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楊列章已有數十年了,曾看過他許多不同時期的作品。最近看到他一批描繪河西走廊之行的新作,眼睛為之一亮,一種藝術上的震撼力在我的胸中激蕩。這是一幅幅用了心血的、有力度的作品。
一九九八年夏,楊列章背著畫具,奔赴久已向往的大西北。漫游了河西走廊,直到敦煌。歷時一個多月。
列章深為這里的壯麗景色和歷史環境所激動。當他走入浩瀚無垠的大沙漠、大戈壁中,立即被那蒼涼壯美的景色驚呆了,多年隱伏在心中的繪畫語言似乎在這里找到了表達的突破口。雪嶺冰川神秘莫測,海市蜃樓在戈壁深處時隱時現。芳草如氈的山坡上,有時會看到流動的烏云和白云,那是牧人的牦牛和羊群。河西走廊處處動人的景色使畫家陶醉、沉迷。他把旅途的疲倦置之度外,如饑似渴地作畫、拍照、記錄,像饑餓的嬰兒吸吮著母親的乳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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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河之水 | 穿過大戈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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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爾泰暮色 | 盛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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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場 | 藏族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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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詩人王維、岑參所描繪的西北地區的風、沙、雪、月,無疑啟迪了畫家對塞外邊關景色的創作靈感。
楊列章出生于魯南農村,在田野中長大,稟賦著勤勞、憨厚、純樸的氣質,少年從軍成為一名與大海搏斗的水兵,波濤洶涌的大海和硝煙彌漫的戰斗生活,培養了他無羈無礙、堅韌自信、勇于探索、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格。這種氣質和性格對它的審美情懷有著潛移默化的作用,更引導著他投入到大西北寬厚的懷抱,滿懷激情地表現它、歌頌它。不以賞心悅目為能事,力求創作出感動人、震撼人的作品,是列章近年追求的目標。
黃河之水天上來,洶涌澎湃入東海。楊列章的《黃河之水》像從畫面中伸出的巨手,當胸揪住我的心靈。在巨大的方形畫幅中僅僅截取一片沒有邊際的黃河水域。畫家卻賦予其強大的生命力畫得氣勢萬千!我們可以強烈地感覺到,這是夾帶著上游黃土高原泥沙的黃河之水,它湍急而翻滾,濁浪洶涌,以雷霆萬鈞之勢浩蕩東流。觀者在畫面之外,卻如身臨其境,如聞其聲。在蘭州,我曾在黃河大橋上俯視正值河水猛漲的情景,令我頭暈目眩,驚心動魄,留下深刻印象。今又見此《黃河之水》不僅深感親切,而且感到畫家的創作更具有令人震撼的藝術魅力。
中國古代畫家觀察自然的規律,創作了以線條表現水紋、激浪的形式。傳襲已久變成了一種公式、符號。楊列章認為大自然是變化無窮的,表現方法也應當隨著自己的情緒,環境、畫面的需要而創造新的表現手段。因此,它畫黃河沒有泥古,而是汲取了水彩畫、油畫的某些技法,結合中國畫的筆墨把黃河水湍急回流的動感,泥沙濁浪的質感,光色交融水氣彌漫的氣氛,在宣紙上隨心所欲地表現出來。楊列章說:“藝術創作的第一要素是對生活的激情,藝術的枯竭源于對生活的冷漠;若無激情,便無藝術。”以一小段黃河水流,畫出驚心動魄的畫,是以情寫畫,以畫傳神。這個“神”反映了畫家的品質和修養——它包括著對孕育了中國五千年文化的母親河的理解和對人生的熱愛。《黃河之水》為畫家河西走廊之行系列組畫譜寫了一闋波瀾壯闊的序曲。
因參加《中國美術全集》敦煌藝術篇的編審工作,我曾五次沿河西走廊去過敦煌。楊列章去過的地方,基本上我都去過。觀賞著這一幅幅寫實又寫意的作品,我似乎又回到了當年的游地,并引導著我的思緒從現代飄向古代,再從古代回到現代。
