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宗炳的《畫山水序》有兩句著名的話:“圣人含道映物,賢者澄懷味象。”意思是作為審美主體的圣人、賢者,應該把握著道,只有這樣去接應萬物,品味山水萬象,才能得與“道”通。“澄懷味象”指體驗到山水之神,如果不能“味象”,也就談不上得山水之神。現在的山水畫家多如牛毛,大多停留在以形寫形的初級階段。物、我不能合一,自然也無法在筆下寫山水之靈趣了。文永生的山水畫,多是逸筆草草,恣意縱橫,而質有靈趣,畫有意境,輕輕松松的揮寫中,活躍的生命躍然而出,這是其高處。
文永生生于四川蓬溪,蜀中不乏高山峻嶺,但更多的是綿延數百里的淺丘低陵,竹樹林泉幽寂,房舍村落純樸,遠離喧囂而有清逸脫俗之意韻,這種樸拙的鄉土文化氛圍,清純的風俗人情,使他的筆致中多了幾分靈秀和稚拙,也使他的畫少了幾分世俗和甜媚。文永生先寫字,后學畫,蜚聲書壇在前,崛起畫壇在后。他的字,稚拙自然,隨意顛倒中趣味盎然。譽者以為取法謝無量,其實是博取眾家而后“生”,因“生”而“拙”,因“生”而“趣”。他的畫,也是以一種平和的心境去悟千山萬水,用筆也是“生”,以風格求之,必謂不合“法”。用筆是文永生的強項,他能準確地掌握以何種筆法寫出一根線條的強度和力度。他的山水畫,以線立骨,骨體清剛遒健,而山體的描繪,隨筆賦形,輕重疾徐信手揮寫,不經意中山景燦然而露,煙云得氣而奔。他從不滿足于傳統皴法中反復勾皴與堆積,而是根據心靈的感覺,讓墨筆去吟唱酣舞。所以,要想在他的畫中找到古人某家的影子很困難。因為他是以自己的體悟表達一種情感的律動。

其實,文永生在古人筆墨中浸淫已久,石濤、八大及近代的黃虹賓都是他心儀的大師。他也認真研習過名家的筆法,甚至將四王的山水取其一角臨摹,一樹一石分解體察,但摹習古人的筆法語言并非為了陳陳相因,而是為了有所創造。故待到他動起手來,一切古人筆法都得退居腦后,而從筆下奔脫而出的是他自己的“語言”。文永生山水畫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原創性。創新是他的追求,也是他的個性。他精彩的畫倒不是那種世人喜歡的青山綠水,而是略呈粗頭亂服的寫意山水。他曾畫過泰山記游圖,不著色,是濕墨山水。除了幾根剛健的線條勾勒山體外,畫面的其他部分都是濕筆皴擦。焦墨干筆皴擦,古已有之,古今畫家常用之,“濕筆皴擦”,就是文永生獨創的“語言”。濃濃淡淡的散點,甚至墨塊從他筆下流出,聚向為石,堆向成樹,莽莽蒼蒼,繁繁密密,看似無意而有情,看似無法而有法,從上至下漸次展開,水墨淋漓酣暢,氣韻生動而煥然,而墨點水點略露透氣的空白處,似云似煙地涌起來。滿面空,實而靈,給人一種全新的感覺。用這種筆法畫泰山,既傳達了泰山的厚重與博大,也間雜著蜀山的靈動與秀氣,應該說是一種新的嘗試,他畫吳鎮詩意圖,也是以筆蘸墨掃出幾層遠山,掃出飄浮的云朵、樹林,簡簡單單中,山水之精神遠出。

山水畫奪人心魄者,境也。故中國畫歷來重視畫之意境。以為畫之高低就在意境之高下。李日華論畫有“三次第”,一曰身之所容;二曰目之所矚;三曰意之所游,并認為“繪事必以微茫慘澹為妙境,非性靈廓徹者,未易證入”。微茫慘澹的妙境是不求形似,抒寫性靈的畫境,耐人尋味,“意”就逸出了形外。李日華把這歸結為“性靈廓徹”,即淡泊名利,遠離世俗的胸襟。因為只有擺脫了名利的羈絆,才能保持閑適的“天性”。故意境,既關筆墨,也關人品。文永生澹泊自守,故他的山水畫意境清遠,屬清俊秀逸的風格類型。他不耐修飾,不喜弄巧,他的天性也不屬于范寬那種渾厚雄偉的氣度,他的審美趣味是追求清新的韻致,賞心于幽鳥相逐的雅致,故其筆墨,是在自然中求“生”,在輕松中求“遠”。他的畫境常常是煙水迷蒙中的幽遠,是高山臨水的清寥。他點染物象,約略求似,以得神為歸,故要在他的畫中求蜀山的真山真水是不可能的。他的山水是情緒化、意象化的胸中山水,似與非似中有其意趣在,故是藝術之遠境、逸境,是其意所游之境,故是文人寫意畫的一種。
文永生的山水畫在走向成熟的發展期,因而并不是完美無懈的。用筆的隨意是其長,但在中國畫十多種皴法之外再創造屬于自己的形式語言也非常之難,故他的創新仍然充滿著探索的艱辛。他畫的簡略是其長,但有時過簡,就容易陷于薄,而清而能厚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所幸他風華正茂,年富力強,他深厚的書法功底和寬闊的藝術視野以及他的才氣和靈氣,定能使他在山水畫上再開拓出一個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