊蒼秀,此千古不易之法。”稍審士清先生畫面,便可得知先生深得用筆之道,略作追探,就能窺視先生用筆之所來。士清先生早年畢業于南藝繪畫專業,后投身于秦古柳先生門下。古柳先生乃江南大儒,不但長于繪畫,且精于書法,尤其對隸篆的研究獨有見地。士清先生雖少作書法篇章,但畫中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無不見其篆隸蹤影,而線中的一起一落,一波三折,如篆隸云行,處處生發。操筆潑墨,莫不中節而適之耳目。傅青主云:“不知隸篆之從來,而談筆法,皆寐也。”欣賞士清先生之作,有方覺唯我獨醒的藝術感受。
亞明先生評士清先生畫有秀雅恬逸之氣,我以為十分貼切,亦有人稱士清先生為畫中的“婉約派”,我想其因大概是先生在畫中少用“狂放”之筆吧。而士清先生用筆清瘦挺拔,秀逸渾圓,正符合古人“書以瘦為貴”的原則。當今畫壇的一些所謂大家們,或瀟灑涂抹,或水暈墨漲,或滿壁縱橫,似乎不可一世,而實為枝粗葉爛,山塌水渾,不值一觀的邪乎惡劣之作。而士清先生的山水之作氣象生動、神理俱足,猶如婉約派代表人物柳永的一闕《望海潮》。使得金兀術由此而毅然拿定一舉攻下臨安的決心,此所謂山河壯麗不及詩,江山最美不如畫的道理所在。人說士清先生的畫秀逸、圓潤,但筆者以為決非是年少衣衫薄的稚嫩之作。善觀者不難發現,先生飄蕩秀逸的筆法背后卻隱藏著沉穩、俊樸以至蕭瑟蒼茫的用筆手法,墨與線之間的點厾、皴擦以及層層渲染,使之蒼潤明快,渾厚華滋,猶如名手操琴,步步為營,欲令眾山皆響。

人們常說,好的作品來自于生活,此語真切。山水畫始于晉,成熟于宋,皆以自然為本。大凡有成就的畫家,無不重視寫生,以體察于自然,從中悟出玄妙。王維詩云:“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黃公望居富春江十年之久,石濤搜盡奇峰打草稿,黃賓虹夜起觀山,傅抱石作萬里山河行。士清先生也沒有例外,曾數次作幾萬里寫生之舉,又卜居太湖之畔數十載,憑先生聰慧之才,作江南風情理應是水到渠成,信手拈來之事了。
如《洞庭秋熟》,作者運用傳統的高遠構成,近景古樹縱橫交錯,老到穩重,中景則在參差的樹枝中呈現出無錫特有古建筑群,飛檐斗拱,黑白相依,遠景為石橋古塔,前呼后應,古色古香,加之河道中滿橘之船穿梭爭流,繁忙而簡約,復雜而有致,傳統與現代相依,技法與生活同步。《春雨古運河》中,幾組老式房屋的起伏迭宕,古橋與古塔的朝暉夕陰,曲折的運河蜿蜒其間,壯美而華麗。鋪滿石級的街道上也似乎返其當年情景,仿佛看到瞎子阿炳邁著蹣跚的步履,邊走邊拉的背影,其景尤幽。《四季江南圖》則描寫江南特有四時佳色,畫幅中屢顯勞動者的身影,江南四季雖美,而勞動者更為清苦;如朔風中的水面作業,“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的農耕生活。在畫幅中,士清先生處處給予照顧,這無疑是畫家內心的寫照,也正是士清先生有別于一般畫家僅對景物的表面描繪及純屬技法表演的筆墨游戲不同之所在。
漸江在描述倪云林畫時詩云:“云林逸興自高孤,古木虛堂面太湖。曠覽不容塵土隔,一痕山水淡如無。”倪云林也是無錫人,但如在今天,我想倪高士也不一定如此高孤了,在他筆下,或許是:“太湖煙波浩瀚,岸邊粉黛長廊。平步溪山深處,櫓聲笑語蕩漾”的妙景湖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