《雪山下》描繪的是,典型的祁連山風光;終年積雪的山峰和山坡上的羊群,是走進河西走廊便會看到的景色,它平凡得讓人覺得這就是生活,平凡得令人信服、令人感動。畫家畫山沒有采用傳統的皴法,而是巧妙地運用中國筆墨,融合西方繪畫寫實技巧表現出有強烈重量感的原始大山的宏偉氣勢。色彩筆墨沉厚雄渾,卻處理得透明、清新。畫家在數十幅作品中,都是根據不同的景色,采用不同的方法來表現他豐富的情感,我們實在見了太多反復套用《芥子園畫譜》中表現山石樹木、流云瀑布的技法,去制作主觀想象出來的山水畫,它距離現實生活實在太遙遠了。而楊列章的山水畫卻能把我們融進大自然中去,令人感到親切,即使欣賞作品的彩色照片也是小中見大,氣勢非凡。他善于把握懾人的氣氛。《晨曦》《大峽谷》《千仞崗》《赤峰》《赤崗》都是以大面積懸崖峭壁為主的畫面,沒有天空、樹木,構圖極為簡潔。這樣的取景若無對大自然科學的理解,沒有熾熱的感情,沒有深厚的功底,是很難表現的。山巖陡壁經過千萬年雨蝕風雕,在不同的光線下,呈現出各自獨特的形態。由于畫家的理解和仔細觀察,利用宣紙特有的性能,和各種表現手段,把這些單純的懸崖陡壁的肌理、質感畫得十分真實、自然,富有生命的活力。意境是作品的靈魂,如《晨曦》《大峽谷》,畫家以心靈的觸角,捕捉住瞬息即變的光線變化,表現出晨曦的清新和黃昏的醇厚,表現出高原山區的深邃、空曠、寧靜。畫面充滿著詩的境界。
浩瀚無垠的大沙漠、大戈壁曾是古絲綢之路。大風起時飛沙走石,天昏地暗。畫家創作了多幅表現沙漠、戈壁的作品。作為商旅的駝隊現已難得一見,畫家畫戈壁的駝隊是絲路尋夢,寄托懷古幽思。《戈壁炊煙》是一幅畫面單純卻震撼人心靈的杰作。畫面上布滿了駱駝草,它是野生黃羊和駱駝的食物,和紅柳一樣在沙漠中扎入長長的根須,有著頑強的生命力。畫面遠處有一排平房和帳篷,炊煙裊裊,不禁使人聯想起“大漠孤煙直”的詩情畫意。
《漢長城》《陽關古道》《玉門關》等,是表現歷史遺跡的作品。這些地方千百年來都是邊陲關隘和古戰場,《漢長城》在暮云低沉彌漫蒼茫的氣氛下,頹垣殘壁隱約可見,極目遠眺則是河西走廊三大內陸河之一的疏勒河。這里正是安西玉門之間的古戰場,古代詩人墨客多有吊古戰場之作,或是慷慨悲歌壯懷激烈,或是凄迷哀婉幽怨嘆息。時代不同了情懷也不一樣了,畫家在這里抒發的是大自然莽莽蒼蒼,天地光色渾然一體的壯麗的審美情愫。玉門關為漢武帝所置,因西域輸入美玉經此而得名,故址在敦煌西北,宋代以后絲路逐漸衰落頹敗。王之渙名句“春風不度玉門關”常使人們感嘆塞外的寒苦,現在的“塞外”當然早已今非昔比。而“春風不度”既寫玉門關的荒涼、偏遠,又喻唐朝政府對邊關將士漠不關心。那時候,出了玉門關,很難生還,凄苦之情使玉門關籠罩著一層悲涼之色。畫面上表現的玉門關僅殘存城樓一塊方形墻基,孤獨地佇立在荒涼空曠的沙漠中,疾馳的野云和勁風卷起的沙塵,襯托了城關的孤獨和神秘。古代的歷史像夢幻般地隱現,使人忘記了是在欣賞一幅畫。楊列章非常注意云氣的刻畫,它悟到天空是大自然表情豐富的臉孔,在表達作者思想感情和大自然的神采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在傳統的國畫創作中,天空多以空白代之。表現天空需要膽略,更需要經過長期的、反復的實踐才能達到隨心所欲的功力。楊列章對天空的表現是對傳統國畫的發展。
安西阿克塞哈薩克自治縣和敦煌莫高窟是楊列章河西走廊之行的最后一站,阿克塞居民主要是哈薩克族和部分維吾爾族,他們大部分以畜牧為主,在街頭常見以馬代步的牧民。阿克塞境內的阿爾金山,蒙語意為“有柏樹的山”,山坡植被是天然的廣闊牧場。《阿爾金山牧場》和《哈薩克氈房》與前述一些作品的表現方法不同,畫家揮腕潑墨暈染,用有力度的大筆觸,表現氣勢雄偉郁郁蒼蒼的阿爾金山暮色和晚炊的哈薩克人的氈房。炊煙裊裊融入暮色之中,畫面充滿了欣欣生機和溫馨的生活氣息。
被美術界視為圣地的敦煌莫高窟,給予畫家的觸動最深、最強烈。古代的民間藝術家,居住在鳴沙山石壁上自己開鑿的矮小洞窟里(這些洞窟在今莫高窟北側仍可尋見),生活極為艱苦。但他們以宗教的虔誠和驚人的毅力,將石壁鑿出成百上千的石窟(盛唐時洞窟達千余),在微弱的油燈和松明下,從窟頂到四壁每一個角落,創作了四萬余平方米的壁畫和兩千余尊雕像,最大的石窟達七層樓高,最大的佛像達三十二米,工程之艱巨,藝術之輝煌令列章為之震驚、陶醉。敦煌藝術是中國傳統文化與外來文化相結合的結晶,對于列章數十年來的藝術主張與實踐是早有先人驗證的。在畫冊里選用了《莫高窟之晨》這幅畫,畫家沒有從正面表現布滿陡岸鱗次櫛比的石窟群,而是從遠處單純、含蓄地表現莫高窟。畫面可見窟前一片高大茂密的胡楊,在山崖掩映中僅露南北兩座大佛閣的頂端一角。初升的旭陽,把金光灑在胡楊樹梢和山坡上。天空純凈幽深,寒意未消,畫面大部分處在模糊的陰影中。畫家這樣表現莫高窟可能是為了避免人們常見的旅游勝地的景觀,而是表現一個自己所崇敬的、寧靜神秘藏而不露的藝術殿堂,悠悠凈土。
畫冊中有數幀表現隴中黃土高原的作品,濃重的鄉土風情和富有裝飾感的構圖,大膽地運用了西方印象派的點彩和中國北宋畫家范寬雨點皴相結合的表現方法,呈現出畫家多才多能多知多情的多樣風格。
河西走廊是詩是畫,是博大精深可歌可泣的人文歷史長廊,是文學家、藝術家的創作源泉。楊列章的《河西走廊之行》是以畫筆滿懷激情譜寫的具有強烈的民族性時代性和獨特風韻的彩色交響詩篇,我深信畫冊的出版將會使熱愛自然、熱愛藝術的朋友們產生共鳴。